等到春琪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已經到了肯尼迪機場,踏上了這片很多人都夢寐以求的土地——紐約。
還在她上幼兒園的時候,電視裡就在播《北京人在紐約》,其中有段話特別著名:“如果你愛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去,那裡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去,因爲那裡是地獄。”
這樣的一段話深深刺傷了春琪幼小的心靈,睜大眼睛看着那個遊走在天堂和地獄之間的紐約。其實紐約就是紐約,一個單純的地名而已,只是被人們太多的理想化和妖魔化了。
春琪站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一時不知所措。
“Iwanttoknowwhatyou’rethinking.”奉熙探着腦袋問春琪。
春琪一驚,因爲在她的印象中,詞人通常是不會說英語的,更不會說流利的英語。如果有例外,那可能就是徐志摩了,但就學習英語的目的而言,春琪卻不敢恭維,心想多是爲了和外國的漂亮女孩子搭訕。想到這裡,也就自己一個人“咯咯”笑出了聲。
“傻樣兒,笑什麼呀?”奉熙看着春琪的樣子,疑惑地問。
“傻笑。”春琪扭頭看着奉熙回答,卻在不經意間看到了奉熙的左耳朵上又多了一個耳環,便說:“左耳朵上三個耳環,右耳朵上兩個,你可真奧運呀。”
“當然,這就叫愛國,是用行動來體現的,而不是語言。”奉熙頗爲得意地揚起頭,“那些天天嘴上叫喊着愛國的人,通常都是放羊的孩子,是吧?”說完,認真地等着春琪的回答。
春琪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爲無論她怎麼回答,都是自己的不對。她想張嘴說話,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她也能想象到現在自己臉上尷尬的表情,總之不是一副讓人看起來舒服的嘴臉。
奉熙還是看着春琪,等着沒有答案的答案,春琪也仍舊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感覺自己現在是四面楚歌,已被奉熙的這個問題徹底殲滅,更或者是十面埋伏。
好在來接他們回住所的車到了,司機請他們上車才得以緩解春琪現在尷尬的處境。她在心裡深深感謝這個雪中送炭的司機,也更加深刻地理解了陸游的那句“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從而驚歎唐詩文化的博大精深。
在從機場到住處的路上,她穿越了布魯克林隧道,看到了帝國大廈、聯合國總部、肯尼迪音樂廳、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聖約翰大教堂等一切她之前想看但沒有看到的建築。春琪彷彿一個新生兒那樣貪婪地吮吸着紐約的乳汁,目不轉睛地辨認着通過電視早已熟記於心的一棟棟大樓和讓人驚歎的建築。
其實出國深造的地方是奉熙選的,春琪沒有絲毫的建議和意見。不過,相比於繁華的讓人快要窒息的紐約,春琪更喜歡巴爾的摩,這個美國國歌的誕生地,正如奉熙喜歡拉斯維加斯,這個世界上最容易結婚的地方一樣。
奉熙曾經和春琪說,“如果將來自己和另一半結婚,就去拉斯維加斯,不需要任何的手續,只是55美元就可以領到一張結婚證。”這是奉熙一次醉酒後的話,然而春琪卻異常清醒地記住了,甚至是銘記在心。
在奉熙的眼中,婚姻脆弱的沒有些許價值,只是55美元。這樣如幻影一般的幸福不是春琪想要的,隨時產生,隨時幻滅。在那天夜裡,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楚、明白,她只能靠自己實現自己的音樂夢想,而不是奉熙——一個隨時有可能離開的人。
對於他們而言,在紐約的日子是短暫且讓人彌足珍惜的,總會一不留神回想到之前春琪向奉熙學習音樂的那段日子。那是他們至今爲數不多的,還能讓人回憶起的日子,兩人之間的欲說還羞無法被複制,兩人之間的欲說還休卻在那段特殊的日子裡被普及。
奉熙拿着筆坐在鋼琴前停停寫寫的樣子,在寫曲子,在寫歌詞,也在寫他們之間悄然萌生的情愫,卻從未有人一語點破。
春琪向奉熙學習鋼琴,說這樣就可以培養自己的情操和素質,還能接受西方古典文化的薰陶,奉熙自然樂於“傳道授業解惑”。奉熙也說學習鋼琴是鍛鍊左右手的配合,從而能促進春琪左右腦共同發育,使她變得更聰明,春琪也就甘願“頭懸梁錐刺股”。
這謊言拙劣的近乎不攻自破。
其實就培養情操而言,春琪大可以學習佛學,因爲情操來自好的生活戒律,只要遵守戒律了,情操自然不在話下。但同時也就要做到不爲色相所欺,而奉熙顯然是春琪難以割捨的。
雖然人的大腦到25歲後才停止發育,但在青年期時的發育是微乎其微,所以促進左右腦共同發育的說法,也不過是信手拈來的由頭。
春琪喜歡學習鋼琴時,奉熙厚實且溫柔的臂膀環繞自己所帶來的安全感。當奉熙拿着鉛筆對琴架上的曲譜指指點點時,春琪總是可以聞到洗髮香波的味道,是自己喜歡的味道。奉熙也喜歡看春琪清澈的求知的眼神,也會偷偷在春琪練琴時端詳她細膩修長的手指,這天生練習鋼琴的手指。
心中的溫暖在大一短短的一個學期中鋪成開來,“互不點破”似乎也成了他們約定俗成的規則,默默在心裡愛着自己的愛,夢着自己的夢,幸福着兩人的幸福。
“這幾天先抓緊熟悉一下這兒的地形。”奉熙拿起地毯上的遙控器無聊地翻看着電視節目。“明天想去哪兒玩兒啊?你不會告訴我說想去百老匯看歌劇吧,還是想去肯尼迪聽演唱會?”
“那就百老匯吧。”春琪隨便一說。
“好的,我立刻叫他們去訂票,百老匯歡迎你。”
“沒關係,我不怕被拒絕,因爲不管任何事物,也都從來都沒有主動歡迎過我。”
“‘藝術’不會,它不會排斥那些有夢想的人。”
春琪不知道自己聽了這句話後該是怎樣的反應,一如當初自己拿這樣酸掉牙的話去騙阿玢一樣,那糟糕的無法想象的未來。
春琪陡然想起遠在北京的那些自己喜歡的不喜歡的同學,阿玢、緲子、小艾。窗外淅淅瀝瀝地下着小雨,好像是替春琪流了思念的眼淚。提筆工整地寫下些祝福鼓勵的話語,鼓勵阿玢用絢麗的色彩書寫生命的激情,同時也寫下對緲子和小艾的祝福。綿延的祝福肆意成河,而春琪就像是一個不諳水性的泅水者,一點點淹沒在自己給別人的祝福中,最終成了蒼白晦暗的標本。
文字本是春琪最鍾愛的表達方式,可現在往事的脈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觸手可及,卻一碰即碎,正如那些美麗的泡沫一樣不可挽留。現實在摧毀着春琪工整的字,生拉硬扯地把祝福和鼓勵變得越來越潦草,爾後是狂草,最後連春琪自己也不認識了,只剩下心中的那片陰影。
相比於內百老匯商業、經典的演出,他們更喜歡看那些實驗性的劇目。實話說來,現在的歌劇已經越來越脫離原來的初衷了,取而代之的是極強的商業色彩,動輒數百萬的製作費和華麗的舞臺。
每次看完歌劇,春琪總會生拉硬拽的和奉熙一起再走一段路,到唐人街附近的一條貧民區街道,不再是那些衣着光鮮亮麗的職業男女,取而代之的是污濁的氣息,醉漢在街道上鬥毆,流浪人窩在街角瑟縮,孩子們爭搶着破舊的籃球,路邊的商人因爲缺斤短兩而斤斤計較,每每看到這些春琪總是不自然地想起阿玢。
其實第一次本意是來唐人街的,卻在無意間發現這樣一個貧民區而激發了她的同情心,所以每次享受完後,總是會來這裡告訴自己殘酷的現狀。但久而久之,這種行爲已經沒有任何意義,而是演變成了單純的習慣。即便現在又有小孩兒伸手去向春琪要錢,她也會視而不見。
一回到家奉熙就把鞋一扔,伸手敏捷地跳上沙發,立刻進入睡眠狀態。春琪吃了些水果正要回自己的屋子,卻被奉熙叫住了。
“教教我大提琴吧,我一點兒也不會。”
“學校裡有很多教絃樂的教授啊。”
“我在大提琴方面可一點兒基礎也沒有啊,他們會手把手地教嗎?”
春琪知道奉熙又在故意找茬,留下一句“哼”就逃回了自己的屋子。
誰知,春琪卻在第二天莫名其妙地被教授通知說,教奉熙大提琴入門。
春琪起先只是驚訝教授的做法非常不“美國式”,但看着旁邊奉熙臉上詭異的笑容,才明白這是奉熙使得“陰招”。
“這下看你怎麼逃。”奉熙衝着春琪的耳朵小聲恐嚇。
“我又不是賊,逃什麼?”
“如果你是偷心賊呢?”
“少在這兒模仿電視劇,你就不能有點兒創意?”說着,春琪一把推開了奉熙。
“你就是偷心賊!”奉熙又強調了一遍。
“拉倒吧,在哪兒賊喊捉賊有意思嗎?”春琪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但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是有漏洞的,擺明告訴奉熙,他也偷了自己的心,可又不能收回這句話。以奉熙的智商而言,現在肯定在偷樂,春琪着急的一時漲紅了臉。
奉熙微笑地盯着春琪,從左到右,自上而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後,說:“不大的腦袋,瓜子臉,還真是賊頭賊腦。”說完,又摸着春琪的眉毛,凝視着她的眼睛說:“爲什麼要畫煙燻妝啊?不畫還好,一畫更是賊眉鼠眼了。”
春琪只覺得剛纔奉熙看自己的眼神柔的像一汪濃地化不開的水,手指輕輕撫mo着自己眉毛的時候,分明也帶走了春琪的心跳。
“看見你這個賊婆,我當然是賊心不死囉。”奉熙調皮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