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不覺走到了丁字路口，左拐是“情侶巷”，右拐是“考研巷”。本是一條街道的巷子，就因爲用處截然不同，在這個丁字路口像朝鮮的三八線那樣劃江而治了。
“情侶巷”多是大學低年級的學生，崇尚自由，不要管理，隨意的散漫，任意的開心，總之是要隨心所欲。前衛的裝扮，一如他們前衛的思想，還不只是前衛，是超前，他們崇尚提前消費，也崇尚在戀愛的時候做婚後的事情。
另一頭的“考研巷”卻截然不同，那裡多是高年級的學生。早晨5：30起牀開始奮鬥，實行嚴格的軍事化管理，男女更是不能同居，唯恐出一點兒差錯毀了自己的心血和前程。他們不停地讀書，因爲書中有的不僅是黃金屋，更是將來的顏如玉。
春琪和阿玢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右拐，因爲左拐去“情侶巷”，她們很可能會受到鄙夷的目光。
而“考驗巷”即便是到了晚上的熱鬧十分，他們也沒有因爲暫時的喧鬧而打亂自己的生活節奏，一切都踩着時間表進行。19：00吃晚飯，20：00開始學習，23：00洗漱睡覺。只要踩着鐘點做事情，他們就會很心安。可是阿玢如若想活下來，她就不能只是踩着鐘點做事情，而是要每時每刻地想着自己今後的生活。
“要不現階段你先利用課餘時間打工看看？”春琪試探着問阿玢。
“我本來可以利用自己手中的畫筆創造出一個平臺來，現在卻還得央求別人施捨給我一個展示的平臺。”阿玢嘆口氣，“打工和創作啊，到底是有着天壤之別！”說着，阿玢挽起了春琪的胳膊，不由地將圍巾系得更緊了。
“打工一下班就關手機，要是誰敢在下班時間給你打電話，你都能把他說成是騷擾電話，可你要是創作呢？你巴不得手機永遠開機，電話響個不停呢。那是什麼？那是你成功的機會啊！哪裡還管是上午十點還是晚上十點，因爲沒有一個人能拒絕得了機會的誘惑。即便最後沒有成功，至少曾經給你帶來了希望。”
“聽你這麼一說，我還得是老鼠咬牛——大幹一場囉？可惜我是老公公吹笛——氣力不足。”阿玢又把問題拋給了春琪。
“沒關係。即便是老掉牙的虎，好歹也雄心在。”
“歇後語你都沒問題？看來是有備而來呀，想必對我的勸說也是筐中捉鱉——十拿九穩了。”
阿玢一大堆的歇後語鋪天蓋地而來，讓春琪措手不及。顯然，春琪沒有想到，歇後語也成了勸解的重要內容，可問題是，勸解並不是歇後語重要的表現形式哪！
“不管畫是否能賣出去，可現在對你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生活。即便你覺得自己是莫奈、塞尚或者是雷諾阿，你都只能把這個想法烙在心裡，它可以在心裡留下深深的烙印，但是卻沒有辦法改變現實。如果不想讓你父親去看場，那就還是實際一點兒吧。說不準在打工的過程中，還能成就一段美好的革命愛情。”
“話說得太絕了啊！”阿玢看着春琪認真的樣子，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好陌生，從她身上透露出的是一種像領導一樣的威懾力，而不是之前自己認識的那個春琪。“好歹你得給我幾個選項吧，不能一上來就直接對我說：打工是我現在唯一的解決辦法。”
“那你選擇打工啊，還是打工？”春琪給了阿玢兩個一樣的選擇。
“模仿相聲？這可不好啊，現在我們提倡的是原創精神。可關鍵你給的兩個選擇怎麼都一樣啊？”
“因爲你別無選擇！”
阿玢開始收拾行裝，上戰場了！一直認爲女人輕挽髮髻是件很優雅的事兒，可阿玢在鏡子裡左照右照，竟看出了老太太的意思，心也一下子涼了半截。女孩和女人一字之差，但要成爲張曼玉那樣優雅的女人，阿玢又得追多少年，才能改變這一個字的差別。
“不是自己的衣服沒關係，不是自己的鞋也沒關係，正是因爲有了這些得不到的東西，我們纔有了前進的動力。有了走向遠方的動力。”阿玢站在擁擠的公交車上穿着緲子不要的時髦衣服安慰自己。
遠方？一個橫亙在任何人面前的名詞，更多的包含了所有人的成長和未來的方向……
第一家面試的主考官是個40歲左右的男人，可能由於偏瘦，穿着藍色人字斜紋的西裝使得身材稍顯豐滿。恰到好處的領子，使得領脖間幾乎沒有縫隙，深藍色的領帶也不至於太過顯眼刺目，雖然坐着，但是仍能看見領帶尖恰好蓋住皮帶扣。“SELFINTRODUCTION！”
阿玢心裡一驚，難道要講英語？無奈硬着頭皮把前幾天找來的coverletter背了一遍。
“嗯，英語還要加強！在你的檔案上我們發現你還有會計證？”
“是，我利用業餘時間自學考的會計證。”阿玢回答得小心翼翼。
“公司也很鼓勵員工掌握更多的技能。但你現在只是一名大學在校生，一些本領還未完全掌握，這就意味着你需要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當然。”
“那你對有些人遲到早退的問題是怎麼看待的呢？”
“我很欣賞美國西點軍校的‘沒有任何藉口’，也就是隻要你做錯了，就要勇於承認錯誤，而非一味給自己找理由開脫。大部分的人都認爲自己偶爾遲到早退是有原因的，比如路上堵車、孩子忽然生病了等等。但是，我更想說，作爲一名員工，你在工作時間內做其它的事情，這就是錯了，沒有任何理由可講。所以，我認爲遲到早退是絕不允許的，最起碼它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嗯。”阿玢看到主考官只是應付性地點了點頭，臉上也沒有絲毫表情，看不出他對阿玢的回答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這些終歸是唱給公司領導的口號，說些實際的內容吧。”主考官坐正身子，說：“比如說，你因爲在下班後進行自我充電學習，從而耽誤了公司交給你的一些事情，或者是上班遲到了。對於這個問題，你是怎麼看的？”
“還是那句話，遲到就是遲到了，沒完成就是沒完成，我都沒有任何藉口。”
“很好。”主考官滿意地點了點頭，並用“很好”這個極易鼓舞人心的話來評判阿玢的回答。“的確是個很有原則的人。然而，你學的是經濟，想必上課的時候，老師肯定會不厭其煩的向你強調一句話，企業追求的唯一目標就是利潤。那麼，你自我充電，進而會爲企業創造更多的利潤，又何必只是追求眼前的條條框框，一味的上班要準時等等。”主考官頓了頓，“雖然我個人欣賞你做事很講原則性，但是你或許並不是很適合這個公司的應聘。”
“講原則也不對了嗎？”阿玢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最終阿玢還是頓悟，在利益面前，尤其是長遠利益面前，一切都是唱給領導的戲文。
“利益，公司追求的只有利益。”阿玢又咬牙切齒地默誦了一遍老師是課上不知講過多少遍的內容。
第一次就出師不利，使得阿玢十分沮喪，這是一種無奈的沮喪。現在在阿玢看來，這並非是面對生活中的挫傷、壓力、變遷與失望時的自然反應，更不是一種行爲。當然，也不是阿玢意志不夠堅定，而是一種在現代社會中極爲普遍的一種病態的表現，她覺得自己這次沮喪的有些人云亦云了。
但很快她就調整了這種沮喪的情緒，因爲她知道前途是不分人、不分等級的，正如大家常說的音樂是無國界的一樣。網上每天不停地更新着最有前途的十大職業，網絡媒體人才、系統集成工程師、精算師、環境工程師、註冊會計師，可是又有誰知道這些所謂的高薪行業年紀一大就有淘汰的危險，甚至是被迫轉業。這些走在科技尖端的行業，更新速率之快也的確是非常人所能想象的。
當然，阿玢的想法多是安慰自己，有點兒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的意思，不然的話，怎麼還會有那麼多人拼命躋身尖端科技行業呢？！
阿玢吸取第一次不成功的教訓，趕緊拿出緲子不要的手機查起來，可搜尋的結果卻讓她感到了瞬間的窒息。“一輛校車可以裝多少個高爾夫球？全世界有多少爲鋼琴調音師？如果讓你清洗西雅圖所有的窗戶，你希望得到多少報酬？每天時針和分針重合多少次？”一連串的問題出現在屏幕上，可這哪裡是在招聘員工，分明是春節晚會上的大忽悠在給範廚師出腦筋急轉彎。
但阿玢也深知，這些不僅是簡單的問題，每一個問題中更是隱藏着機會，而考驗的是你的機敏程度。即便是像緲子那樣衣食無憂，即便是剛用沒幾天的手機就隨意丟棄，去換下一部的Vertu奢華手機。但在思緲的問題上，卻是福兮禍之所伏，爲了得到所謂的更好的生活就拋棄了現在的生活方式，進而拋棄了和思緲將來的生活，在機會面前緲子冒然走出這一步，已經不是患得患失，而是徹底的失去。
較上一家公司的隆重相比，這家更像是“臨時抱佛腳”，來了個年紀輕輕的小女孩兒對阿玢面試。
“啊，你也是這個學校畢業的？我們是校友！”主考官看了阿玢的簡歷後，驚奇地說。“你學的是國際金融？我學的是國際貿易，其實這兩個學科也差不多。對了，我還記得上金融學的是張教授呢！”
看着面試的主考官主動打開了話匣子，阿玢緊張的心也就逐漸放輕鬆。因爲並不是像在網上查到的，所有的企業都像世界500強的面試那樣讓人不寒而慄，應聘者臉上是陽光般的微笑，可心裡卻噙滿了淚水與恐懼。
“哦，我們教金融學的是王老師，咱們不是一個老師。哎？教微觀經濟學的應該都是方平教授吧？這應該是一個老師！”
“嗯，是！我們就是他教的！但那門兒課還挺不好學的呢，反正當年我們班就有很多人不及格。”
“是嗎？”阿玢懷疑地看着眼前這位年紀輕輕的主考官。“我覺得可能是方平教授的普通話不很標準吧，他東北味兒挺濃的。比如說我自己就不太能聽懂南方人講話，尤其是廣東、福建那邊的。”
“那你有試着去聽嗎？”
“真的是聽不懂。”阿玢偷偷地擡頭看了一眼年輕女子的表情，見到並無異樣，這才又將心放到肚子裡。
年輕女子站起來，“我們今天就到這裡吧。”說完，轉身就走，只留給阿玢一個線條無比優美，讓人充滿無限幻想的背影，阿玢欲哭無淚。因爲在阿玢看來，甚至她的面試還未宣佈正式開始就被槍斃了。
阿玢現在確能感同身受地體會到，朱自清看到父親來信時的淚流滿面，不然怎麼能以深情的筆觸寫出讓人拍案叫絕的《背影》呢？第一次父親臨別送行時，爲兒買桔子在月臺上艱難爬上爬下的蹣跚的背影；和第二次父親離去時慢慢消失在人羣中的背影；以及第三次在來信中得知父親生活困頓時，回想起“青布棉袍黑馬褂”的定格的畫面。
阿玢現在也在回想年輕女子留給自己的畫面。第一次見面簡單打招呼並回到會議桌時留給自己的畫面，那時她的肩膀是那樣的筆挺，好像可以無限伸展，正如阿玢的未來一樣無限廣闊；第二次是離開時的背影，那個曲線婀娜多姿的背影，細瘦的小蠻腰，快要瘦成易安筆下那朵院落裡的黃花了。
然而，這個本該很美麗的背影卻讓阿玢變得百感交集。
看來要防止敵方的糖衣炮彈是有必要的，曲線畢露的身材和姣好的容顏，差點兒讓阿玢衝昏頭腦。雖然躲過了她“我們班有很多同學不及格”的面試陷阱，可也仍然體現了阿玢不夠頑強的意志，更別說是糖衣吃掉，炮彈打回了。
索性以後就對那些面向猙獰的主考官放鬆警惕吧，那些缺乏視覺效果的人往往多是良藥，只是有些苦口。
這些千古不變的真理。
亙古不變的真理還有“誠信是人生之本”，“真正的魅力是真誠的自我表露,當你把自己獨有的一面顯示別人，魅力就隨之而來”，這些都是從小老師教育的。他們一遍遍地教育大家要學習那些誠實守信的人，說只有這樣才能成功，歷朝歷代的哪位偉人不是誠信之人？孫臏一諾千金，宋濂連夜抄書，曾參誠信教子，鄧穎超冒雨赴約，這都是誠信之人，也都是偉人。
可今天阿玢卻認爲自己摔倒在了“誠信”上。倘若當初要是告訴那個年輕女子自己能聽懂南方口音，那結果或許就相反了。不然的話，也就不會有那麼多善意的謊言了。
可是，阿玢沒有想過今後。即便是說了善意的謊言，那今後該怎麼辦呢？
沒有權力，沒有勢力，更沒有能力，徒有外表，而身體裡包裹的卻是一顆惴惴不安的心。
……
到最後一家公司面試，阿玢已經不報什麼心情了，從早晨開始一直到下午現在，無數次的打擊也讓阿玢體會到了“風雨壓城城欲摧”的感覺。人其實在某些程度上就是一座恢弘華麗的城堡，輕輕一觸，就像灰塵般飄飛潰散，但阿玢更深知，即便人有着不可承受的脆弱，但也絕不能讓信心拋下自己轟轟烈烈朝前奔去，《黑土》賣不出去的損失，一定要拿兼職工作的工資來彌補！面試無非就是：儀表風度、專業知識、工作經驗、表達能力、分析能力、應變能力、人際關係、工作態度、求職動機、業餘愛好這幾個方面進行問答，同時在緊覺面試陷阱，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
可最後一次面試卻毀在阿玢的“直言不諱”上。她毫不猶豫地糾正了主考官“日以繼夜”的錯誤，同樣也斷送了自己的前程。
其實主考官把“夜以繼日”說成是“日以繼夜”也多是受到那部外國喜劇片的影響，於情是可以諒解的。但阿玢卻類比於是國家號召大家去支援西部建設，而人們卻跑到東部，這明顯是不合理的。非但沒有達到最終的共同富裕，反而是拉大了貧富差距，造成兩級分化。
一個小小的成語，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上升到國家的層面，更談不上牽扯到國家大事兒。可在阿玢的嘴裡，這儼然是一個極其嚴肅的問題。
阿玢起身離開前，主考官還不陰不陽地說了一句：“名牌大學怎麼了？名牌大學畢業，不照樣在街上賣豬肉？”
阿玢沒有過多理會，把主考官的話看做是嫉妒。名牌大學畢業生99.9%的人都成材、成功了，只有0.1%的人去賣豬肉當屠戶了。正是因爲罕見，才引起了社會上的轟動。然而，這只是鳳毛麟角。“以偏概全”的說法，估計也就是這個意思吧。
在面試的過程中阿玢並非沒有總結自己失敗的原因，但是結果是無情的：一次次失敗，回回上當，可當當都一樣。
阿玢知道：有些事兒是自己做不來的。
爲了變成一顆珍珠，難道就甘心被牡蠣擁有，情願改變自我？這不是一粒沙子想要的，沙子想要的也許只是自由。完美，則是牡蠣傾力包裹的，而那不屬於沙子。
或許阿玢就是這樣的一粒沙子。
在阿玢的人生中有的是起、承、轉、合，總要有**和低潮，而文章裡有對比、排比、比喻等修辭手法。那作品沒人欣賞的無奈，面試屢遭失敗的傷心是不是生活中的對比呢？讓別人的甜蜜更加甜蜜，而阿玢的憂傷卻更加憂傷。這倒確實像是一篇文章了，那“禍不單行”就是文章中排比了吧！生活中偶爾的謊言，又算不算是文章中的比喻呢？
阿玢走出應聘公司的大門，沒有李白筆下的“拔劍四顧心茫然”，反之卻是“眺望遠方心茫然”。
她甚至去找促銷的工作，可結果還是一樣。茫然自失、茫然不知、茫然若失，彷彿將一切茫然之詞用到她身上，都無法體現她現在的茫然。
瞎折騰整整一天，但沒找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