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緲子第一次看見阿玢的作品,那個有着《田野·希望》美好名字的作品。忽然間想到3年前阿玢在西經課上研究莫奈與德加畫作的區別,顯然她深受莫奈的影響,更注重光與色彩的和諧。
印象派的畫家通常喜歡深入原野和鄉村,還有街頭,把自己對大自然最親切的感受放到第一位,同時尋求色彩的冷暖變化和相互作用。所以,緲子擔心阿玢這樣“閉關式”的作畫能否取得成效,也就不無道理了。可她也忽略了,對於一個在黑土地上生活了20年的農村小孩兒而言,這片生養她的土地恐怕早已刻在心中,久久不能遺忘,甚至在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間都流露着這片土地對她的文化滋養。
“怎麼樣?”阿玢好像有些迫不及待。
“我對這種東西還真不太懂!紅色覆蓋了綠色,藍色又覆蓋了綠色,我的理解也僅此而已。”
阿玢驚詫的表情,表示無法理解緲子的說法。在她看來,就即便是最基本的想法也是畫畫絕非賦詩,也不是寫科幻小說,更不是坐在茶館裡的談天說地,每次畫布上的一筆可都是銀子呀!每畫一筆,就塗抹掉一筆顏料,其實也是塗抹了一筆銀子,而這可能正是父母在炎熱的夏天頂着酷暑,在大棚裡幹活掙來的。阿玢所能做的也只是利用好這些顏料,爭取不要再一次浪費。
“我這人天生就沒有藝術細胞,尤其是在美術方面!”緲子笑笑,起身走到宿舍裡擺放的畫架旁撫mo着,“記得04年的時候,我還在外國上學,有一天我媽媽興致勃勃地打電話讓我馬上回國。結果竟然是中國美術館的印象畫展中要展出莫奈的《吹短笛的男孩》,我哪懂呀,第二天就飛回英國去了!”
“呵呵,還莫奈呢!是馬奈的《吹短笛的男孩》,這可不是差了一丁半點兒。說到這幅畫了,馬奈簡直是……在色彩上追求一種穩定的、幾乎沒有變化的亮面,可是又突然轉入暗部,以至於那個小男孩兒就處於這麼樣的淺灰色、沒有陰影、沒有視平線,甚至沒有輪廓的層次中。”阿玢嚮往着,腦海裡浮現出那個穿着緊身短上衣和茜紅色褲子的小男孩兒,臉上和手上稍顯的生氣與整個僵硬、看不出細節的側影形成鮮明對比。倒是隱約折射出阿玢的影子,心中的滿腔激情與社會人和人之間的冷漠,碰撞出的火花恐怕也只有阿玢自己能感受到。
“所以我就說對美術一竅不通嘛!尤其是什麼印象派,根本就是隻考慮總體效果而忽略了細節。不過,好像也只有這樣才能捕捉到瞬息萬變的大自然,是吧?”
緲子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爲她想起了今年開學前的那次對話。讓阿玢失望的不僅是“錢途”,更是“前途”,緲子當然知道這裡面的厲害關係。
“錢途”,這終是實物,幾千、幾萬、幾十萬、幾百萬,只要阿玢說個數字,哪怕再多,大家都有可能幫到阿玢。
可“前途”,實在是太過虛無縹緲的東西了,沒有形狀,沒有顏色,沒有氣味,而你也根本無法觸碰。當它損壞或出現故障的時候,所有的人能做的就只是手足無措。
緲子想到了阿玢的前途,渺茫;緲子也想到了自己的前途,迷茫。
即便阿玢的理想再遠大,只要她不停地爬,終會有到達的一天,至少所有的人即便是欺騙,也會告訴阿玢:你有可能實現你的夢想。
緲子只能是坐在宿舍的窗戶前,望穿秋水。而望穿的不僅是對親人殷切的盼望,更是自己的未來。
緲子看了一眼在牀上看《推理》的阿玢,臉上沒有之前的失望,甚至連失落都沒有。
她把所有的堅定都寫在了臉上。
“現在小艾的男朋友給了我一個賺錢的機會,我希望好好珍惜。而不是機會錯過後,追悔莫及。既然這個機會擺在眼前,我會和那個叫杜梓的人說:我願意。如果非要給《田野·希望》加個價碼,我希望是6萬元!”
“得了,車軲轆話說了一堆,就這還模仿周星馳呢!”緲子顯然一時沒有適應阿玢情緒的轉變,稍微停頓了一會兒,說:“總之,意思是說畫要杜梓幫你找人看看是嗎?這倒也不失爲一個辦法,畢竟他比咱們大好多歲,交際面肯定比咱們要寬多了!”
“這種事兒,我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還是試試吧!”說完,阿玢的心頭忽然涌上一陣愧疚感,是對小艾的,也是對清宓的。
就在不久前,阿玢還說小艾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的人,可現在,她的心裡對小艾竟充滿了感激。雖然,到現在小艾也沒丟掉那把遮面的琵琶。
近來,阿玢似乎從思想上有些鄙視緲子那樣的啃老族,而開始佩服小艾這樣自食其力的人。當然,阿玢的前提條件是不能違法,這是底線。
可是,轉念間,阿玢又覺得有老可以啃,那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而自食其力的人,多數是老的,都沒法兒啃了。
阿玢大腦裡的兩股力量在碰撞着,勢頭相當,且各不相讓。
但這兩種想法都是片面的,只是阿玢當局者迷罷了。
現在,她又夢想着自己拿起畫筆,勾勒出這樣的一幅藍圖。美國曆史上三巨頭之一的摩根,曾經在街上乞討,卻想要成爲百萬富翁,結果他成了億萬富豪,富可敵國。阿玢畫出了他原來乞討的樣子,也畫出了他成功後的肖像。皮爾卡丹曾經流浪在巴黎,連住的地方都沒有,阿玢想象着,也畫出了他流浪的模樣,然後阿玢趁勢也勾勒自己成爲名畫家的驕傲的樣子。
“阿玢,6萬是不是也太高了?”直到緲子把靠墊丟向阿玢,纔回過神兒。
“啊?”阿玢整理了一下被弄亂的頭髮,“我覺得合適。沒聽過這個故事嗎,就是告訴人們要敢於去夢想。如果你想買一輛奧迪,可能你最後只能買起夏利;如果你要法拉利,最後你可能買到BMW。”
緲子朝阿玢笑了笑算作迴應。
笑,其實種類很多。微笑、狂笑、嘲笑、冷笑、奸笑,甚至是無奈的笑,皮笑肉不笑,而緲子剛纔的一笑,似乎比這些還要複雜。
那是一種難以名狀的笑,是對阿玢的一種迴應,也是對阿玢本人的一種闡述。
阿玢太過相信文字的力量,會把所有相關的、不相關的文字,全部記下來當做是自己今後前行的力量。這樣看來,緲子的笑也就是應該了。
緲子還笑阿玢時常唸叨的五句話。“優秀是一種習慣;生命是一種過程;兩點之間最短的距離並不一定是直線;只有知道如何停止的人才知道如何加速;放棄是一種智慧,缺陷是一種恩惠”。阿玢牢記這五句話,因爲她認爲有了這五句話,自己就能成功。逐漸,她時刻牢記這五句話,甚至是銘記,她把自己的舉手投足都和這五句話進行對比,然後改正。
緲子看了她的舉動,然後就笑了。這五句話,或許已經成了阿玢身上的一套枷鎖,束縛了她的行動。
要是阿玢心情好,她還會背誦這五句話後面的註解,“要會“裝”,要持續的、不間斷的“裝”,裝久了就成了真的了,就成了習慣了,比如準時到會,每次都按時到會,你裝裝看,你裝30年看看,裝的時間長了就形成了習慣;再或者是生命本身其實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只是你自己賦予你的生命一種你希望實現的意義,因此享受生命的過程就是一種意義所在;每一次放棄都必須是一次昇華,否則就不要放棄;每一次選擇都必須是一次昇華,否則不要選擇。”說完後,總是習慣性地問緲子一句“你說呢?”
緲子每次都不說話,只是笑笑。在她看來,這些不過是無病呻吟,所以,緲子很少去看《讀者》、《意林》。把編撰的故事大肆描寫,最後還告訴你一個看似血淋淋的道理。
其實,真正的道理哪是能說出來的,都早已融化在生活中的油鹽醬醋和喋喋不休的爭吵裡了。
要硬讓緲子從那五句話裡找出一句自己中意的,那就是兩點之間未必線段最短。BBS上的解釋是:如果你在考數學試題,一定要答兩點之間直線段最短;如果你在走路,從A到B,明明可以直接過去,但所有人都不走,你最好別走,因爲有陷阱。在中國辦事情,直線性思維在很多地方要碰壁,這是中國特色的中國處事方式。
緲子在心中暗自覺得這話似有一定的道理,“中國特色的中國處理方式”。
相信緲子再過20年,她的笑又會有所轉變。因爲只憑借她20多年的人生經歷,就隨意地認爲自己看穿了一切,看穿了世界,這讓一位真正的長者看了,笑得對象就不僅是阿玢,而是緲子了。
大三快要結束的時候,隨處可見大四的學生在合影留念,而低年級的同學又忙着爲國慶羣衆遊行彩排,整個學校都陷入不說是絕後,至少是空前的忙碌中。唯獨整個大三的學生們,變得清閒無比。
[bookid=1466998,bookname=《青春警醒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