緲子開車走在街上,眼睛所到之處全是一片中國紅,紅瓷、中國結、對聯,不論是大型商場還是街邊小店,都在自己的店中裝點了更多的絳色。
絳色也早就不再是一種單純的顏色,更多的包含了一種精神在裡面,中國人特有的一種精神,這是一種文化圖騰和精神皈依。這氤氳着古色古香秦漢信息的中國紅,沿襲了燦爛輝煌的魏晉脈絡,而元明清的神韻更是讓它體現的淋漓盡致,所以連一些電影院也把自己裝點的格外紅火。
緲子降低了車速,馬路兩旁電影院的員工正在更換新的海報,而影院裡排起的長隊,也讓忙碌了一年的身體和精神得到空前的解放。緲子遠遠望去,被換下的海報上畫着舒淇的側臉,還有一個男人的背影,片名由於太過匆忙,緲子也只看到一個“非”字。這時廣播中傳來一條消息說馮小剛導演的《非誠勿擾》截止1月18日票房已經到3、4億了。緲子又回頭看了一眼剛纔的海報,方知道影院摘下的是《非誠勿擾》的海報。她在瞬時想起自己在巴爾的摩的時候,收到中國同學寄來的包裹。打開才知道是《梅蘭芳》的DVD,還附信說這部電影在很久之後纔在美國上映,並且是小範圍放映,就先寄來讓緲子看。她在異國他鄉認真地看着這京味兒十足的電影,又會想起自己曾經在英國的時候,一起和思緲在家裡邊啃着漢堡邊看《霸王別姬》。 更新第十八章 重圓的破鏡(上)
緲子回到家,看見金父、金母一個坐在沙發這頭看《北京晚報》,一個坐在沙發那頭看教育叢書《都是爸爸媽媽的錯》,就知道兩人準是又鬧彆扭了。
“都快春節了,你下班怎麼就不能按時回家?”
“你是說我不照顧家了?”金父反問。
“你確實不戀家。”
“那以後每天都按時回家,洗衣服、做飯、擦地板,當一個全職家庭婦男。最好是把保姆也辭掉,免得礙你眼。”說完,順勢把報紙甩到了茶几上面。“我不在外面辛苦,你們娘倆吃啥,我不賺點外快,你們穿啥,吃穿都沒有了,你們還臭美啥?”
“你這還模仿上了?《紅高粱模特隊》?”金母稍有不悅。
“你看,我就知道我做全職的家庭婦男你會不高興。”金父雙手一攤,一臉的無奈。
“哎呀,都少說兩句吧!”緲子走到父母跟前,着急的直跺腳。
“大人的事兒,你一個孩子別參與。”金父隨口敷衍着緲子。
“這裡沒有大人,也沒有孩子。我們之間的關係應該是平等的,是朋友。”緲子搬出了書上的理論。
“你和我做朋友,也不問問我這個當事人同不同意?”金父顯然沒有想到緲子會說出剛纔教條的一番話。“我們之間的關係永遠只可能是父女,而不是所謂的朋友。” 更新第十八章 重圓的破鏡(上)
緲子也沒想到父親竟然拒絕和自己做朋友,就一把從母親手裡搶過書,指着封面上的題目說:“《都是爸爸媽媽的錯》。”說完,就起身離開了。
“這還有理論依據了?!”金父手裡拿着那本無辜的教育叢書,抖了兩下,也摔到了茶几上,然後朝金母投去責怪的目光。
無法想象要是寫這本書的幾位優秀教師知道別人誤讀了自己的書,那該是怎樣的一種感受。
緲子剛回到自己屋,卻始終覺得氣不過,又拿起車鑰匙走了。
開着車漫無目的地遊蕩在大街上,跟着前面的車輛機械地左拐、右拐,以至於讓前方開車的司機變得十分警覺,以爲自己被什麼人跟蹤了呢。
緲子實在難以接受父親對自己的束縛,竟連做朋友都不行,這和她想要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可相差很遠。可是,很快內心的另一股力量就開始不停地提醒着緲子,怎麼可能有真真正正自由的生活呢?即便沒有法律的約束,還有紀律的管教,逃脫了紀律的束縛,也難逃道德的質疑。最終,行程一個密封的無法逃出去的圓圈,任憑左撕右咬,都這個圓環都沒有絲毫的裂縫供任何人逃脫。
緲子感覺像是被什麼東西扼住喉嚨一樣,喘息聲越來越重,甚至都不能動彈。這多少會讓人想到貝多芬扼住了命運的喉嚨,頑強地度過自己剩下的人生。
忽然一個急剎車,緲子險些撞上正要過馬路的人。“思緲?”緲子心裡一驚,卻不能肯定。這忽然發生的一幕,讓她想起自己在巴爾的摩準備過馬路上時,那個避讓的車輛,她隱約看到了副駕座上的春琪,只是也不能肯定。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相似。
緲子趕緊做了個“請”的手勢,在那個人向自己還以微笑的時候,緲子清楚地看見思緲那張精緻的面龐。頭髮好像有些長了,劉海也遮住了眉目,但透過鏡框後是那雙微笑的眼睛,以及左耳上閃爍的鑽石耳釘告訴緲子,這就是思緲。
思緲也應該認出了開車的緲子,但只是朝車裡的方向微笑了一下,就消失在馬路對面的人羣裡了。
緲子手握方向盤發呆,不停地想着思緲剛纔朝自己微笑的樣子,全然不顧後面擁堵的車輛。
“小姐,小姐……”一位交警正在敲着車窗。
“嗯?”緲子回過神兒來。
“這裡不準停車。”說着,指了指後面長長的車隊。
“哦,對不起。”然後踩了一腳油門。
可是緲子剛纔的微笑,總是縈繞在緲子的心頭,遲遲不能散去,她像是找到了一種許久未曾有過的感覺。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我回來了!”這是他們一起在英國讀中學時思緲每天放學回家後的第一句話,當看到緲子從臥室、書房或者是廚房跑出來的時候,思緲總是換以剛纔的那種微笑,一種能帶給人安全感的微笑。以前緲子總說思緲的微笑就像是罌粟花,當自己在家裡呆到煩悶的時候,思緲正好放學回來,帶給緲子那樣的微笑,也帶給緲子存的希望。但是,他的微笑也似罌粟那般讓人着迷,就像是有一種誘惑在引領自己走向毀滅,而緲子則甘心接受這種誘惑。有時,在英國呆着無所事事到極致,她甚至會想起罌粟花的花語是死亡之戀,浪漫到極致了,就是死亡。死了,所有人都得到永恆的休息。那麼,那種讓人安全感的微笑就永遠只屬於緲子一個人了。
思緲又放學回家了,當她再一次看到這種有安全感的微笑的時候,她總會在心裡強烈地鄙夷自己。
緲子的車速越來越慢,整個思緒都遊走在緊握方向盤的冰涼的指尖上,或苦,或甜,或幸福,或悲傷,這都是他們兩人之間的回憶。
緲子打了一把方向盤,把車停在路邊,匆匆下車往回跑。可是剛纔思緲過馬路的地方,只剩下一輛輛飛馳而過的汽車。緲子左右看看,趁着空隙跑到馬路對面。肯德基、吉野家、還有賣副食的超市,緲子發了瘋似的一家家尋找思緲的影子。小孩子們盡興地啃着雞翅或是漢堡,一些加班族也正狼吞虎嚥地吃着各種日式蓋澆飯。
附近的場所都找遍了,絲毫沒有思緲的蹤跡。
緲子開始在街上狂奔,她想試着這樣能不能找到思緲的蹤跡。她憑着自己的感覺開始尋找,她似乎能聽到思緲的心跳,也可以聞到他熟悉的味道,雖然,這種熟悉的味道在大一的上半學期他們分手後就徹底遠離了,但是,緲子早已把這種味道深深刻在了心裡。
她一直跑,一直在瞪大眼睛找尋思緲的影跡,心也隨着一點點往下沉。她清楚地知道,她走的越遠,找到思緲的可能性就越小。他們或許已經走向兩個不同的方向,亦或是在某一個小路口一個向左轉,一個向右轉。她的心開始顫抖,她擔心那句“錯過了就是永遠”。
緲子調轉腳步悻悻地往回走,看見街上有一對男女在拉扯,路過時聽得一句男的和女孩兒說要分手,女方就在那裡哀求要珍惜這一段感情。緲子想象不出自己當時臉上會是怎樣的一副表情,眼神裡更多的是同情還是嘲諷。要是在之前,緲子一定會用嘲諷的眼光看剛纔的那個女生,會覺得她沒有人格魅力,但現在她想想之前的自己是多麼愚蠢。給那個女孩兒投去嘲諷的目光,甚至用鄙夷、不屑的一聲“切”來回應對方時,卻猛然發現自己已經碰很多釘子了,而真正愚蠢的,卻是自己。
等緲子回到家時,已經是午夜了。正準備上樓,就聽見從客廳傳來說話聲,過去一看是父母正坐在沙發上看晚間新聞,兩個人都坐在沙發的左邊。緲子一看情形就知道兩人又和好了,不然怎麼會有“夫妻沒有隔夜仇”、“牀頭吵架牀尾和”等俗語。
“你怎麼纔回來啊?”金父神情專注地盯着電視機說,關心的語氣中並沒有太多的責怪。
“哦,出去轉了一圈。”
緲子隨意瞟了一眼電視上的新聞,“衡山縣政協常委佛山被砍身亡”,看着金父聚精會神地樣子,緲子知道父親等待的並非是這一條新聞。顯然,這類型新聞並不足以吸引金父的眼球。
果然,新聞畫面立即切被換到了美國,廣場上一些著名的音樂家正在彈鋼琴或吹奏單簧管,緲子認出那位正在拉大提琴的人就是美籍華裔大提琴家馬友友,看他們搖頭晃腦的演出似乎十分陶醉,而金父、金母看得也十分認真。
果不然,奧巴馬出現在鏡頭裡,他將右手舉起,左手放在一本聖經上,在另一個人的主持下宣誓就職。然後,緲子就聽見新聞說是在美國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約翰-羅伯茨的主持下宣誓就職的。而接下來的演講緲子並不關心,畢竟她現在已然在中國的土地上,而不是美國。所以,美國如何擺脫經濟危機所帶來的影響,撤離伊拉克,鞏固阿富汗和平,減少全球溫室效應等等這些觀點,緲子絲毫不會感興趣。於是,呆了一會兒,就和父母打招呼回自己的屋了。
“不再聽聽演講?”金父說。
“不了,我困了。”
“心情好像不太好?”金母轉過身來,對緲子說。
“我在街上碰見思緲了。”
“他回國了?”金父仍然盯着電視,耳朵也豎起來聽着演講,生怕錯過了這個和自己年紀相當卻可以成爲總統的人的隻言片語。
“嗯,學校一放寒假他可能就回國了吧。”
“不可能,12月下旬的時候,我還在醫院樓道的拐角處碰見他呢。”金父點燃了一根菸,可眼睛仍舊沒有離開這個激情演講的黑人。強有力的號召,有效的策略,和有利的時機,共同創造了這個讓金父羨慕、佩服又嫉妒的黑人。
“樓道拐角?”緲子好像想起了什麼。
“嗯,怎麼了?”說完,金父騰的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要不是金父聚精會神地觀看演講,想知道奧巴馬有何具體措施來應對金融危機,金父是斷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
緲子也從父親的表現中想起了不久前自己在醫院走廊裡的一幕,她隱約看到樓道拐角處有父親的身影,可就當她仔細看時,又沒有了。
緲子隨後給父親打電話,父親卻說“後天有會”,然後掛了。緲子當時只是覺得後天纔開會,爲什麼如此着急呢。不過,現在她都明白了,父親當時在美國,並且在機場,回中國需要整整一天的時間,就是爲了趕回去開後天的會議。
她想起自己去問主刀醫生母親何時能出院,誰知醫生竟然很驚訝地說“你怎麼也問這個問題”。
“也”,這說明自己至少是第二個這樣問的人了,那前幾個不外乎就是金父和思緲。
緲子感覺心裡有陣暖流流過,笑了笑就上樓了。
第二天,她又去了昨天經過的馬路,希望可以再次碰見思緲。她快速思考着兩人見面後的情景,動作、語言、神情,是該自己先主動,還是……緲子幻想着各種各樣的場景。但這終只是幻想,太過虛幻而不真實。
緲子本以爲創造這樣一場浪漫的邂逅是美麗的,可是一天、兩天、三天,很多天過去了,這場本該美麗的邂逅卻逐漸變得煎熬與難捱。希望已經逐漸被磨得沒有了,但是緲子仍然奢望能在哪一天忽然發現思緲過馬路的身影。
其實,或許思緲只是那天偶爾經過這裡,他回家的方向也根本就是反方向,但是,緲子依然每天都來。
晚上,緲子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家,正準備上樓就被金父叫住了。
“就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每天在那裡盲目的等待?還邂逅呢,簡直就是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碰面。”
緲子沒有說話,而是繼續上樓。至少在她看來,自己的做法是浪漫的,她把整個過程想的十分美妙,毫不在乎這種有預謀的邂逅之後是傷感還是落寞。
“他沒和父母住在一起。”
“嗯,我知道。”緲子說。
“你們大一聖誕的時候,短時間租過一個房子吧?”
緲子心裡一驚,她不知道父親是怎樣知道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的。但是,通過今天他告訴自己思緲的行蹤,卻向她傳遞了幾個意思:首先,他能夠輕鬆知道思緲的行蹤,同樣可以知道緲子的任何行爲,比如和彭波,或者是小雨;再者,金父並不反對兩人的交往,不管是爲了緲子的幸福考慮,還是有什麼政治目的,總歸對緲子而言,這是件好事。
經過緲子的實地考察,她確信了父親的實力。
晚上金父、金母一如既往地坐在沙發上看新聞,而緲子絲毫沒有被電視上那些不苟言笑的人所吸引。她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只看着上下兩片嘴脣在一張、一合,這已經成了沒有任何意義的機械運動了。緲子索性把腦袋一歪,整個身子斜倚在沙發上,舒服地躺着。
緲子思考了一會兒,似乎並沒有想到好的辦法可以接近思緲,就用左手手掌託着腦袋,另一隻手捶胸頓足。她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電視上的畫面,溫總理正在劍橋做精彩的演講,她又看了電視屏幕下方的標題《以發展的眼光看中國》,心想可能這就是演講的題目。
忽然禮堂後方一名外國男子起身叫嚷,吹哨喧譁,甚至往臺上丟鞋子。緲子卻想起了2年前臺灣立法院上演的拋鞋大戰,無黨籍“立委”李敖向蘇貞昌丟鞋子。雖然這種行爲也近乎荒唐,但緲子猜想這或許是政治噱頭,至少這是一種手段。可剛纔電視上演到的那個扔鞋子的人,這隻能說做是:伎倆!
緲子暫時顧不上想如何去接近思緲,只是心隨着這個意外的“插曲”懸在半空中,她覺得如果是自己站在那裡演講遭遇這樣的事情,現在肯定是手足無措。
“這種卑鄙的伎倆,阻擋不了中英兩國人民的友誼。人類的進步,世界的和諧,是歷史的潮流,是任何力量阻擋不了的。”少許沉默後,溫總理平靜地說了這番話。
緲子愣愣地呆坐在沙發上,電視機裡已經傳來現場學生雷鳴般的掌聲,金父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緲子沒有學父親那樣鼓掌,她在心裡深深敬佩着電視機裡的那個人,她覺得這種敬佩並非是把手掌鼓的生疼就能表達的了的。
緲子回屋後,嘴裡還念着那句“任何力量都阻擋不了……”,然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