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琪最終還是走出了陰影,她明白自己現在活着已經不是單純地爲自己而活了,雖然曾經也並不曾爲自己而活過。今後身上更多地包含了父母對春琪的期望以及他們自己未來生活的保障。雖然這次冷父、冷母來看春琪,關於抄襲的的話題幾乎沒有提及,但春琪還是能深深感覺到,他們是多麼想安慰一下受傷的孩子,卻最終什麼也沒說。
沒說,並不代表他們忘記,只是不知道該怎樣開口,不知道該怎樣勸解。
同樣的問題也擺在春琪面前。
自從前幾日晚上阿玢和春琪說:如果這次畫賣不出去,不能成功,她就不想活了。春琪絲毫不敢認爲這是句玩笑或者是阿玢的無心之語。顯然,阿玢沒有必要裝可憐來博得春琪的同情。
一些論壇上總說“女人和女人做朋友,要示之以綠葉的姿態,同時又暗藏紅花的心機。”但春琪這次卻決定要幫助阿玢走出困境,不僅是示之以綠葉的姿態,更是打心眼兒裡要做這樣的一片綠葉。
摔倒了當然沒什麼關係,因爲還可以重新站起來,重新擡頭,重新仰望天空,藍藍的廣闊無垠的天空。但是,如果這一跤摔成了粉碎性骨折、腦震盪,或者是半身不遂,估計前景就是一片黑暗了。天空還是那個天空,依舊是藍的,也依舊廣闊,但卻是讓人壓抑的深藍,以及驚恐到窒息的荒涼無垠。
標價6萬元的《黑土》還是沒有買主,從最初的畫漬未乾的光鮮亮麗逐漸變成了現在的被塵土覆蓋……春琪曾經也勸過阿玢要降價銷售,或者是其他的方法,可阿玢堅持認爲自己作品的價值是能夠用金錢來衡量的,甚至是能夠用價格來體現的。
其實,緲子曾經倒是指出了一個實質性的問題:“一幅畫就像是自己歷經千辛萬苦生出來的孩子,父母又怎麼可能捨得賣掉自己的孩子呢?從最初開始醞釀,就抱着不要孩子的心態,那結局也只能是今後自己孤獨一人孤苦度日。”緲子的話未免有些強詞奪理,可一個人最初就帶着功利心做事情,那隻會讓自己的心更加沉重,最終變成自己的負擔,重的再也無法撐起那片屬於自己的明亮的天空。
週五的晚上結束一個星期忙碌的課程,阿玢盯着黯淡了很長時間的手機屏幕,黑洞洞的像是個無底的深淵。她多麼期望這屏幕的閃亮,不一定是作品賣出去的好消息,至少也應該是消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的杳無音訊,無人問津。
一瞬間,阿玢有了之前春琪說過的寂寞感,即便現在春琪就陪在她身邊。
“別看了,已經看好多遍了。”春琪看着阿玢頻頻查看手機的樣子,無奈地說。
“我現在覺着‘思前想後’不是個貶義詞了。”
“它本來就不是貶義詞,而是中性詞,只是更多的時候含有貶義罷了。”
“現在覺得《封神演義》裡太師一路上思前想後是有必要的。我當初要是在作畫時思前想後,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被動。”
春琪沒有發表言論,因爲她覺得“思前想後”的確是箇中性詞,既不是褒義,也不是貶義。要是當初自己思前想後,不能果斷下決心堅持自己的音樂夢想,或許現在什麼也不是。雖然後來並非一帆風順,然而在生活中又有什麼是能一帆風順的?!
但像阿玢這樣武斷的決定,顯然是不正確的,最起碼當初是應該思前想後一番的,至少是給自己鋪好了後路。
春琪邊走邊思考着,忽然被阿玢拽了拽袖子,停了下來,在她們面前的是一個算卦的攤子。
“同學,同學,你最近時運不順哪!”聽到這話,阿玢立刻停了下來,她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分明就是“半仙兒”。
說話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戴着眼鏡,一副知識分子的模樣,跟前還有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可能是出於生活的無奈才幹起了這樣的“買賣”。
“很準啊?!”阿玢悄聲和春琪說。
對於算卦這事兒,春琪確實不好說什麼。在她看來,現在算卦的雖多是騙錢騙財的,但也不乏有真人。不然的話,《周易》也就不會有“宇宙代數”、“科學皇冠上的明珠”等美稱了。
“這位同學,你印堂發黑,精神萎靡,氣色晦暗,看來最近是有黴運。根據《連山易》的說法就是……”算命的先生搖頭晃腦,連帶懷裡的孩子也不停地做着圓周運動。
“《連山易》連國家都找不着,難不成這個算卦的人有?”春琪從心裡鄙夷眼前的這個人,撒謊都沒有技術含量。要是他真有,那故宮的十大鎮宮之寶都會遜色很多了,畢竟《連山易》的出現可以揭開中國文化領域的一個千古之謎。
阿玢信服地聽着算卦人的講解,就像當初信服地聽小艾講解下月運勢一樣。
“這樣吧,我先看看你的手相,然後給你指一條明路!”算卦人說話的語氣異常堅定,似乎在他的對比下,昨天剛剛發射的“嫦娥一號”衛星都是那麼不值一提。在他看來,只需要自己看看天相,就知道月球上的事情了,大可不必大費周章地發射一顆衛星去探月。
“有明路你自己怎麼不去啊?!還連帶着你的孩子也一起風餐露宿?師傅,我勸你還是趕緊去走明路……”
沒等春琪說完,算卦人已經憤怒了,“你不識真人哪,不認識!”春琪確實不認識真人,也不想認識。一個自己連明路都沒找到的人,說要給別人指條明路,這無異於讓瞎子指路。
“油水多的地方往往是最滑的,滑倒以後想爬起來站穩,真不容易。”這是兩年前《讀者》刊登的一位落馬貪官的忠告,也是被緲子父親無數次引用來教育下面官員的話。
這終歸是忠告,而非金父聽的戲文。
然而,金父卻偏偏把這當成了戲文,所以緲子才能在全球物價最高的奧斯陸大肆揮霍。金父與這位算命先生也無異了,自己貪污腐敗,卻還要把良言警句告訴別人,莫走那位落馬貪官的原路。這耳朵,也儼然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只能聽得見戲文。
春琪腦海裡聯想着,手卻趕緊拽起阿玢遠離了這位咆哮着的算命先生。夜幕下華燈初上,算卦人就冷冷地“藏匿”在身後不遠處的角落,憤怒地咆哮着,但很快就被淹沒在遠處修建的鋼筋鐵樓和眼前的車水馬龍中。
春琪忍不住扭回頭看了一眼,算卦人已經抄起行李拉着孩子離開了,漸漸消失在這條小巷中。曾經相遇的兩夥兒人背對揹走着,走向不同的方向,即便是走在同一條街道中,看着同樣的“風景”,賣擔擔麪的小攤兒、賣烤地瓜的爐子,還有臨街各種各樣的小吃店,但最終他們卻到達了不同的世界。
“春琪,你說人真的可以完全掌握自己的命運嗎?”阿玢首先開了口。
“我先給你講一個哲理故事吧,就是網上哲理故事三百篇中的一篇。”
“嗯,洗耳恭聽。”
“一次,一個人去拜會一位事業上頗有成就的朋友,閒聊中談起了命運。那個人就問:這個世界到底有沒有命運?他的朋友說:當然有啊。於是,那個人就又問:命運究竟是怎麼回事?既然命中註定,那奮鬥又有什麼用?這時,那個人的朋友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但笑着抓起那個人的左手,說不妨先看看他的手相,幫他算算命。首先,那個人的朋友提到了諸如生命線、愛情線、事業線等話,卻突然對那個人說:把手伸好,照我的樣子做一個動作。那人朋友的動作就是:舉起左手,慢慢地而且越來越緊地握起拳頭。末了,問:握緊了沒有?那個人有些迷惑,答道:握緊啦。朋友又問:那些命運線在哪裡?那個人機械地回答:在我的手裡呀。朋友再追問:請問,命運在哪裡?那個人才如當頭棒喝,恍然大悟:命運在自己的手裡!”春琪將整個故事娓娓道來。
“我也這麼認爲!”春琪的話似乎給了阿玢無窮的力量,“所以我總是願意通過自己的努力去獲得成功。”
“我還沒講完!”春琪打斷了正在手舞足蹈的阿玢。“那個人的朋友最後還說了一段話:不管別人怎麼跟你說,不管“算命先生們”如何給你算,記住,命運在自己的手裡,而不是在別人的嘴裡!這就是命運。當然,你再看看你自己的拳頭,你還會發現你的生命線有一部分還留在外面,沒有被握住,它又能給我們什麼啓示?命運絕大部分掌握在自己手裡,但還有一部分掌握在“上天”手裡。”還沒等春琪完全說完,就看見阿玢又深埋下去的頭顱。她忽然有些後悔不應該和阿玢說後面的那些話,可是,如果不說,故事就不再完整,而是支離破碎。
“說就說了吧,說出來總比讓阿玢親身體會要好得多。”春琪又在心裡這樣寬慰自己。
“對了,你的作品有消息了嗎?”春琪主動岔開了這個讓人難堪的話題,卻在無意間進入了另一個讓人更加的話題中。
“沒有。”
“那你有什麼打算呢?”
“我之前說過。”
“自殺?”春琪皺着眉頭問到。
“是。如果你要實在怕我寂寞,就先死,在頭裡等我,我隨後就到。”阿玢漫不經心地和春琪開着玩笑。
“得了吧,就我?大一體育測試八百米都沒及格,這腿腳怕是趕不上開往死亡的‘幸福’列車了。不過,我倒是能買張站臺票目送你一程。”春琪這話當屬無心之語,可事情卻偏偏無心插柳柳成蔭,竟然在兩年後得到應驗。
“那我非但不能埋怨還得感謝了?”
“那可不?!”春琪腦袋一揚,等待着阿玢的誇獎。
“哎……”阿玢仰天長嘆一口氣。
“萬人都要將火熄滅/你一人獨將此火高高舉起/此火爲大/開花落英於神聖的站臺上/和所有以夢爲馬的詩人一樣/我藉此火得度一生茫茫的黑夜。”等阿玢說完,春琪已經笑得前仰後合。一首海子的《祖國》竟被阿玢篡改成了歌頌春琪的詩歌。在藝術小青年的面前,春琪當然也不能示弱。
“萬人都要從獨木橋走過/去建築心中的夢想/其實或許該從頭開始/和所有以夢爲馬的詩人一樣/重新尋找新的航向。”眼看阿玢將第二小節篡改,春琪也適時將《祖國》的第四小節改編,以暗示和勸慰阿玢不要在一根樹上吊死,畢竟條條大路通羅馬。
“面對勸慰我無限慚愧/我年華虛度/空有一身疲倦/和所有以夢爲馬的詩人一樣/歲月易逝/一滴不剩/水滴中有一匹馬兒/一命歸天。”
春琪耐心地聽着阿玢的話,卻不小心看見命運之神露出的譏諷的表情。
“我知道你在事業上有雄心,但你的現狀卻讓我十分操心。莫不是是鬼迷心竅了?難道說你真的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不自殺不甘心?面對我的關心你視而不見,這實在是讓我傷心。再次希望你能聽進我苦口婆心的勸解,讓我從此不再擔心,更關鍵的是,也能讓我放放心,舒舒心,最後力求省點兒心!”春琪模仿着阿玢東北的腔調,說話一句一“心”,也着實體現了她的良苦用心。
春琪深知:即便是阿玢在作畫的時候自殺,或者是爲了繪畫奉獻終身,臨死前還有一口鮮血沒吐上來,卡在喉嚨裡。這樣都都沒有人說她是因公殉職,更不會換來烈士的稱號,弄不好還會有人說阿玢是變態和偏執狂。因爲在繪畫這門行業中根本就沒有烈士,有的只是給梵高多了一個陪葬的人。而夢想的遠方也不是羽化爲神的天堂,而是和流年作別後的悔恨。
阿玢聽了春琪的“鄉音”不覺笑了,“我就讓你這麼鬧心?”
“是。李嘉誠說過‘好得時候不要看得太好,壞得時候不要看得太壞。最重要的是有遠見,殺雞取卵的方式是短視的行爲。’我覺得前半句還不是關鍵,關鍵是後半句話,‘壞得時候不要看得太壞’,重要的話往往都放在最後說。就好比大牌明星往往都壓軸出場,或者是之前不停地在誇獎一個人,可一個‘但是’就會將之前的話全部否定。所以,人家想強調的是別太往壞裡想。”
阿玢沒有吭聲,“因噎廢食”的教訓阿玢還是知道的,況且還有“否極泰來”的說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