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三年的六月。
我考上了國中,說是考上,其實是算順利地上吧。因爲那個時候,上國中已經不是一件奢華的事情了,只要你交得起學費,孩子又願意上學,就可以踏進國中的大門。我就是屬於那種交得起學費又肯學習的人,只是媽媽把我轉到了離姥姥家比較遠的一個小鎮去念國中,她的一句“爲了方便管理”就把我所有的疑問給扼殺了,其實她在山城城,而我在滬城上學,兩個城市隔了幾十公里,根本談不上方便管理,我一直帶着那個疑問過了很多年,後來就再也不想知道了。
那真是一個比較破的地方,要轉兩次車才能到達,虧媽媽說還方便管理呢,就爲坐車的事情,我都詛咒過很多次了,隨後的結果是我患上了“暈車”的後遺症。
九月份的滬城還沒有消退炙夏的火熱,當我和姥姥跌跌撞撞,大費周章地站在咸陽國中門前時,看着周圍一個有些時尚但又有些鄉下樣的家長和那些和我一樣鄉下模樣的大部分學生,我這個來自農村的土學生的心也少了一些自卑,僥倖至少應該是不會被別人嘲笑的。
滬的學校都有一個討厭的規定,每個周的週日傍晚就要開始上自習,開學的新生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他們的認識和介紹的接觸的。我在心裡碎碎念不情願地走進了那間爲我們準備的班上,被羞澀經歷過的我看着那個班裡那麼多的男生的時候,更是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明明只是些陌生的同學,卻覺得像是一個地獄,他們的羣體硬生生地把我的霸道掠奪了,我像個委屈的小女孩匆忙找了個座位坐下,連旁邊的同桌也沒有來得及看上一眼。
新生課堂上,最無聊的話題就是介紹,先是講師無聊的介紹,接着是我們無聊的介紹。我無語地看着一張張我世界裡從未出現過的臉,心裡有些莫名的害怕。儘管國小的那些年裡,隨着媽媽無止盡的奔波,我上了五六個學校,但是我還是不喜歡、不適應那些陌生的環境。因爲媽媽堅決的反對,我開始不喜歡的生活,一個聽不到熟悉的的聲音,看不到熟悉面孔,就連熟悉的名字都聽不到的地方,看着那些和我與衆不同的人,我似乎覺得我和他們真的截然不同。學校裡唯一熟悉的二哥,卻是三年級的,我們之間的那條溝壑就註定了他無法給我帶來一點熟悉的感覺。
很多年前的咸陽國中還是一個很破的學校,沒有正式的教學樓,沒有好看的房子,唯一漂亮的花園也沒有幾朵花。我們住在食堂的上面,右鄰一個退休員工的家,我趴在窗戶上看着外面的夜色。學校外面是一個村莊,這個時候燈火通明,幾家燈火,有些小橋人家的愜意。學校裡零零散散地有人在燈光寫走動,想是巡夜的講師,但是他們卻顧慮不到我們這個天高帝王遠的小地方,也就聽不到寢室裡若隱若現的哭泣聲。
“我從來沒有在家以外的地方住過,我想回家。”一句抱怨過後,就是無邊的哭泣。
“我也是,這樣的地方怎麼住人啊。”原來這麼好的地方還是住不習慣啊,都是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看來是很貼切了。
“我好想媽媽。”
……
那天晚上,寢室的其他女生都哭了,都在那兒抱怨,她們從來沒有在家以外的地方睡過,沒有住過校。
我蹬着眼睛看着外面,聽她們哭泣,真想那個巡夜的人上來之前告訴她們一聲,這兒是學校,這樣的喧譁會捱罵的。
可是一直到燈光散盡,她們的嗚咽還是沒有被禁止。
“你怎麼不哭?你不想念你的家人嗎?”一個女生很奇怪地問我。
“我無所謂啊,我從小就不在家住,不和媽媽住,時間長了,就習慣了。”我說得雲淡清風,但是卻覺得有些悲涼和無奈,原來我連思念的理由都沒有。
那一夜很快就過去了,第二天的陽光還是美好的,但是與衆不同卻成了我的標誌。
截然不同也好,與衆不同也好,我就在那個我害怕又陌生的地方慢慢地開始了我的國中生活。好歹,我就是那種不大喜歡和人說話的人,日子也過得不鹹不淡,同學認識的不多但認識的也不少,沒有特別熟的,但也沒有生疏得像仇人一樣的。
但是印象裡卻有一個很深刻的名字,劉欣,一個美麗大方的女孩子。
一天我一個在班上裡看書的時候,她過來對我說:“肖娜,你來跟我們一起玩吧。”
我沒有經得住她好聽聲音的誘惑,竟然擡頭看了她。那天她的笑容很美,很溫和,我自然而然就被吸引了。
她們家很有錢,但她卻對我很好,我們經常在一起,她還帶我去了她家。那是我第一次去同學家,所以那是我一次很深刻的體會,也是我最後一次去她家。
她們家在市中心的朝陽小區,她們家也很漂亮,我敢宣誓,在那之前我從未見到過那麼漂亮和那麼大的房子。她們家有一個很漂亮的花園,裡面種了很多的玫瑰花,我以前只在書上看到過那麼漂亮的玫瑰花。她的父母也很和藹,我很喜歡她們,但是在劉父問了我一個問題之後,我就後悔了。
晚上,我們圍着桌子熱熱鬧鬧地吃着飯,看着他們一家人的款待,我也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同時也很羨慕。還記得小的時候,我也有這樣溫馨的家庭,有爸爸,有媽媽,有哥哥,有二哥,還有我。
“你的爸爸媽媽是幹什麼的?”劉父突然問我,他的笑容很和藹,可是我卻僵在那兒了。
我不喜歡別人問起我的爸爸,因爲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也不想回答。我低着頭不說話,我感受得到他們的目光齊齊地射向我,想是都在等待着我的回答。雖然沒有惡意,但是卻感覺有些血淋淋,狠狠地撕開一個人的傷口。爸爸是我一輩子的痛,我埋怨他狠心地扔下我和媽媽、哥哥,接着讓我眼睜睜地看着他倒下去就再也沒有起來過。
“我媽媽在山城做商業。”我故意無視掉了爸爸。但是劉父好像有意跟我作對似的,他沒有看出我的尷尬,反而繼續追問道:“那你爸爸呢?”儘管我知道他不是有心的,但在那一刻我真的不想理他了,我一直都沒有再說話,最後劉欣看到我的表情匆忙制止了她爸爸,但是我卻再也不想說話了。
追問風波總算過去了,那些不愉快的事也總算過去了,但是我再也不想去別人家裡,本來就不喜歡,現在多了一件事就更不喜歡去了。
“小肖,這個假期去我家吧,我爸爸媽媽挺想念你的。”劉欣再一次熱情地邀請我。
“我不去了,我還有事情呢。”我總是找各種理由搪塞她。
之後劉欣還要求過幾次,每次都被我委婉地拒絕了,最後她就直接不再說了,想是被我的不識好歹給弄煩了。
我和劉欣還是一如既往的好,一起吃飯,一起看書,就像以前一樣。
但好景不長,劉欣就因爲某些因素轉走了。
臨走的時候她什麼都沒說,也沒人知道爲什麼,什麼也沒有留下,就悄無聲息地就走了。
我又回到了一個人的時候,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玩,一個人看書,所有的事情都一個人。
我不說,但是我知道我很想念她,很想念。但是事實證明我的想念是不被許可的,劉欣走後就像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樣,從此再也沒有了聯繫,一直到今天已經長大成人的我們,或許早已忘記彼此,也不再有聯繫。
或許因爲家庭的因素,我天生比同齡的人要成熟得多,十二歲的我喜歡看帥氣的男孩子,還會把他們的姓名記在心裡慢慢體會,但我從來不像書上或電視上那樣直截了當不顧女生的羞澀去做所謂的追求之事,因爲那是我覺得那只是一種喜好,不是人家所謂的愛,而我喜歡看的帥哥也只是那是小男生剛開始發育,身材好一點,比別人會打扮一點,也比別人會扮酷一點的男生。
當時羅成就是那其中的一個。
羅成是一個個子不高的男生,被我列入欣賞的名單,只是因爲我跟他比較熟,對我也很好,我也很喜歡跟他聊天,偏偏就在在那不知不覺的聊天和好中,有些感情就開始變了質。
時間不止是治癒一個人的良藥,也是忘記以前的事的一種催化劑。怎麼認識羅成,怎麼和他相熟的我早已忘記,只記得他關心我是從那一個下去開始的。
因爲國小住宿,所以我經常不吃飯,上了國中就成了一種習慣,心情不好就不吃飯更是成了一個習慣之一,這個時候我就會坐在班上裡看看書或者看着外面亂七八糟的風景和東西發發呆,再或者翻開我的日記本寫寫每天我在想什麼,我在幹什麼。
那天下午我剛好就坐在班上裡做着這些事裡的其中一件,羅成偏偏在那個下午也沒有回去,在所有人都去吃飯了的時候,羅成就回班上來了,那是我正在寫着點什麼,他直接就朝我走過來了。
“你沒去吃飯啊?”他笑着問我。
“是你啊,我不想吃,你怎麼沒去啊?”我聽到聲音擡起頭來看到他站在我的面前。
“我也不想吃,你在寫什麼?”他笑着問我。
我喜歡看他的笑容,他的笑容很溫和。“寫些好玩的。”我淡淡地說完就低下頭繼續寫。
“呵呵,那你寫。”他說完也不走就在我的旁邊坐了下來,隨便翻着一本書看。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也沒管他繼續寫我的。
我以爲這事就這樣過去了,但晚上他卻給我買了一些吃的,雖然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但是當他把東西遞給我看着我笑的時候,我竟有那麼一點點地感動了,或許因爲他是第一個對我那麼好的男生了吧,但我知道那種溫暖只是一種淡淡地喜歡,和愛情無關,應該是連邊都沾不上。
那天過後,每次我不去吃飯他都會來陪着我,我不知道是湊巧還是他故意的,其實剛開始我真的以爲他是故意的,但慢慢的我也就無所謂了,不管是故意的還是湊巧的,因爲我開始希望他的出現。
時間就這樣在慢慢地過去,我們之間好像也在慢慢地改變,我開始會想他,開始希望一些事情。他開始給我寫信,我也開始給他回信,我們會寫一些開心好玩的事,也會相約一些事情,在那些悄悄流逝的歲月裡,我們在從來都沒有開口的時候好像就開始了,我也不知道是開始了什麼關係,是戀人還是朋友?其實我也不知道,因爲那時的我們才十二歲。
就在那段歲月裡,我還跟另外幾個男生也開始熟悉起來,其中一個是周宏宇,另一個是周克華。周宏宇是坐在我前面的一個男生,他是一個自大的人,自大的同時又自戀。不過總體上他人還是不錯的,因爲他會說一些我不喜歡的但又會讓我笑的話。周克華腿上有一點點的殘疾,但是我從來不覺得他是個另類,他成績好,心腸也不錯,同時也很好玩,我們都很合得來。
就在這個合得來的時候,羅成“你怎麼可以和別的男生拉拉扯扯”的一句話讓我們的感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我那個時候才知道男生的心胸也可以這麼狹小,我一直以爲只有女生纔會有妒忌心。即使有,我想也是可以原諒的,因爲人就應該有那種情感的。偏偏那個時候懵懵懂懂的我沒有察覺,那種妒忌是一種毒藥,只要有了,就無法挽回了。
“我只是跟他們合得來。”我不理解他究竟在生什麼氣,但是還是耐着性子跟他解釋了。
“合得來也不行,你只可以跟我熟悉。”
他霸道的話讓我有些生氣了,憑什麼?我又不是你管轄的?
“他們是我的好哥們。”我再一次耐着性子跟他解釋。
“那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允許你和其他的男生在一起。”
一句晴天霹靂的話嚇到了我。
女朋友?這個詞只有在二哥的日記本里纔可以看到,我只是把他當做那種可以依靠的朋友,就像哥哥他們一樣,怎麼他會覺得我是他的女朋友呢?
我沒有再回他,也不想去拆穿他這個想法,只是盼望着什麼時候我能夠跟他說清楚,或者什麼時候想清楚我是可以成爲他的女朋友的。
可是哥哥卻替我找到了一個解決的辦法。
我從小就不愛說話,什麼都把它寫下來,對自己的親人也不例外。那段時間,我和二哥吵架了,心情不是很好。二哥以前是很懂事的人,不知道爲什麼到了咸陽國中就變了一個樣,變了不聽話,變得不聽勸,也變得不再孝順了。二哥在上一年中考的時候不幸落榜了,媽媽也把他弄到了這個學校復讀,但在這個學校我根本就沒有感覺到他的存在,因爲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他,也很少跟他一起回家,他在這認識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朋友,一些我們這些人世界裡不能接受的朋友,他也是那樣改變了,也因此傷透了媽媽的心,也傷透了我的心,我們這才吵得架。我決定寫信給他。
很快二哥就給我回信了。
那天來給我送回信的是一個長得漂亮的男生,應該是二哥班上的同學。我在我們班好多人奇怪的眼神的注視下接過那封信,接着回了座位。羅成也在那時看到了那一幕的,我想不用解釋得太多。
“怎麼?有人給你寫信了?你情人?”他莫名其妙地問了我這一句話。
我想了半天才知道他指的是二哥的那封信。
“你說什麼呢?什麼情人啊?”
“還裝?人家不是都把信送到班上來了嗎?長得那麼帥,什麼時候好上的?”他的話裡句句都是諷刺的意味。
我的火再一次被他給挑起來了,這人就是個神經病。他妒忌我跟其他的男生要好,那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妒忌我和哥哥的親情,那就是犯賤。我再也受不了了。
“你到底什麼意思啊?”我最後一次問他。
“你背叛了我,還問我什麼意思?”
背叛?開什麼玩笑?我又不是你的誰,背叛從何而來。
他連問都沒問我直接給我下了死刑,雖然當初我知道那不是愛,但我還是感覺到了難受,也是那樣的難受讓我決定一輩子都不想再跟他說一句話,一輩子都不再面對他,因爲我討厭那種感覺。
“那是我二哥,這就是你說的背叛嗎?”給他寫完那句話的時候,我突然有種覺得勝利了的感覺,好像在說,這就是誣陷我的代價。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理過他,凡是他寫的信,他寫的紙條,在沒有打開就變成了灰燼。我知道,從那時候開始,那個人懵懂的愛戀就這樣被我狠狠地扼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