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清府。
三月暮春,草濃花褪。府中院裡的荷葉新綠,嫩得可人,晚謝的花此刻幾簇抱團向着日漸暖熱的太陽。府裡的姨太太們閒着無事便兩個一夥亭上坐着,她們暗地裡不知說過對方多少壞話,這會見了面,都笑臉相向,相敬相愛。大姨太羨慕三姨太衣服穿得好看,說上面的繡工精緻,是天然雕飾的水芙蓉。三姨太誇大姨太有氣度有風範,小聲說她比大夫人更有正室的氣質。大姨太又羨慕三姨太有個聰明伶俐的兒子,三姨太便說大姨太的女兒嫁得好,兩人你來我往,互贊不停。
她們說得臉紅耳赤,非要說對方的比自己的好,本來是互誇的話,說到後面變了味,兩人爭了起來。大姨太指着三姨太說道:“你看你兒子多伶俐,才進了衙門多久,都琢磨着要買房子了。可不是能耐嗎,還不是小能耐,不是大能耐能這樣嗎,你命好啊!”
三姨太臉上冷笑,就回敬道:“比咱們四姑娘,可不敢比啊,四姑娘嫁了個探花。這探花是什麼?三年才一個,皇上欽點的,是誰想嫁就能嫁的麼?可不要咱們四姑娘這樣的樣貌身份才行,也要多虧大姨娘家裡出力,要不怎麼撮得成呢。”
大姨太聽她這話不像是在誇獎自己的女兒,倒像在諷刺自己的女兒要不是靠了這麼多關係怎麼能嫁給探花郎。她尖笑起來,扯着三姨太的袖子說道:“四丫頭嫁了個探花算什麼,咱們七姑娘將來還要嫁給狀元郎呢,三姨娘你說是吧?憑咱們三姨娘的辦法,嫁個狀元郎也不算什麼。”
三姨太聽她這話意思好像是說自己要去勾引什麼人給女兒找狀元郎的樣子,再也笑不下去,尖聲說道:“我可沒那個本事,我女兒嫁給什麼人他父親做主,我管不了,也沒有大姨娘那樣的本事。”“喲,這話什麼意思嘛?”
大姨太放了三姨太的袖子,冷笑着說道:“我有本事?我有什麼本事了?我要有本事,還來給人家做姨太太麼。”
“姨太太怎麼了?大姨娘瞧瞧一般人家的正室夫人,哪個有咱家姨太太這種生活,人哪,不要自己作踐自己!”三姨太這話是咬着壓根說的,大姨太聽了很來火,兩人眼見就要吵開。這時,幾十步外,一個聲音傳過來,兩人一齊看過去。
“兩位姐姐這裡賞花呢?”杜秋兒笑着說到,跟着她一塊過來的還有九姑娘王慶怡。“這九姑娘倒成她生的了。”三姨太小聲嘀咕,被大姨太聽見,兩人會心一笑。王慶怡對她們沒什麼好感,始終沒有什麼笑容,只是道了聲“兩位姨娘好”。兩位姨太太也素知她自恃自己是嫡夫人的姑娘,驕傲得很,從來不把她們這些姨娘們放在眼裡。“姐姐們剛纔說什麼呢?”杜秋兒年紀比她們女兒的年紀還小,卻張口閉口叫她們姐姐,弄得她們怪不習慣,但是她不叫姐姐叫什麼。
三姨太收拾表情,笑答:“我們剛纔在講姑娘們嫁人的事情,說四姑娘嫁了個好姑爺。”“四姑爺是探花郎,四姑娘當然是嫁得好。”杜秋兒亦笑道。大姨太卻受不了,連忙搖手說道:“探花郎也不見得真好,將來要真當得到皇上跟前的差才叫好。”大姨太邊說邊看王慶怡的臉色,見她不大愉快,又趕緊說道:“四丫頭嫁得算什麼,咱們九姑娘將來連狀元郎也不屑的!”三姨太聽了連忙附和:“可不是,狀元郎怎麼配得上咱們九姑娘,嘖嘖,咱們九姑娘要嫁什麼人才合適呢?”王慶怡聽她們這麼說,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略帶羞澀說道:“姨娘們說笑了,慶怡哪有這個福分。”“有的有的,九姑娘都沒有,誰還有呢!”大姨太這麼說時又瞥了一眼三姨太,兩人心裡又是一笑。
杜秋兒冷眼旁觀,慢慢插上話來:“我聽人說過一位公子,真比狀元郎要好。”三人聽了,心裡不信,卻都好奇。“杜姨娘,你哪裡聽人講的,別是被騙了。這狀元郎可是入仕途第一步最輝煌的,當然,朝廷裡許多大官都比狀元郎官職高,可那都是熬成老頭的了,還能跟狀元郎比?”大姨娘這話說得很不討人喜歡,一是剛纔她纔講了王慶怡要嫁一個比狀元郎還好的,這會又說沒有,豈不是要王慶怡去嫁給一個高官老頭麼?其二,杜秋兒嫁給王奕清,王奕清比她大了三十歲,也算個小老頭了,這不是在諷刺她麼。好在王慶怡腦子轉得不快,沒聽出來。
杜秋兒感到其中諷刺之意,但卻做沒有聽到。她仍舊面帶微笑,說道:“前段時間,不是有媒人來給七姑娘說親麼,三姐姐出去買首飾還沒有回來,我聽那媒人講的。她說這個公子是咱們北京城裡獨一無二的,今年才二十三歲,一表人才,別看他這麼年輕,已經是翰林院裡五品官了。這還是說他自己的,他家的家世更沒得挑了,父親是內閣大學士,這可是相爺呀!不怕在兩位姐姐面前說句犯忌諱的話,他父親官職比咱們太爺的還高呢。你說這人是不是比狀元郎還好?”
兩位姨太太聽了有些不信,王慶怡則頓時興致上來,仔細聽着。“這麼好的姑爺,能沒人去說親?”杜秋兒嘆了口氣,可惜地道:“怎麼沒有呢,給刑部虞侍郎家說走了,跟虞家二姑娘定了親。要不然哪,我早跟老爺提了。”兩姨太聽說那公子已經定親,心裡十分高興,但臉上卻是一副深表遺憾的表情,“怎麼搞的,這虞家二姑娘還能比得上咱家九姑娘?老爺總是忙着自己的事,要是早想着這事,這麼好的姑爺也不會讓人搶走了。”兩人說得沉重,好似自己的四姑娘七姑娘都不是自己親生的,這個九姑娘纔是自己真正的女兒。王慶怡本來聽杜秋兒說有這麼好的人,心裡正高興,不想卻說他已經定了親,心裡好不失落。大姨太問的話也正是王慶怡想問的,那個虞二姑娘有什麼能與我比的嗎,憑什麼這麼好的人要給她先要了。
說到虞子蘺,杜秋兒一副外人說外人的樣子,對兩姨太和九姑娘說道:“也不是說虞二姑娘就比得上咱們九姑娘,只是他家動作更快些,佔了先機罷了。這個虞姑娘,大概姐姐們也聽說過,就是去年鬧得京城沸沸揚揚的順天府天文案的主犯,本來是個階下囚,後來給皇上欽點做了什麼天文生,身價才高了起來。一個姑娘家,不在家待着,學甚麼天文算術,結果讓自己身陷監牢。下過獄的人怎麼能跟咱們九姑娘比呢。”
杜秋兒談笑風生,兩姨太卻不講話,她們也聽說過這案子,人家都說這姑娘長得極美,怎麼給這位四姨太一說,只剩了個階下囚的名號。三姨太說道:“照杜姨娘這麼講,那位公子家怎麼就同意了這門親事呢?”杜秋兒早有應對,從容回道:“還不是看中了皇上欽點這名頭,畢竟這大清國民間的女子,沒有幾個見過皇上,見過的都讓收做妃子了。但是姐姐們想想,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天天往衙門裡跑,多少男人都看着,這,成何體統呢。”杜秋兒說罷笑笑,姨太們聽出她話裡有話,這不是影射虞家二姑娘嗎。
“就是就是,一個姑娘家,不成體統!”大姨太率先附和。王慶怡聽說那公子定了親,心裡已是不高興,聽杜秋兒把虞子蘺奚落了一通,心裡才平衡了些,但到底是可惜,自己沒能遇上這麼好的人,有才有貌,家世又這麼好。杜秋兒看出王慶怡的心思,畢竟她們一樣的年紀,心裡的想法也多有相同之處。“媒人說的這位公子好是好,我卻不信這麼大的北京城只有一個,好人多了去了,只要模樣好家世好,什麼樣的好人找不到?”
王慶怡知道杜秋兒這話是說來安慰自己的,便勉強笑了笑。兩姨太見她一副貴小姐的架子,心裡都很不快,但又礙於她母親是嫡夫人她自己又得王奕清的寵愛,纔不得不笑臉相陪。可憐這兩個小妾,連個晚輩的身份都不如。
王慶怡沒心情長坐,玩着手絹懶懶地說道:“我春困的勁還沒過,這麼坐着又想睡覺,兩位姨娘慢坐,慶怡到花園裡轉轉。”她說着便起身,向杜秋兒說道:“杜姨娘不是說花園裡新移了兩盆洛陽的牡丹麼,咱們一起去瞧瞧。”杜秋兒便也起身來,朝兩位姨太太鞠躬告退。兩人下了亭子,帶着各自的丫環,身姿婀娜望花園走去。
兩姨太太看着她們苗條的背影,不約而同嗤了一聲。三姨太道:“這算甚麼事?她們這是母女呢,還是姐妹,還是主僕呢?真真好笑。”大姨太亦冷笑道:“可別小瞧了這四姨太,年紀是小,功夫可高着呢。你聽見沒有,剛纔她爲了討九丫頭歡喜,硬是把人家虞家姑娘說得那樣不堪,人家怎麼說也是見過天子的人,那是一般的人隨便能比的嗎。”三姨太聽了暗自向大姨太一笑,說道:“那剛纔姨娘附和什麼‘就是就是’呢?”大姨太亦笑道:“你不也說‘狀元郎怎麼配得上咱家九姑娘’麼。”兩人都笑起來,誰心裡都清楚,這不過巴結王九姑娘的話,誰真心這樣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