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王慶怡沒有得到父親允許出門,正不高興地往閨房走,穿過一處池沼,一人照面笑着迎上來。“這是誰讓咱們姑娘不高興了?瞧這嘴兒,有甚麼事來跟我講講,我看能不能給姑娘解憂。”王慶怡似笑非笑答道:“這事兒連我媽都不能幫,杜姨娘雖是一片好心,但也是幫不了。”這位杜姨娘察見王慶怡臉上不屑的神情,卻沒有不高興的意思,接着說道:“既是太太都辦不得的事情,我肯定也辦不了了。但是姑娘不高興,那怎麼辦呢?要是姑娘講出來能讓心裡舒坦點,我是很樂意聽姑娘講的。”
王慶怡瞥了她一眼,這個杜姨娘剛來府裡沒幾個月,已聽見府裡的下人對她多有稱讚,說她和善近人,熱心大度。她雖才進門沒多久,但已和夫人處得不錯,她厲害的地方在於,她既能與嫡夫人交親,又能不得罪其他三位姨娘,可見她待人接物,確有一套方法。她雖時常來同嫡夫人講話,但王慶怡並沒跟她怎麼談過,這會在路上碰見,又是她主動邀請,王慶怡便與她一齊到亭上坐下。
要說王慶怡稱她做杜姨娘,也是有些尷尬,因爲這位杜姨娘,年紀比她還小兩個月,十七歲。杜姨娘剛進府時,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後嚼舌根,都是因爲她年紀太小。她才十七八歲的樣子,怎麼就甘心給一個看起來有五十幾歲的老男人做小妾,都說她是貪圖王家的家財來的。但是這位杜姨娘來了兩個月,再也沒人講過這樣的話,因爲她不論對誰,都是大方疏財的,下人們都樂得去伺候她。
杜姨娘同王慶怡坐在小亭上,兩個丫環侍立在旁。杜姨娘今日上身穿一件淡青色褂子,下身是青白色裙子,頭上飾品也不多,只重點插了一支翡翠簪子,裝扮素雅,氣質悠然。她生得一張鴨蛋兒臉,膚色雖不盡白皙,但施了淡粉也合適動人,黛眉輕描,杏眼流波,是有福之相。王慶怡暗自打量一番,見她舉止得體,打扮適宜,心想,“不怪人家喜歡她,看來確實和善。也難怪爹爹這把年紀還要收她做妾。”
王慶怡一想到“收她做妾”這裡,臉上隨即顯出一絲不快的意思。杜姨娘察言觀色,微笑說道:“姑娘哪裡不痛快,可以跟我說說。”王慶怡懶懶道:“也不是甚麼了不得的事,就是常悶在家裡,沒甚麼樂趣。”杜姨娘:“這倒是,府裡再大,待上許久沒了新鮮,自然煩悶,姑娘這樣的感覺是常理。”王慶怡本以爲她也會像其他人那樣講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道理,沒想到卻說出這番話,可見她是理解自己感受的,到底是同齡人好說話,夫人和其他姨娘最小的也比自己大十歲,跟她們是談不來了。王慶怡見她說的正合自己心意,便又說道:“杜姨娘在家時也不出門嗎?”說到這裡,杜姨娘笑了起來,說道:“我們是小門小戶,家教哪裡比得上學士府,逢着些什麼節日廟會,還是可以出門走走的。”
“姨娘孃家是哪裡的?”“江蘇鎮江府。”“江蘇?咱們是一個地方的人哪!”杜姨娘自然知道,王掞祖籍江南太倉,也是江蘇人。但王慶怡這話說得卻不大得體,杜姨娘已經進了王家的門,王慶怡卻還你們我們地分,要是換做別人早就不高興了,但杜姨娘卻像沒聽見一樣,神態自若接話道:“蘇州地區吃東西就是有個特點,總是愛加糖,不知姑娘愛不愛吃甜食?”王慶怡登時搖搖頭道:“甜乎乎的,吃了喉嚨怪難受的。”
杜姨娘笑道:“我也不愛吃,但是因要顧及大家,廚子只有一個,不能樣樣精通,所以慢慢吃着也就習慣了。”杜姨娘這番話說得才叫有水平,一方面和同了王慶怡,王慶怡不愛吃甜食,自己跟她一樣也不愛吃,這便拉近了兩人關係,另一方面,她又說自己爲了顧及大家不得不跟着吃,顯得自己大方得體。王慶怡聽了,果然對她好感倍增,看來大家說的真是沒錯,這新進門的姨娘,別看年紀輕輕,處世待人可比那些年紀大的姨娘們好多了。兩個同齡人,一個稱呼姑娘,一個稱呼姨娘,說得十分投機。杜姨娘將自己知道的關於外面的人情世故講給王慶怡聽,事實是有的,但不免也有誇大的嫌疑,總之,是將王慶怡一個未出閨門的姑娘聽得入迷,兩人交往漸漸也就頻繁起來。因王姑娘在王奕清面前對杜姨娘多有讚詞,王奕清對這位新進門的小妾也多加疼愛,其他姨娘未免不滿,但杜姨娘從中周旋,也沒什麼不愉快傳到王奕清耳朵裡。
王奕清這位新進門的小妾,與王慶怡同齡,也與虞子蘺虞舜英同齡,她也不是生人,正是虞子蘺的表姐,杜振聲的表妹,那個一直對虞子蘺臉色不太好的,杜秋兒。杜秋兒的父親,杜夫人的大哥,從鎮江府知府調任京官,委任爲光祿寺少卿,平級調動。但是他人還沒來京報到,路上就接到新的委任狀,要他去四川提督學政。一省一個學政,帶原銜品級上任,必須得是進士出身纔可受任。學政一職,乍看也不升官階,也沒甚麼權力,但卻是多少京官都盼着的。因爲提督一省學政,等到鄉試結束,中舉的舉子們都要同學政見禮,見禮時要送錢,若是門生中有老土財的,那就只一個就夠他吃的。
京官是聽起來威風,卻不如平級的地方官容易有油水。京官之中,眼巴巴望着外放學政的京官多了去,但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機會。杜老爺要是憑他自己的造詣,那是全京有資格外放學政的人輪了一遍了輪不到他,這還要多虧了他的女婿,王奕清。不過,與其說是多虧了好女婿,不如說是多虧了他的好女兒杜秋兒。杜秋兒進門纔多久,就讓王奕清不怕麻煩給她父親找了這個肥差,來京的路上就轉戰去了四川。
司馬學士府。
司馬明鏡正爲大兒子來京不到這裡來的事情心裡不舒服,二公子司馬沉璧領着上回來拜訪的鏢師陳海神色匆匆進來了。司馬明鏡見陳海到來,以爲是大兒子有了消息,迎了出來。陳海一見他就拜倒在地,說道:“大人,大公子出事了。”司馬明鏡心裡一驚,連忙問是什麼事。陳海道:“鏢局的人在京打聽了許久,打聽得一個另人震駭的消息,大公子,大公子給關進刑部大牢了!”
“什麼?!關進刑部大牢了?這是怎麼回事?他犯了甚麼事?”“我們也不知道,只聽說大公子是撞上刑部官轎子給抓進去的,但是衝撞刑部官出行,情節不重,怎麼給關了那麼多天也不放?我們託了許多關係想進去親自問問大公子是怎麼回事,但是這回看得極緊,怎麼說也不給見。想必公子犯的事,非同小可,我們不敢耽擱就準備要稟告大人,正巧二公子找到鏢局來問大公子下落,我們就過來了。大人,您拿個主意,現在要怎麼做。”
司馬明鏡萬萬沒想到自己這個兒子居然會給抓進刑部大牢去了,剛纔又聽陳海講看管甚嚴,他心想這小子這次犯的事必是大事。要是他犯的事殺人的罪,那可就難保了。司馬沉璧見父親憂心忡忡的樣子,上前說道:“父親且先彆着急,哥哥犯的是甚麼事現在還不知道,或許不是甚麼大事,當下之急,需得弄清楚事情條理。”陳海點了點頭:“二公子說的是,大公子也不是做事莽撞之人,可能其中有誤會也說不準。”司馬明鏡思索一下,說道:“倘若楚客犯的只是小事,那詢問消息不難,但倘若他犯的是大事,一般人花許多錢也難探聽到甚麼。我的意思是,還要想辦法讓人親自到牢裡去問清楚,只有問清楚了,才能想搭救的辦法。”親自去問當然是好辦法,但剛纔陳海也已經說了,刑部看管得極嚴,想要探監不是容易的事。想來想去,終於想到一個人也許可以幫得上忙,於是司馬明鏡立即讓人備轎出門。
毓慶宮。
太子胤礽正在同他的侍衛向亦循說話。胤礽冷冷問向亦循:“那個老道找到了沒有?”向亦循答:“還沒有,京城裡外翻了一遍都沒有看見,應該出京了。”“出京了?那依你看,這是怎麼回事?這老道士怎麼就臨時變了卦,怎麼就不見了?”向亦循跟了太子三年,對他的脾氣已有了解,這會聽他口氣臉色俱是冷淡,心知這是暴風雨來前短暫的安寧。
他不敢怠慢,回道:“殿下,那天盯梢的說有個可疑的女子從耗子城出來,緊接着就起火了,就是那場火跑了道士。”“哈哈哈……”太子忽然大笑起來,“都當我是傻子嗎!耗子城大火,老道不見,虞子蘺領着鬆鳴鶴進宮,有這麼巧的事?太醫院徵召名醫不是一天兩天,他鬆鳴鶴早就在京,爲什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就是那天?那個時辰?當我是傻子嗎!”太子震怒着說到。向亦循不說話,胤礽兀自氣了好一會才接着說:“不管他們是真知道還是這事真是巧合,那個鬆鳴鶴不能再留。唯有殺之,我才能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