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竹歌雖是腳痠疼得厲害, 但也絕不敢上她的車子,誠惶誠恐地說道:“奴才們謝姑娘恩典,但奴才們就是再借一百個膽也不敢上姑娘的車子。”虞子蘺聽她又自稱奴才, 又是奴顏低下的樣子, 心裡老大不高興, 淡淡說道:“我叫你們上去便上去。”
金氏姐妹見她臉上已是不高興的顏色, 心知犯了她的戒, 不敢多說,也不敢上轎。又走了一會,出了樹林到了平坦大路, 車隊走得更快了,虞子蘺見他們一路小跑, 累得氣喘吁吁, 既不忍又生氣。她想, 這些人慣於執守宮中的規矩禮節,不敢越雷池一步, 要是不拿出點主子的威嚴來,他們是斷然不肯上這轎子的,他們要是跑斷了腿,我可真是良心不安了,再說, 我怎麼跟送他們過來的人說呢。如此心想, 虞子蘺便招手讓駕車的跟他們四個都停到路邊來。
隊伍仍舊前進, 白晉從旁騎馬經過, 問道:“你們在等甚麼?還不快跟上來!”虞子蘺道:“車子有點壞了, 修一修馬上趕上去。”“別落下了!”“是!”
隊伍從身旁嘩嘩經過,虞子蘺看着四人道:“你們要麼上車去, 要麼就在這待着,咱們哪也別去了。”四人萬萬想不到虞子蘺以此威脅自己坐車,心裡感激得亂七八糟,但還是個個大眼瞪小眼不敢登上去,眼看前邊的隊伍越來越長。金竹謠剛要說話,虞子蘺搶說道:“甚麼也別說,要麼你們上車,要麼咱們就在這待着吧。”四人見她態度強硬,絲毫沒有可談的意思,你看我我看你,又等了好一會,見虞子蘺仍是那樣堅決,一個個忸怩了一陣終於上車去了。虞子蘺這才臉帶笑意,縱馬前面去追趕隊伍。
後邊連着好幾日都是天未亮便拔營趕路,到晚上約戌時才停下來安頓吃飯,虞子蘺在隊伍靠後,每回到達營地吃過飯都是將近子時。起初三四天她還騎着馬趕,後來這麼一頓折騰,確實累得夠嗆。幸好派給金竹歌四人的車子到了,虞子蘺偶爾便鑽到車子上休息睡覺,慢慢地習慣了長途跋涉,精神比最先幾天也好了許多。
這日天空烏雲密佈,悶雷聲滾滾。他們出了古北口,過了巴克什營轉東行,正沿着古城川走。天氣悶熱異常,各人皆是低頭耷腦,邊走邊暗暗叫苦。眼看暴雨將至,距離前面一片樹林還有一里路,要是進不了樹林在這平坦寬闊的河側,非讓雨打個通透不可。悶雷又滾過幾聲,傳令官馳馬來傳令,讓大家加快速度,進入樹林避雨。可傳令官話還沒傳到尾,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一時人畜皆驚。只有皇帝與太后諸妃嬪的車子進了樹林,但情況也沒好多少。車子上蒙的油紙給打得噼裡啪啦響,虞子蘺從沒見過來勢如此兇猛的雨,江南與塞北,不僅民風差別明顯,就連這雨也相差甚大。
雨下的時間也不短,眼看油紙要給打穿,地上積水越來越多,在車子待的衣服多少還有些乾的地方,在外頭騎馬隨行的八旗兵便是徹頭徹尾淋了個痛快。待雨勢稍緩,傳令官又來傳令催動隊伍前進,車子又慢慢挪動起來。但路上坑坑窪窪,不少車子陷進泥巴里,光推車就花了兩三個時辰的功夫,等到營地時,果然又是夜半。
因剛下過雨,竈火難起,等吃了飯再歇不久也就到了天亮的時候。虞子蘺來之前只料是旅途艱難,卻沒想到這般艱苦。每日吃飯睡覺,都是匆匆忙忙,在路上顛得架子都要散掉。竹歌給她送來飯,她只吃了兩口便要倒頭睡覺,睡下前,她順口問了句,“竹謠呢?”
因爲過去幾天,她們姐妹倆都是一起出現在自己跟前的,當時不見了妹妹竹謠,虞子蘺便多嘴問了一句。竹歌強自說道:“她有些不舒服,在帳裡歇息。”虞子蘺瞧她的臉有憂色,又心想她們兩個都是十分勤勞的人,要是一點兒小小舒服也必定會過來的,肯定是近乎動彈不得纔不來。虞子蘺不顧困,當即下牀來,問道:“你帶我去看看她。”竹歌有些爲難:“這,姑娘,她歇息歇息就好了。”“我剛吃飽飯,也不宜馬上就睡,帶我去看看無妨。”竹歌越是推諉,虞子蘺心裡越不安。沒辦法,竹歌只好帶她到旁邊她們姐妹住的小帳篷來。
金氏姐妹住的小帳篷甚小,只容得一張牀放在裡面,姐妹兩人便是擠在這一張牀上睡覺。虞子蘺掀簾入帳,看見金竹謠和衣躺在牀上,面色漲紅。她走過去摸摸金竹謠的額頭,滾燙如開水,登時呵斥金竹歌道:“她燒成這樣你怎麼不說!”
金竹歌連忙伏地說道:“奴才也沒法子,不能讓姑娘爲我們心裡不痛快啊。”“說的是甚麼鬼話!快起來,去太醫院要些藥回來煎給她喝。”
竹歌哭道:“去了,太醫院騰不出手來。好些親王大臣也給雨水激着發了燒,太醫院那裡正忙得不可開交。”“給副藥也騰不出手來,難不成這兩三萬人燒了一兩萬不成。”虞子蘺心裡一急,說話便也顧不上其他,她讓金竹歌在這裡照顧妹妹,她去太醫院拿藥。兩侍衛見她要出去,問道:“姑娘這麼晚了還要哪兒去?”
“有人高燒,我到太醫院去拿些退燒藥。”“既是這樣,姑娘留步,奴才去給您取。”虞子蘺感激不盡,但又怕御醫們不給他,畢竟他們得過鬆鳴鶴的幫助,自己去要一副退燒藥他們還是會給的。“虞子蘺謝過二位,但是還是我自己去走一趟吧。”
侍衛道:“要是姑娘擔心御醫不給奴才藥,那請您放心,只要說是姑娘要藥,他們必定會給的。爺已深了,請姑娘留步,奴才這就去給您拿。”真是奇了怪了,自己甚麼時候有這麼大的名頭,讓太醫院的人一聽說是自己要藥便一定會給。再回想出京後的種種情況,又是魏光安親自傳旨,又是丫頭侍衛,確有些難以捉摸。但她又慢慢一想,先生曾經救過皇上的命,必是因爲這個原因,皇上才如此優待自己。
不多時,侍衛取了藥回來,金竹歌煎熬了給金竹謠服下,虞子蘺又在她們那裡待了一會纔回去睡覺。進入帳篷前,虞子蘺習慣性看了看夜空。只見陰雲間可見一兩顆星閃爍亮光,虞子蘺不禁說道:“一個星,保夜晴。”當夜裡雖然烏雲遮空,但果然沒有雨。
第二日虞子蘺直睡到太陽出來才醒,原來昨天一場大雨,把許多王公大臣都弄得感冒發燒,皇上便命隊伍多休息兩個時辰,就地生火做飯,吃過早飯再趕路。虞子蘺才一睜開眼便看見金竹謠在眼前收拾。她一下坐起來,說道:“你怎麼不多休息些,這些事我自己來做就行。”金竹謠微微一笑,不像原來那麼拘謹,答道:“奴才已經好了,姐姐去給姑娘拿飯,姑娘可以起來洗臉了。”虞子蘺朝臉盆看去,果然已經盛滿了清水。虞子蘺下牀來洗過臉,竹歌還沒進來,她想起昨夜的星象,又出帳篷去。
虞子蘺朝東方看去,看見紅日自層層雲海中升起,大喜說道:“今天不用怕給雨淋了。”一侍衛多嘴問她:“姑娘怎麼知道今日不會下雨?”虞子蘺指着天象說道:“你看那天文,上面寫着今日大晴。”
兩人這才猛然想起來,她是欽天監皇上欽點的天文生,乾的就是觀天象的活。虞子蘺頭幾日給路途顛簸得疲憊不堪,每日白天要麼走馬看風景,要麼鑽到車子裡休息,晚上一到營地有時不吃飯便睡了,一時竟忘了閒來無聊時可以既看地理又觀天文,若是能預知陰晴雨雪,那於出行不是大大有利嗎。幸好昨夜瞥了一眼夜空,否則看來是要到回京才記得自己是個天文生了。又想到鬆鳴鶴教過許多以天文星象推測天氣的知識,虞子蘺心中更加澎湃激動,好似找到了甚麼可做的事情。欽天監官員隨駕北行,主要是考察記錄塞外地理,要是能夠記錄到天象與天氣之間的聯繫,將來萬一有戰爭爆發,對於行軍則是大大有利。可虞子蘺可這麼想過,她只爲自己找到一件有趣的事來打發旅途而高興,至於甚麼於行軍有利的事情,她沒想那麼多。
竹歌的飯還沒拿來,虞子蘺便看見魏光安朝這邊走來。“奴才魏光安給虞姑娘請安。”他笑眯眯地給虞子蘺行了個禮,虞子蘺也給他回了禮。“姑娘沒叫昨日的雨給激着吧?”魏光安邊問邊看了看她的臉色。“我沒事,就是竹謠發了高燒。”
竹謠連忙道:“奴才不礙事,已經好了。”魏光安似並不大在乎金竹謠發沒發燒,只要虞子蘺沒事就好。正好金竹歌將飯提來,魏光安也不再多問,說道:“姑娘還沒用早飯,奴才就不打擾了,姑娘有事請吩咐。”虞子蘺心想,他來這裡一趟就是爲了問這兩句話嗎?當真無趣得很,我若是發了燒,難道還不會自己去找太醫拿藥嗎,況且不是還有竹歌竹謠麼?虞子蘺不願多想,轉身入帳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