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成有忽然記起一人,對向亦循問道:“那個黑紗客抓着了嗎?”向亦循搖了搖頭:“這人確實有些功夫,派了兩個高手去也沒見到蹤跡。”“呸!吃裡扒外的傢伙!”紀成有一激動,屁股碰着坐墊,一下哼哼起來。
“正經說來,他這也算不得吃裡扒外,畢竟他沒認爺做主子,也不知道爺的身份,只是一樁交易罷了。”紀成有一想到昨天被他打了一頓就來氣,暗自悔恨自己技不如人。好在向亦循來得及時,不然連皮剝掉一層死也不知道在哪。這麼想着,紀成有十分感激向亦循起來。他向轎子外說道:“向兄,今日兄弟脫難,咱們去吃一頓去晦氣怎麼樣。”向亦循答:“可不敢,爺還等着我回話,把你帶回去纔算了事。”紀成有老大不高興。
虞銓杜氏已經答應同司馬家議婚,問名時問女方姓名及生辰八字。他兩人一個是金命一個是水命,生辰八字也相合,兩家都高興。芳音回來確定司馬沉璧確實是當日畫舫上見的那位公子,因此虞子蘺也不牴觸這樁婚事。
這日虞子蘺正在欽天監衙署值班,忽然從門外進來個男子。那人看起來三十幾歲,穿着絲綢衣服,披着紫貂披風。虞子蘺正在算曆,並不提防有人到訪,堂中只有她和另外兩個天文生。那男子向堂內走來,有一天文生看見,問道:“你找誰?”那男子答也不答,虞子蘺和另一天文生這才擡起頭來。“虞姑娘,你認得這人麼?”旁邊的天文生小聲問她,她搖了搖頭。“那爲什麼總瞧着你?”
經他這麼一說,虞子蘺這才曉得那人似乎確是在打量自己。於是上前問道:“請問您是找誰?”那男子也沒答虞子蘺的話,自己尋了座位坐下來。他腰間掛着精緻玉器,走動起來穗子搖動。三人只覺此人傲慢,他能這麼大搖大擺進欽天監,看來也是有來頭的人物,但誰也不知他是哪路神仙。虞子蘺見問他不答,也懶得再理,接着坐下來算數。另兩個天文生看她不理,自己也接着幹自己的事。
那男子還是看着虞子蘺。只見她模樣靈動,舉手投足皆有超然之意,越看心越動。虞子蘺往後一瞥,正撞着那人的目光。她心想:“這人肯定來頭不小,不然也不能在欽天監中亂晃。他總瞧着我是什麼意思,真是紈絝子弟!”虞子蘺這樣想着,略微不高興起來,置下筆就站起身來。“虞姑娘算好了?”“出去瞧瞧天象再回來。”兩天文生驚愕:“這會子大白天,怎麼看天象?”“聽風。”她說着便出去了,正遇上向亦循進來。向亦循知道這欽天監中能看到的女子肯定只是虞子蘺,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裡面的男子聽了她的話後不禁笑出聲來,真是個不同的姑娘。
向亦循進了廳堂,先給那男子行禮請安。向亦循:“爺,紀成有回來了。”男子聽罷站起來,他神情上總是帶着傲慢不屑,好像比誰都要高出幾等。“他還有臉了。現在在哪?”“在綠花樓。”“哼,叫他滾回來!”他這句話聲音有些大,堂中兩位天文生都聽見了。他們不禁暗思:“這人究竟是什麼來頭,竟敢在欽天監衙門裡大呼小叫。”他們雖心裡都有意見,但也不敢冒然發難。那男子臉帶慍色朝外面走去,向亦循跟在後面。
男子和向亦循剛跨出門檻,天文科的一老博士過來了。他見了走在前面的男子,臉色忽而大變,急急忙忙就要下跪行禮。那男子看見虞子蘺尚在院內,揮揮手示意他不用行禮。那老博士豈有這膽,還是要行禮。向亦循見他不識趣,說道:“爺說什麼你照做就是!”老博士見向亦循這主僕兩人臉色都不好,才悻悻地半屈膝行了個便禮。男子只往虞子蘺那裡看了一眼,瞧也不瞧老博士就走了。老博士心裡不禁感嘆:“沒想到這麼難伺候。”
虞子蘺看他們離開纔回到堂內,兩天文生已經悄悄議論開了。
那男子出了欽天監大門,騎上高頭大馬大搖大擺走了。向亦循正想跟他說紀成有的事情,男子卻還沉浸在虞子蘺嬌俏俏的容貌中。他問向亦循道:“你看剛纔那姑娘怎麼樣?”向亦循不說剛纔也碰上了虞子蘺,就是單拿城中對她的評價也可以回覆主子的話。“連耗子城裡都能聽見人說她的事。可真火。”
男子笑起來:“評她的多了,有說才學頂高的,也有說是北京城中第一個美人的。你聽到的是哪一個?”向亦循也多次聽過主子提起她,知道主子對她的意思,當時答道:“小人也聽說有說書的把她列作北京城第一個美人,原先曾說過的哪家小姐哪家少奶奶,拿她一比,都不過是襯底的。”男子仰天大笑起來,彷彿向亦循在誇的是他的東西。“百聞不如一見,今日專程到欽天監看了看這美人,果真是當得起京城第一美人稱號。”男子說到興起,於馬背上手舞足蹈起來,一點不顧及形象。向亦循只是唯唯點頭。
那男子又說道:“你可仔細瞧她的模樣,不施粉黛,天然風流。尤其是那股……那股率性氣度,真是那些庸脂俗粉不能比的!”向亦循:“爺說得是,確實和一般女子不同。漢人女子像她這樣的尤爲難得。”男子撫掌嘆道:“這樣的美人,哪個才配娶她啊?”向亦循知道他的意思,只是勉強一笑。
他又忽然問了句似乎不相干的話:“你聽過唐伯虎戲秋香故事麼?”向亦循點了點頭:“《唐解元一笑姻緣》裡講的。”“就是這個,我倒也想效仿唐寅戲一戲這朵芙蓉花。”向亦循當即在馬背上長揖說道:“爺這可不能,您萬金之軀……”“下面送上來的都太聽話,實在沒趣。你們只看怎麼獨佔這花魁就行,千萬不可泄露我的身份,否則饒不了你們!”向亦循萬般無奈,要是這事被人知道,自己脖子上的腦袋難保不被砍下來。
蕙香館內,德妃看着妹子終日抱着那把琴傻乎乎的樣子,只是心痛不已。派出去尋曾毅蹤跡的人一點消息也沒有,她心中憂悶,不禁想道:“照這情形下去,只怕婉兒挨不到把公主找回來就徹底崩潰了。”
當時十二月的天氣,北京已是極寒冷,鵝毛大雪在殿外紛紛飄飛。玲瓏拿來張厚斗篷披在婉妃身上,又替她理了理蓬亂的頭髮,樣子整齊多了。玲瓏將鏡子拿到她眼前一照,婉妃笑起來,德妃也笑了。“娘娘,您瞧這裡邊的美人兒,是誰?”婉妃指了指德妃又指了指自己。德妃起身走過去拉着她的手往梳妝檯走:“阿姐帶婉兒去看個大美人兒。”婉妃乖乖跟着她過去,德妃讓她坐下,自己親自動手幫她打扮起來。婉妃對着銅鏡,只見一雙手往一張臉上塗着鉛粉。她始終抱着古琴,難得安靜地坐着。
紫禁城中西六宮大雪覆蓋,天地白茫茫。有宮女太監正在掃雪,紅豔豔丹漆映着白晃晃雪色,煞是刺眼。
德妃已將婉妃裝扮好,婉妃十九歲生虞子蘺,現在已經三十七歲。一番細緻妝扮後,看起來年輕了十來歲,竟像二十幾歲的。她看着鏡子裡那張明豔的臉發了呆,不禁伸手去摸鏡面。玲瓏恍如回到了十幾年前,那時的婉妃就是這樣美。
雖然年歲與疾病將她折磨,但仔細妝扮過後還可看到當年的美人。德妃不禁由衷感嘆她的天生麗質,在家的時候她就是個標準的美女。婉妃從鏡中看到若有所思的阿姐,隨即轉過頭來笑着看她。德妃猛然間似乎見到了一張年輕充滿靈氣的臉孔,她不由得呼出聲來:“虞姑娘……”她終於想起,當初看到那個姑娘時的熟悉感。“真是太像了,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喃喃自語。玲瓏只看見她忽然之間臉色大變,不知道原因也不敢多問。婉妃仍舊對着她嘻嘻笑,那眉目間的機靈之狀,根本就是一個人。德妃心中大喜,這忽然而來的靈光,難道是天意?
回到自己住所,德妃仍是不住地想這事。她尋思:“要是天下有相像之人我信,但這樣眉目神態都相像的,恐怕不至於這麼巧合。我當時見着那姑娘時怎麼就沒想起她是像婉兒?玲瓏說小公主耳廓上有顆紅痣,這就可以辨認了。若她真是,那真是老天開眼了。”德妃抑制不住興奮,急急忙忙讓人出宮去傳十四阿哥。“她是庶福晉的妹妹,讓十四帶她進來再合適不過。”
胤禎聽了額莫傳的話,不禁滿腦子疑惑。問了來人兩三遍,來人只說:“娘娘聽說虞姑娘新進了欽天監,還沒向她道喜,這會又有些想念,因此讓奴才給十四爺傳話挑個時間領姑娘進宮去。”“額莫真是這話?”胤禎仍是不信。
“奴才怎敢亂傳,德娘娘真是這話沒錯。十四爺要不先回個日子?”虞子蘺好長時間沒來,他正找不着藉口見她。十四阿哥想了想,說道:“日子先不回,虞姑娘現在在欽天監做事,還不知她甚麼時候空閒。我還得先去問問。”太監笑道:“這也是。不過現在已經是臘月中旬,也快到各衙門放假的日子,爺也別讓娘娘等久了。”胤禎點了點頭:“你回娘娘就說不消幾日就將虞姑娘領進宮去瞧她。”“奴才得令,就這麼回娘娘了?”“就這麼回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