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雲嵐一直沒有開口,白祁月解下自己的披風很自然搭在她肩頭,見她駐足,便也停住了腳步。
“你是覺得,我處理得不妥當?”
她的心事並不難猜,至少對他來講並不難猜,因爲她並不會刻意在他面前隱藏情緒。
“我是沒立場對你的決定指手畫腳啊,況且這次還是因爲我。”雲嵐懊惱嘆氣,“可一想到肖菁兒是代替我去轉移堯王注意力的,我這心裡總不舒服,跟欠了她什麼似的。”
“你欠她什麼?”白祁月不禁失笑,“她人是我救的,命是我給的,而且我也不認爲自己虧待了她,能進堯王府,那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來的。”
“可她喜歡你。”
他低頭看她,似有些無奈:“我是什麼人你不清楚麼?要和我談感情是她太蠢,蠢到不可救藥的女人,莫非還要我去遷就麼?”
“……算了,當我沒說,你別生氣。”雲嵐反手攏緊他讓給自己的披風,略顯尷尬移開了目光,“橫豎你也是爲了我才做此決定,我承你的情。”
平心而論,她是滿懷感激的,堯王府終究是個龍潭虎穴,進去了就要被長久禁錮不得自由,與自己不待見的男人朝夕相對,她當然更樂意住在白府。
他了解她的一切小心思,說破的不說破的,全都能準確解讀,然後給出最直接的答案,並採取最有效的措施,這簡直不可思議。
她不清楚他爲何爲了自己這樣費心費力,就算自己是太妃,那也遠遠不足以令他這個九千歲產生敬畏。
可他到底還是做了。
“我生什麼氣?你是太妃娘娘,我是臣子,哪敢生你的氣。”
“……”
白祁月替她繫好頸間披風的絲帶,那雙細長嫵媚的眼睛笑意滿盈,薄脣勾勒出邪氣縱橫的弧度,比任何時候看起來都更妖冶萬分:“其實你明知道在這皇城之中,心慈手軟的人是活不下去的,我們尚且自顧不暇,哪裡有機會去同情別人?所以你得學着更狠一些,因爲將來要面對的,說不定是踩着別人屍骨往上爬的艱難境地呢。”
雲嵐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往日的伶牙俐齒全然不見蹤影,只訥訥點頭:“我明白,你不用教我這些。”
“我本也不想教你這些。”
“誒?”
他緩聲道:“我只是覺得重要的事情應該提醒到你,然而當我還在旁側的時候,你是不需要考慮這些麻煩事的。”
若換作旁人說這話,雲嵐一定覺得荒謬好笑,可一經他口,莫名就帶出了幾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把我當小孩兒了啊?我再怎麼說也是經過些風雨的,拋開太妃的身份不提,自保還是沒問題的,你顧好自己就成了。”
白祁月笑道:“你不怕危險,那麻煩怕不怕?剛纔是誰一見我高興得跟什麼似的?”
“……你帶回來的人,我哪裡搞得定。”
“放心,我會盡快把肖菁兒送走,這樣堯王那裡就有交代了,留你在府上也踏實些。”
雲嵐敏銳從他話裡聽出了些許不尋常的意味,疑惑問道:“留我在府上?莫非你要出去?”
他未置可否地點頭,語氣微涼:“不日動身,去鄴城治理瘟疫。”
“瘟疫?”儘管沐某人是被現代文明薰陶出來的,對古代瘟疫沒什麼具體概念,卻也從諸多書籍中瞭解到過,凡事一旦和瘟疫沾邊,即代表着百姓遭殃和致命風險,“你會治理瘟疫嗎?”
“沒試過,但靠朝中那幫老傢伙們,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你不是九千歲麼?哪有千歲爺親自上陣的道理。”
他從她眼底看出了一絲胡攪蠻纏的意味,那份不安和關切是下意識由心而發,連掩飾也多餘。蛻去平日裡隨性的外衣,此刻的她看起來更像是個需要安撫的小姑娘。
“我也想待在白府陪你擲骰子,不過前朝那些文武大臣可不給我這機會。”他幫她把鬢邊一綹亂髮抿至耳後,話尾上揚,輕鬆的語調很明顯是爲了讓她寬心,“彈劾司禮監掌座暴虐專斷的奏摺都快堆成山了,很多都被中途攔下,直接送到了陛下跟前,你說,既是聖旨下達要求我前往鄴城,那便說明沒得選擇……九千歲聽上去順耳,可別忘了,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呢。”
讓他去往如是複雜的地方,毋庸置疑是小皇帝經調唆後對他所做的試探,他若拒絕,或是無法解決,後果都很難推測。
雲嵐不悅蹙眉:“中途攔下送往司禮監的奏摺?誰有這膽子?”
“和你的宰相父親脫不開干係。”白祁月淡聲道,“他如今穩居輔佐陛下的第一把交椅,自然有權力同我平分秋色。”
“……死老頭還能活幾年?遲早遭報應!”
這副咬牙切齒的模樣非但不猙獰,反而更添嬌俏,他低聲笑了:“你倒比我還氣憤,說出去誰信。”
“你確實不是什麼好人,可我知道,他也不是。”雲嵐冷哼,“惡人與惡人也是有分別的,我有自己的判斷方式,你不用顧慮我和他是父女,連我都沒這種自覺性呢。”
他從善如流地應着:“聽你的,我原本就沒顧慮。”
“那……你說說瘟疫的事兒。”
“鄴城地靠五行山,氣候陰寒,瘟疫若不及時遏制便可能向周邊波及擴散,還可能引發其他的連環效應,屆時則會一發不可收拾。”
荊國境內極少出現天災,若追溯回去,就只有六年前於麒城曾爆發過一場瘟疫,那次形勢很嚴峻,導致生靈塗炭,直到後來出動了朝中大批資歷甚老的御醫前往,費時良久,又消耗了不少國庫銀兩,這才勉強將瘟疫壓制下去。
恐怕這一次,比六年前更加棘手。
“我能跟着去麼?”
“你跟着去?身嬌體貴的太妃娘娘,親臨瘟疫之城?”
她咬着下脣白了他一眼:“我身嬌體貴?我單挑五個大男人不帶眨眼的!”
“女人要有女人的樣子,你這個性跟誰學的?”
“自學成才。”雲嵐眼波微轉,突然毫無徵兆一掌劈向他胸口,“看招!”
掌風凌厲,觀之便知是經過錘鍊的功夫,可也終究沒能制住白祁月,他輕輕巧巧側頭閃開,回身鉗制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直叫她難以掙脫:“這皇城中敢當面對我動手的女人,你也算是第一個了。”
“所以你能不能別把我當女人?帶我去唄!”
他悠然一笑:“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