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天時間在試藥的過程裡也無非是彈指一瞬,在此期間,太醫院成員終於從雲嵐的基本藥方裡摸出了些許規律,從詳細用藥到藥量都捋清了頭緒,最後總算成功醫治了第一批染病老鼠,而這也意味着可以把瘟疫的診治方向轉移到百姓身上了。
不得不承認,奇方出奇效,那味石中玉起到了相當的作用,從反饋回來的消息兩人得知,但凡是服用此藥的病患,輕者五天之內基本痊癒,重者症狀逐漸減輕生命跡象變強……總而言之,見效頗深。
找到了突破口就不難解決問題,在鄴城停留了一月之久,直至看着疫情逐步緩解,白祁月以書信稟明皇帝,並差人快馬加鞭將其送回皇城。
錢倞託雲嵐的福氣,仗着白祁月最近心情好,儘管在鄴城擇人安排巡撫監官制衡他,卻多少算是留下了他的烏紗帽。他指天指地向白祁月發誓,今後再不敢中飽貪贓枉法,必定兢兢業業造福百姓。
“吶,沒想到你有些時候也挺像個忠臣的。”
“自古以來難辨善惡忠奸,我只需憑心而爲,何必在意這些,留給史冊評說就好。”
雲嵐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有道理,像我這樣的人若是當了妃子記入史冊,估計也是紅顏禍水一代妖妃那種。”
“……”
她看着白祁月一瞬間變得無語的神色,不禁失笑:“幹嘛?你不信?”
“我信,但我想像不出你禍國的樣子。”
“其實……我自己也想象不出。”她秀眉微揚,突然轉過頭去看着他,“白祁月,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他從她話裡聽出了幾分微妙的惋惜語氣:“嗯,怎麼,你不願意?”
雲嵐轉着手裡的青花茶杯,懶懶應道:“回去就得時刻擔心被堯王叫走,總感覺心裡沒着落,不如在外面自由。”
她的確是自由慣了,在曾經那個世界沒人敢束縛她,想去哪想做什麼全由着性子來,可如今時空倒轉,不得不頂着個太妃的沉重名號,像顆定時炸彈,不知何時就會面臨麻煩。
“你說得對,皇城不是什麼好地方。”白祁月似有所感,“委屈你了。”
“算不上委屈啊,反正我在哪都能適應,更何況你在身邊呢,無所謂的。”
他注視着她清澈坦然的眼神,勾起脣角笑得妖冶,直看得她眼前一惑:“那可不行,你都提出來了,我必須依言照做才行啊。”
“……誒?”
“書信都送回皇城了,我告訴陛下,自己近日裡風寒未愈積勞成疾,回帝都恐怕病情加重,決定去氣候宜人的江南休養一段時間,畢竟那也是我原先生活過的地方。”
雲嵐記起他以前說過,他從楚國一路顛沛流離到荊國,在江南地帶住過兩年,他喜歡那裡,環境溫暖四季如春,歷經多年亦不曾忘卻。
“難道……陛下允許你去江南了?”
“我替他把瘟疫治理妥當了,他準我一段時日的假期還不是理所應當的。”
“也就是說我能一起去江南了?”
“這回高興了?”
“你簡直神機妙算啊!”
“我是爲人臣子的,若連這點小心思都難以揣測,如何討太妃歡心?”
她佯裝生氣瞥他一眼,話講一半自己卻忍不住笑了:“又油腔滑調的,喏,什麼時候啓程?”
“明天就走。”
“明天?渡劫的毒性還沒除乾淨,你不需要再調整幾天了?”
他低頭看她,秀致眉目間滿是笑意:“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放心吧。”
塵埃落定,終於可以離開這是非之地了。
風回雲斷雨初晴,返照湖邊暖復明。亂點碎紅山杏發,平鋪新綠水蘋生。
人人盡說江南好,然而江南究竟有多好,惟有親身到臨才感受得到。
是夜,波光粼粼的江面,一艘精緻畫舫順流而下。
雲嵐抱膝坐在船頭,遙望江邊華燈萬盞,半晌,開口輕聲唱起小調來:“江南相思引,多嘆不成音。黃鶴西北去,銜我千里心。深堤下生草,高城上入雲。春人心生思,思心常爲君。”
事實上,她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不落俗塵般空靈優美,只是輕易不讓別人聽到而已。
身後傳來優雅的擊掌聲,她回過頭,見白祁月從船艙中緩步走出,玄紋緞面長衫襯得他玉樹臨風,那雙狹長眼眸緩緩眯起,朦朧中恍有光影閃爍,迷離而看不真切:“唱得很好。”
“真的?比起那些紅牌歌姬呢?”
他的語氣自然到彷彿她問的是個非常荒唐的問題:“她們怎配與你相提並論?”
雲嵐故作驚訝:“你太會討女孩子歡心了!”
“據實而論。”
“……過來坐啊,這的夜景特別好看。”她被他認真的口吻弄得頗爲尷尬,本能地轉移話題,“我喜歡有水的地方,連空氣都令人愉悅。”
他挨着她並肩坐下,墨色的長髮迎江風飛舞,側顏如畫,有種別樣妖嬈的美感。
雲嵐驀然想起了那句“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她覺得自己實在是賺到了。
聽得白祁月道:“剛纔那首小調可有名字?”
“是很早以前我那文藝的師父教的,叫《楊花曲》。”
“不錯,但以後只給我一個人唱就可以了。”
“你佔有慾還挺強。”她笑着轉頭,擡手撫上他發間玉冠,“吶,我幫你把頭髮束起來吧?”
“在白府,這都是底下人才做的事。”
“給喜歡的男人束髮,還分什麼高低貴賤,你有時也怪死心眼兒的。”她嬌聲道,“瞧着吧,我可比你身邊那些下人們手巧多了。”
佳人一笑嫣然無方,眉眼在月光下被勾勒出水墨畫般秀麗的模樣,髮簪垂落的珊瑚紅玉珠與眉心的硃砂痣相得益彰,嫵媚得叫人轉不開視線。
白祁月靜默良久,終是輕聲笑道:“求之不得。”
畫舫仍在緩緩前行,一坐一立緊密靠近的兩個人動靜皆宜,遠觀當真是極美的圖景。
柔軟髮絲在纖長指間纏繞數圈,雲嵐端詳良久,不禁感慨:“白祁月,你這髮質比女孩子都要好呢。”
“你叫我什麼?”
“……白祁月啊,不一直是這麼稱呼的嗎?”萬分不解的某人。
他悠然道:“往後叫我清翊吧,這是當年養父取的小字,或許聽起來更順耳些。”
清翊,清翊,雲嵐將這二字輾轉低語着,出神片刻,驀地伸臂環住他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