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雲嵐上山之後,全體明鏡閣成員都認準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閣主夫人回來了,閣主終於要擺脫孤獨境遇了。
看他們那急不可待的模樣,儼然唐鏡這輩子都娶不着媳婦似的。
雲嵐整天不堪其擾,畢竟任憑是誰被一羣外表冷酷內心八卦的殺手追着問“夫人你準備什麼時候和閣主成親,我們也好早些置辦賀禮”“夫人往事不要再提,我們都知道你是被狗皇帝強迫的”“我們閣主的爲人絕對比九千歲更可靠”……諸如此類,估計也離精神崩潰不遠了。
“我不嫁,我以後都不嫁人了。”她耷拉着眼睛,捧着熱茶坐在搭建的木屋裡,一字一句迴應着,“我天生剋夫命,無法對你們閣主負責,你們還是讓他多活幾年吧。”
老三在旁笑道:“夫人您又開玩笑了,剋夫命哪裡坐得成當朝貴妃?皇帝又不是瞎的。”
“……”
“退一萬步講,就算你剋夫,我們閣主也願意啊!”
“……”
此時唐鏡恰好走進來,聽到最後一句頓時橫眉立目:“說什麼廢話呢?都給爺出去,一人接四單生意,銀子不到位別回來了!”
“報告閣主!”老九嚴肅回答,“我這半個月已經接了十單了,除了三兩銀子當零花之外,準備都獻給您和夫人當賀禮!”
“你自己留着娶媳婦吧!都十八歲了感情還沒着落嫌不嫌丟臉!”
老三聞言登時詭異地瞥他一眼,估計也就是礙於閣主威嚴沒好意思直說,畢竟某些人二十五歲還沒成家,人家十八歲的着什麼急。
雲嵐覺得自己在這裡簡直不能以尷尬二字形容了,她放下茶杯顧左右而言他:“今兒個天氣不錯啊,我出去轉悠轉悠。”
“轉悠轉悠?”
“啊,巡山。”
唐鏡差點笑出聲來:“外面下着雨呢,怪冷的,在屋裡老實待着吧。”
老九點頭點得像小雞啄米:“對對對夫人需要什麼交給我們去辦就好了,您只管和閣主交流感情!”
“……不我還是出去的好。”
唐鏡不由分說拽着衣角把她拖回原地,而後轉過頭去看着衆人,一雙桃花眼墨光如電,帶着滿滿的威脅意味:“爺再重複一遍,都出去該幹什麼幹什麼,夫人現在不想嫁,那爺就也不娶,你們也甭瞎操心!”
於是不說還好,這一說更糟糕,衆人自動腦補成“哎呀閣主和夫人真是天設一對地造一雙”,紛紛耳語出門去,心裡的想法全掛在臉上了。
雲嵐沉默半晌,面無表情轉向唐鏡:“你們這是什麼殺手組織?能不能正經點?”
唐鏡一臉無辜:“不是爺攛掇的,全是他們寂寞瘋了自己胡思亂想,妄圖用爺的故事來填補自己的空虛心靈。”
“……你這麼編排兄弟也是夠了。”
“哈哈,不用管他們,等他們一接到生意就有事情做了,無聊不了多久。”他明朗地笑着,轉而擡手很自然摟住了她的肩膀,“爺還沒問你,在這裡住得還習慣麼?”
“我向來隨遇而安,沒什麼習不習慣的。”
“那就好。”
雲嵐秀眉微蹙似有所感:“唐鏡,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和我講啊?你今天有點反常。”雖然說不清楚哪裡反常,但根據她對他的瞭解,他的初衷必定不是來閒聊的。
果然,唐鏡聞言略顯無奈:“什麼都瞞不過你。”
“那你就不要瞞啊,實話實說。”
“你可知道歐陽潯和黎初這次爲什麼都集中到落霞峰來了?”
她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不禁陷入沉吟:“我開始沒多想,畢竟黎初先前就離開帝都了,但後來意識到歐陽潯原本沒必要特意來岳陽城一趟的,難道帝都出事了?”
唐鏡嘆息一聲:“你只猜對了一半,因爲帝都不是在你走後纔出事的,錦衣衛在那之前就查出了歐陽潯與明鏡閣有來往的事實。”
雲嵐這回可是徹底驚着了,沒想到康宇的行動效率比想象中還要快:“也就是說,康宇已經準備從你的兄弟們下手了?”
“說起來你逃出皇宮也算陰差陽錯,正好爺還琢磨着,把你留在那種鬼地方不放心,但到時候真正面衝突又怕顧及不到你。”
“要是真到那時候你還管我幹什麼,拼命的狀況下就該心無旁騖纔對!”
“你只要活着,爺這輩子都不可能心無旁騖了!”
兩人一問一答幾乎都沒來得及多加思考,就那麼直接脫口而出,而後又一起沉默。
雲嵐發現話題總是會往最窘迫的情況偏移,她頓了頓,復又將其引向了正軌:“那麼,現在落霞峰還安全麼?”
“暫時是安全的,退一萬步講即使不安全,爺也有把握教他們攻不上來。”
“我相信你的實力,但是我也忌諱康宇的本事,須知那個男人同樣不喜歡按照常理出牌。”
唐鏡似是想起了往事,禁不住冷哼一聲:“爺親手把他幹掉是遲早的事,畢竟老七的仇還沒有報。”
當初若不是康宇威脅利用老七,又怎會導致他們手足相殘?這筆賬他是必定要討回來的。
“我會盡全力幫你的。”
“爺知道,爺從不擔心這個。”
雲嵐莞爾一笑:“那還好,我原本還怕你這次來是要勸我離開的,幸好你還沒糊塗到那種地步。”
“爺哪裡捨得趕你走。”唐鏡也笑了,“你若當真肯走,也就不是爺所認識的沐雲嵐了。”
最深刻的信賴,大概是面對即將到來的危難時,從不虛僞地互相推卸,也絕不徒勞地彼此擔憂,縱使前方是刀光劍影,鮮血滿地,只願共同邁出那無論如何都要前行的一步。
他與她早有此覺悟。
然而兩人尚未料到,更嚴峻的事情還在後面。
老三頂着斗笠推開門,恭敬通報了一聲:“閣主,閣中成員在山下擒到了一對形跡可疑的男女,怕是從帝都來的探子,於是決定先帶來給您和夫人瞧瞧。”
唐鏡臉色微沉:“帶進來。”
雲嵐時常感慨世界真小,兜兜轉轉最終總能和不想見的人相遇。
譬如說現在,她正坐在唐鏡身邊,神色莫辨地打量着對面那對“形跡可疑”的男女……竟然是洛子淵和沐雲煙。
實乃戲劇性的重逢。
“洛指揮使別來無恙,最近一切可好?”
沐雲煙在旁輕哼:“被一路追殺,你覺得我們能好到哪裡去?”
“我跟你說話了麼?你插什麼嘴?”雲嵐若是看某些人不順眼,那很可能就是一輩子的事,所以估計今後對沐雲煙的態度都難以好轉了,“再廢話別怪我讓兄弟把你拖出去啊。”這副十足的女痞子氣息,着實比在皇城時更濃重了。
很明顯,沐雲煙不識時務的毛病也還是沒改,登時怒道:“你囂張什麼?你現在明明也什麼都不是了,還端什麼貴妃架子?”
“小云子可不稀罕貴妃名頭,你搞錯了。”唐鏡慢悠悠答道,“她如今是明鏡閣的女主人,請你注意措辭,畢竟在江湖不比在皇宮,死個人可是很容易的。”
純屬明目張膽的威脅。
眼看着老三他們扯着繩索就要上來拖人,洛子淵眼疾手快護住了沐雲煙:“請唐閣主和夫人息怒,雲煙不懂事,我替她賠罪。”
“別叫我夫人,你入鄉隨俗的也太快了些。”雲嵐被他這麼一稱呼頓感無奈,“罷了,不是什麼大事,只要你讓這女人閉嘴就行,我嫌她煩。”
沐雲煙屬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環顧四周虎視眈眈的一羣明鏡閣成員,終於知道何爲識趣,乖乖選擇了保持沉默。
她雖然對雲嵐有萬千怨言,卻也並不想在此時給洛子淵添麻煩。
聽得雲嵐道:“我本以爲你倆根本出不了皇宮呢,洛指揮使的確很了不起。”
“我們不妨直呼姓名。”
“也好。”雲嵐從善如流地點頭,“都說人在逆境中能被激發出最大潛力,現在我徹底相信了。”
洛子淵淡聲迴應:“這至少說明你我的交易很成功。”
“那時明知道我要靠你吸引皇城守衛的注意力,你卻還是同意了,看來感情確實能讓人衝昏頭腦……算她賺到了。”最後一句話所指自然是沐雲煙,沐雲煙聞言也有一瞬動容,不禁瞧瞧擡頭看向洛子淵。
唐鏡漫不經心地念叨着:“當朝皇帝那位置坐得也是挺窩囊,後宮妃子全不待見他惦記逃出來。”
雲嵐笑了:“有人愛過皇帝,可他並不珍惜,但即使如此上天也待他不薄了,畢竟霓裳還是甘心爲他留下來。”
但願陌天堯歷經世事,能夠明白誰纔是值得相守一世的人。
洛子淵道:“在那樣的境地下,我別無選擇。”
“不過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麼帶着她逃出來的?”雲嵐復又問道,“須知東廠和錦衣衛的雙重鐵壁,絕對不是你單槍匹馬就能殺出去的。”
她雖然認可洛子淵的實力,卻依然不免心存疑惑。
“因爲有人有意放了我們一條生路。”
“誰?”
洛子淵看她一眼,給出的答案雲淡風輕:“白祁月。”
僅僅是那三個字,就足以令人連心跳都瞬間止息。
“他派人干擾了康宇的追擊行爲,替我爭取了逃離的時間。”洛子淵緩聲道,“沐雲嵐,你可想知道他臨走前說了什麼?”
雲嵐深吸一口氣,良久,終於平復下情緒點了點頭:“你講吧。”
“他說,‘我至死得不到的東西,倒不如成全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