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城三日之後，因辦事不力導致數名太妃太嬪非死即傷，更使太后遭叛黨殺害，白祁月被暴怒的小皇帝下令革去司禮監掌座之職，收回批紅權力，並命其閉門思過，不得親上早朝。
對此，朝中大臣衆說紛紜，但無論傳言如何散播，總之宰相接掌九千歲大權的事實已成定局，沐家一脈的勢力更加春風得意，眼看着是再也無法被撼動根基了。
當然，所謂沐家一脈的榮光，並不會降臨在雲嵐身上，換句話講，她也不稀罕。
消息傳到永延宮的時候，雲嵐正在偏殿飲茶看書，擡頭見小五和梅靈匆匆忙忙走進來，不禁笑着調侃。
“你們倆就不能學着穩重點嗎？火燒尾巴了？這麼大驚小怪。”
“主子，您還不知道麼？千歲爺被革職了！”
纖纖手指在茶杯邊緣略一停頓，雲嵐垂眸，神色依舊平靜得連半分波瀾也未起：“噢，現在知道了。”
“……”梅靈訝然，“您不着急麼？”
“這話說的，好像我着急就能幫上他忙似的。”她無奈嘆息，“太后意外身死，陛下憤怒也屬正常，按理來講削權革職的懲罰算是輕的，應該還是顧忌到千歲爺的身份，沒有過分爲難吧。”
小五偷眼瞧着她，試探性道：“主子，咱們需不需要幫幫千歲爺啊？”
不是您，而是咱們，這小子儼然已經把白祁月當自家人看待了。
雲嵐好氣又好笑伸手點在他額頭上：“幫什麼忙？我現在就是一普通太妃，還被傳爲剋死太后的女人，小皇帝估計都恨我恨得牙根癢癢了，我難道還要上趕着去撞槍口？”
換作平時，自家主子斷然不會講出這種類似明哲保身的話，梅靈滿臉迷惑，正欲多問幾句，卻被小五眼疾手快扯住了。
“誒！你幹嘛！”
“傻丫頭還沒聽明白啊？”小五的語氣很篤定，隱約含着窺探奧秘的得意，“看主子這意思，八成是早就和千歲爺商量過了，主子不着急，你也就別瞎操心了。”
“是嗎？”梅靈聞言看向雲嵐，見後者點頭，瞬間高興起來，一對小虎牙分外俏皮，“那主子您先忙着，奴婢給您沏茶去！”
雲嵐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軟簾之後，這才饒有興致看向旁邊的小五：“梅靈可愛麼？”
“當然可愛啊……誒？主子您問我幹什麼？”
“以爲我是瞎的，看不出你喜歡她麼？”
小五登時大窘，忙不迭擺手：“主子，奴才求您別告訴她啊！她知道了肯定能笑話死奴才！”
“看你平日裡挺機靈，一遇感情的事兒也犯糊塗。”雲嵐笑道，“喜歡就要去追，你藏着不說，誰來猜你的心思啊？”
“您又不是不知道，梅靈那丫頭相中的是秦管家，奴才哪裡比得了。”
“你可以公平競爭一下，畢竟都是我的人，我也不好厚此薄彼，在他們倆關係未定之前，你若有膽量，就去爭取也無妨。”
小五驚訝地看着她，遲疑着半晌無語。
“奴才拿什麼去競爭……”
“若是秦淮對梅靈無意，我也不願將來委屈了她，緣分這種事情很難解釋清楚，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曉得要去往何方。”雲嵐安慰似地將手搭在他肩頭，“九千歲覺得你很有前途，想培養你，如果你也有想法，從明天起我可以在永延宮教你些東西。”
橫豎她也是個清閒的太妃，縱然教別的教不好，教一些盜賊行業必備的技能還是沒問題的，小五理應變得更優秀，就像白祁月說的那樣，日後也許會成爲自己最可靠的幫手也說不定。
果然，小五聽了大喜過望：“真的麼？主子本領高強，您肯賞臉調教奴才，奴才哪有不願意的道理！不過……”
“嗯？不過什麼？”
“關於我喜歡梅靈的事兒……您以後能不要跟她提了麼？至少暫時不要……”
雲嵐嘆息：“我明白了，你放心。”
自己難以得到的東西，她總是希望身邊親近的人能夠如願以償，須知在舉步維艱的境況下，這實在無異於堅守住最後一分信仰，不致迷失方向。
風雨將至。
……
沐雲煙最近似乎不太安分，但顯然並非由於沐琰一朝得勢，這點雲嵐看得很透徹。
不爲別的，就因爲沐雲煙去見了洛子淵，而且還是在露華宮外見的面。
彼時才過下早朝的時辰，她欲帶着梅靈去御花園閒逛散心，誰知一轉彎路過了露華宮，莫名看到了站在宮門外的一男一女。
沐雲煙倒是打得好算盤，郡主和錦衣衛指揮使原本是沒道理私下商議正事的，在此會面即使被人發現，也可將祭拜太后偶遇彼此作爲託詞，斷不致引起懷疑。
不過此番情景被雲嵐瞧見，意義就要另當別論了。
“梅靈，你先回去。”
梅靈不知道自家主子具體想做些什麼，但出於始終存在的盲目信任心理，她順從地答應一聲，隨即輕手輕腳地走掉了。
雲嵐站在原地思忖片刻，步履輕緩靠近前去，藉助花架的遮掩，利用與生俱來的好耳力屏息聆聽。
“難不成我今天特意來一趟，就是爲了和你敘舊麼？指揮使當真覺得我無聊至此？”是沐雲煙那特有的嬌蠻語調，此刻聽來還有幾分無端嘲諷的意味。
洛子淵似乎並不在意她是何種態度，只無奈地笑了笑：“無非是覺得意外罷了，須知郡主向來不會主動來見我，更何況還是在這樣的地方。”
“我見你，是要問清楚幾句話。”沐雲煙着重強調着，“你必須如實回答我。”
“郡主但講無妨。”
“錦衣衛有可能合併東廠的傳言，是真的麼？”
“這還要憑陛下定奪，並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
“想除掉白祁月本是很正常的，但我最近聽聞，陛下意欲爲堯王在夙州重修一座府邸，還要賜他個華而不實的封號，爲什麼？”
洛子淵淡聲道：“陛下和堯王叔侄情深，有此行爲也在情理之中。”
“胡扯！真正的箇中緣由你會不知道？”沐雲煙哂笑，“陛下再聰明也不過十歲而已，沒有我爹的提點他能考慮到這些？想來你也沒起過好作用吧？”
毋庸置疑，主意是沐琰給小皇帝出的，將來具體執行還免不了洛子淵出力，建府邸賜封號都是藉口，實際上就爲了削奪陌天堯的兵權。
沐琰着實下得一手好棋。
“郡主莫要心急失言，須知這也不是我們能任意干預的境遇。”洛子淵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足夠沉着，無論心底懷着什麼念頭，亦或是情緒有多麼逼近憤怒與嫉恨的臨界點，他都依然能以平淡的口吻敘述一切，“何況如郡主方纔所言，宰相如今獨掌大權，陛下的意思往往就是宰相在幕後酌定的意思，郡主與宰相父女連心，理應事事遵從纔是，爲何反倒前來質問我呢？”
沐雲煙一時語塞。
他復又微笑道：“身爲沐家嫡女，理應替父分憂，這道理郡主一定明白得很，至於那些邊邊角角的叛逆想法。恕我直言，郡主還是儘快忘卻爲妙。”
“用不着你來教訓我！”沐雲煙氣懣非常，登時拂袖轉過身去，再不願看他一眼，“錦衣衛何時竟歸相府管轄了？你倒也真甘心！”
“我原也是不甘心的，但生命中總會出現更加重要的東西，讓我不計後果只想選擇妥協……郡主是否也有不得不妥協的時候？”
他丟下這句話，轉而頭也不回揚長而去，步履如風，很快就消失在遠處。
對他而言，錦衣衛指揮使這冰冷的官職一文不值，若有可能，他也想換下飛魚服，丟棄繡春刀，惟願博她粲然一笑。
可是不行，如果他不走向與她願望相悖的道路，便意味着永遠都得不到她。
那纔是最大的遺憾和恥辱。
沐雲煙在原地發呆良久，直到聽見熟悉的清越女聲自身後響起，一字一句分外清晰。
“所以說過了這麼久，你也還是半點沒長進，反而越來越蠢。”
“沐雲嵐？”
“對，是我，你喊那麼大聲幹嘛。”
沐雲煙驀然怒道：“剛纔你全聽見了？”
“你們倆壓根也沒說什麼實質性問題，還怕偷聽？”雲嵐撩起寬大裙襬，很隨意地坐在大理石臺階上，痞氣十足示意對方到身邊來，“你說你是不是傻？主動找他還開門見山地質問，是不是擔心堯王面臨的狀況不夠緊張啊？打草驚蛇懂麼？很可能讓形勢更糟糕，甚至逼得宰相把你關在府中再不許出門，到那時你就滿意了？”
沐雲煙本來很牴觸這樣莫名其妙的談話方式，而且對象還是自己最討厭的女人，但鑑於事關陌天堯的安全，她硬是把心中火氣壓了下去，耐着性子反問：“莫非你還有更好的辦法？話說回來，你現在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吧？”
“很可惜啊，叫你失望了，我曾數次瀕臨死亡邊緣，但最後都僥倖化險爲夷，這是生存的本領，你不服不行。”雲嵐笑眯眯道，“你想幫堯王的忙，就該虛心一點把姿態放低，否則就只能徒勞地去求洛子淵……你認爲他會支持你？笑話，他巴不得堯王快點遠離皇城，死了纔好，堯王一死就沒人跟他搶你了。”
“……”
“你剛纔的行爲實在無異於提醒洛子淵‘我就是喜歡堯王你這輩子都甭想讓我看上你’，能不激怒他麼？”
沐雲煙惡狠狠瞪她一眼：“我在這等着，不是爲了聽你陰陽怪氣地講些廢話！”
雲嵐也不惱，只悠然笑道：“那麼我們姑且回到原先提過的問題，宰相和堯王若只能選擇其一，你選誰？”
“我既然都站在這了，你不會自己用腦子想麼？”
答案已顯而易見。
雲嵐不得不承認，沐雲煙也是個浪漫主義者，背棄父親就爲了追求那一份無望的愛情，也不知是執著還是愚蠢。
而沐琰也的確可悲了些，如今不僅庶女要算計他，連頗受寵愛的嫡女也要反抗他了。
不過，這樣事情就簡單多了。
“想維護堯王麼？那就按我說的做。我們的目標暫時相同，至於其他仇其他怨，等事情解決再慢慢清算也不遲。”
沐雲煙冷哼一聲：“你講。”
“既然洛子淵的弱點是你，那麼……狐媚男人的套路你總會一點吧？”雲嵐笑得意味深長，“別跟我裝清純，投君所好是女人的天性，你若做不好，就沒必要浪費我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