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嵐早在對方開口的剎那間即把握機會飛快後仰,在避開鋒刃的一瞬反手擒住了他的手腕,隨即身體貓一樣靈活地躥出了他的臂彎,步履生風朝反方向飛奔而去。
她沒有被嚇得六神無主,反而熟練無比地選擇反抗,這是那人始料未及的,但也由此產生了更濃厚的興趣,片刻不停緊隨而去。
很遺憾,同樣是個輕功蓋世的主兒,想擺脫可沒那麼簡單。
兜兜轉轉一路狂奔到後山山頂,前面即是懸崖峭壁,進退都是絕路,雲嵐終於停下腳步,四面環顧確定再無轉圜餘地,只得無奈轉過身來。
她真是覺得莫名其妙,出來狩個獵都能碰見想要自己命的人,這平欒圍場究竟是什麼鬼地方!
“喂,這位大俠,你先停一下,我們聊聊可好?”
出乎意料的,那人居然當真駐足,隔着不遠不近一段距離望向她。
由於黑色面巾的遮掩,她看不清他全部面容,只能看見露在外面的那雙嫵媚桃花眼,墨光流動勾魂攝魄,單憑猜想也知道是個格外俊俏的男人。
“長得那麼漂亮,幹嘛非得做殺人犯啊?”
那人嗤笑一聲:“你這是什麼言論,誰規定殺手就必須要是醜八怪了?”
“好吧那我換個問題,你怎麼認識我的?我可不記得自己曾經得罪過某位帥哥。”而且更加沒有欠下過什麼風流債。
“爺先前也不認識你,不過僱主提前告知過了,要殺的女人眉心有顆硃砂痣,所以爺一下子就認出來了。”他掂了掂掌心長刀,眼神狐狸樣蘊着幾分狡黠光影,“放心吧太妃娘娘,爺很憐香惜玉的,一刀了結絕不拖泥帶水。”
太妃娘娘四字一出口,雲嵐頓時就明白了,誰知道今日陌天堯會帶着她到此狩獵?誰又清楚平欒圍場的地形,能指引殺手一路尋到這裡?
是熟人吧,是恨她入骨的人呢。
“且慢,讓我猜猜看,你的僱主和我長得很相像吧,也是個女人吧?”
“哼。”
“那個女人和我長得有點像吧?”
“……你話真多。”
被殺手埋怨簡直不爽,但這也屬於間接承認了她的問題,僱主到底是誰。
除了巴不得自己早點死的沐雲煙,還能有誰。
“你也太沒職業操守了大哥,連弱女子都不放過。”
他白了她一眼,雖說那麼好看的一雙眼睛用來翻白眼着實暴殄天物:“爺的職業操守就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和性別毫無關係,另外,你是太妃還是青樓舞姬也無所謂,反正是值那些佣金就對了。”
“胡亂摻和人家姐妹恩怨是很不君子的行爲,唉,罷了,反正看你也不算君子。”雲嵐撇嘴,“也就是說我們毫無商量餘地了?”
“你覺得呢?”
這裡離密林那邊已經非常遠了,畢竟當時殺手選擇伏擊地點時便有意避開了東廠成員所在的地點,何況後來二者又偏離了原有軌跡,估計等陌天堯他們找來,就只有給她收屍的份兒了。
人啊,有時候只能靠自己。
她從長靴中抽出那柄名爲紫電青霜的特製匕首,擡眸懶洋洋問了一句:“在拼個你死我活之前,能不能先自報家門?我最討厭和不知名姓的敵人動手。”
“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唐鏡。”
漫不經心的答案,彷彿霹靂在耳畔炸響。
唐鏡,白祁月貌似提到過,殺手組織明鏡閣的首領,按照現代語言來講,就是有名的黑社會老大啊。
怎麼是這副不着調吊兒郎當的模樣。
“你是唐鏡?我怎麼不信呢。”
“爺求着你信了?”唐鏡反手舞了個漂亮的刀花,縱身狂風驟雨般向她襲來,“太妃娘娘,爺這就送你上路!”
雲嵐身形霎時消失在原地。
……然後勢均力敵的兩個人最終演變成一邊繞着懸崖追逐鬥毆,一邊互相言語攻擊摧殘對方精神。
“誒!你到底哪點像太妃啊?冒充的吧!”
“對我就是冒充的!你倒是趕緊滾啊臭小子!”
“就算是冒充的爺今兒個也得殺了你交差!”
“還不一定誰幹掉誰呢看招!”
唐鏡以自己的全部修爲發誓,活了半輩子都沒碰到過這麼難纏的女人,不僅滿身江湖氣,耍起狠來還招招致命,哪裡有半點錦衣玉食皇城女眷應有的樣子?
當片刻疏忽,不慎被她用匕首堪堪削斷一縷髮絲時,他終於徹底警醒起來,豈料還未及反擊,就見她笑意盈然欺近身前,眉眼彎彎滿臉嬌憨。
而後纖纖玉手已然把他的面罩用力扯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俊俏如同女孩子般的標誌面容,自然,前提是忽略眉宇間那幾分久經殺戮的戾氣。
“呦,唐鏡首領,是因爲擔心受害人看見你這張臉失去畏懼感才蒙面的嗎?”
唐鏡惱羞成怒,趁她走神猛地一把拽住她的衣領,想要借力把她甩下山崖。
事實證明雲嵐的確中招了,但本着不吃虧的性格,她就勢死死摟住他的腰,到最後也沒有鬆手。
於是二者最終互相糾纏着,從崖邊徑直滾落了下去。
天外斜陽餘暉漸暗,夜幕將至。
雲嵐當然是死不成的,試想一個穿越黨如果在這個世界再死一回,連她自己都會覺得丟臉。
掉下去那一瞬間,她的確是摟着唐鏡的腰,不過僅僅用了數秒鐘的時間,她便順利由被動轉爲主動,翻身躍起踏着唐鏡的肩膀,把自己整個吊在了懸崖的一棵古樹上。
而唐鏡反應速度也不慢,直接拽住了她的一隻腳。
“爺今兒個算是栽在你這女人手裡了!”
“有骨氣的話就放手啊,沒本事就別廢話。”雲嵐很費力地低頭橫他一眼,“現在你的命運可是被我掌握着,風水輪流轉,服不服?”
唐鏡怒道:“倆人全都爬不上去了還有什麼可驕傲的!”
“你還羅嗦,信不信我脫鞋?”
“……你居然也是個女人?還是太妃?”
雲嵐高貴冷豔地笑了笑:“你才見過多少太妃?誰規定太妃就必須賢良淑德溫柔貞靜?萬一太妃是流氓呢……所以年輕人啊,以後接任務謹慎一點,別給錢就做,你這屬於被我那便宜姐姐坑了。”
唐鏡覺得她的無恥程度大概已經超出了自己所能想象的範圍,無力感油然而生:“你姐姐可比你更像大家閨秀。”
“大家閨秀會僱兇殺人?別逗了。”雲嵐嗤之以鼻,“這種小女人除掉情敵的幼稚方法,早就彰顯了她愚蠢的本質,我勸你回頭是岸,把佣金退回去吧,咱倆重新訂立契約可好?”
“你在和爺講條件?”
“對的,爺,我是在跟你講條件。”她很耐心地循循善誘,“你看,反正你也不是個特別有原則的人……”
“說什麼呢!”
“算了當我沒說,我的意思是你比較離經叛道超凡脫俗,所以不需要太計較先來後到的順序,憑心決定就行了。”她理所當然道,“咱倆其實還挺投脾氣的,都不是省油的燈,不如結成統一戰線先從這鬼地方脫身啊?我也不要求你反殺我姐姐,就讓你撤回這項任務,往後都別再插手,怎麼樣?”
按理說唐鏡也是見識過不少女人的,卻還沒有哪個用“不是省油的燈”來評價自己,他發現自己的基本觀念都快被顛覆了。
可她講得卻也不無道理。
平心而論,他也不是很在乎僱主給出的那份錢,完全是覺得刺殺太妃很有挑戰性而已……事實上也確實很有挑戰性。
但換個角度想,如果留下她,似乎比殺掉她要有趣多了。
“爺可以考慮。”
“天都黑了,我在樹上掛了快半個時辰了,待會兒萬一從山上跑來只狼把咱倆吃了你得不償失,還考慮什麼啊!”雲嵐發現傲嬌的殺手真是不好溝通,乾脆暴露前世身份套近乎,“實不相瞞,我在沒成爲太妃之前是盜賊,咱算同道中人,何必自相殘殺呢?”
換作以前,說太妃娘娘原來是個賊,打死他也不可能信,但現在唐鏡動搖了,畢竟對方的確有着媲美盜神的好身手。
竟然鬼使神差地就認同了。
“……你能發誓,回去後不以皇家名義找爺的麻煩?”
“拜託,你是江湖中人,明鏡閣的老大,錦衣衛都抓不住你,還值當顧忌我?”
唐鏡心道也是,這麼多年明鏡閣神龍見首不見尾,從未露出破綻,難道還至於在一個女人面前失了氣度麼?
“既然如此,爺先助你攀上巖壁,你再拉爺上去。”
“好嘞!”
峭壁上找到塊稍微穩當的落腳石着實不容易,雲嵐遵守約定,費了很大勁才幫助唐鏡成功躍上來,兩人藉着月光觀察四周地形,發現這裡距離山頂已經萬分遙遠了,比起一路攀登回去,還不如先下到崖底,再自行尋找上山的捷徑。
崖底冷風透骨,絲毫沒有初春時節應有的暖意,二者摸黑繞過水窪和那些溼漉漉的灌叢,試圖尋得一條最靠譜的路線,誰知尚未捋出個頭緒,忽聽一陣清冽呼哨聲,緊接着從遠至近響起了急促紛雜的腳步聲。
火把的光亮連成長龍,從兩面成包圍之態逐漸朝這邊縮小範圍,很明顯人多勢衆,唐鏡凝神細看片刻,神色微沉道:“是你的人?”
“不是我的人,你要相信盜賊的直覺。”雲嵐秀眉蹙起,“看這來勢洶洶的樣子,恐怕……是早有計劃吧?”
可想而知,目標有很大可能性就是她。
談話間,對方已行至跟前。
當她看清最前面的男人那張清冷俊臉時,纔算徹底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果然。
“洛指揮使,好久不見啊。”
沒錯,是洛子淵,剛剛她還無意中提到了錦衣衛,不曾想此刻就見到了真人,簡直諷刺。
“參見太妃娘娘,臣已在此恭候多時。”
雲嵐斂去笑容:“哀家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值得指揮使特意等候的,無非是春蒐之日出門踏青而已。”
“可是太妃卻險些被賊人相害。”
“你說他麼?”她指了指旁邊的唐鏡,“這位是山間獵戶,剛纔還救了差點摔下山崖的哀家呢。”
“太妃莫要說笑,這無名山峰地勢陡峭,又靠近皇家特屬的平欒圍場,怎麼可能有獵戶出沒?”洛子淵的語氣很穩,隱約透着勢在必得的意味,“明鏡閣首領的大名,臣也有所耳聞,但太妃不必擔心,憑這百名錦衣衛成員,定可將其誅殺於此,力保太妃無虞。”
唐鏡輕哼一聲,當即就要拔刀警戒,卻被雲嵐擡手攔住了。
說實話,雲嵐最看不慣洛子淵那副公事公辦的表情,哪怕是包藏禍心都能很好隱藏在冷若冰霜的僞裝之下,叫人縱使能看穿卻偏偏無可奈何。更何況,上次五行山遇刺的事還沒找他算賬!
她沉默半晌,鎮定開口道:“指揮使真是心細如髮,居然連青鸞郡主的行蹤都盡數掌握,這樣想來,哀家倒該感謝你了?”
毋庸置疑,他知道她會出現在這裡,又瞭解了唐鏡的身份,自然是先前派人監視了沐雲煙。
“太妃言重了,臣只是顧念太妃精神狀況,想請太妃移駕錦衣衛指揮司喝茶壓驚罷了。”
“哀家一點也沒受驚,也不懂你在胡扯什麼。”她隨手在唐鏡腰間一推,壓低聲音提醒道,“這沒你的事了,走吧!”
她知道動起手來唐鏡未必吃虧,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些渾水不趟也罷。
說唐鏡不意外是假的,剛纔還痞態十足的女人,一轉眼的工夫就像脫胎換骨,變得沉着冷靜霸氣外露,而且……貌似還在有意維護他?
“喂,那你呢?”
雲嵐哂笑:“沒聽見麼,他要請哀家去喝茶,難道還敢造次麼?你趕緊的,別廢話了。”
唐鏡輕聲道:“承你情,爺會再來找你的!”
這一句話只有他與她能聽到,話音未落,矯捷身影已消失在身後山路。
聽得洛子淵漠然開口:“人也放走了,太妃請吧。”
“你總得先告訴哀家,去指揮司做什麼吧?”
“僅有些正事要與太妃商議。”
雲嵐微笑:“不去。”
“既然如此……”洛子淵語氣漸冷,“恕臣無禮。”
正當她緩慢將手探向腰間的紫電青霜時,忽聽熟悉的陰柔男聲含笑傳來,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明太妃始終在咱家的保護範圍,沒咱家同意,誰也沒資格強行將其帶走,洛指揮使,你逾越了。”
衣袂飛揚身形如風,彷彿天神臨世,輕飄飄落在她的旁側,白祁月迎視着洛子淵充滿敵意的眼神,長眸眯起笑得風華絕代。
所幸,他來得還不算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