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是選拔秀女的日子,這天,朝臣家待出閣的適齡女子,以及從各地尋來的諸位才女佳人就陸續進宮面聖了,那着實是個個婀娜娉婷,美麗不可方物,均在暢春園等着皇帝挑選。但見綠樹掩映處,衣袂蹁躚鶯聲燕語,姑娘們聚在石桌跟前,或站或坐或嗔或笑,倒可入畫了。
雲嵐坐在臨時搭設的涼棚下,面前的水曲柳臺案上擺放着詳細名冊,硃筆穩穩停在秀長指間,她以手支頤,看上去懶洋洋的。
霓裳坐在她旁邊,滿臉的不自在。
“你要選秀女就選秀女麼,拉上我做墊背幹嘛?”
“我以爲你會喜歡湊這個熱鬧。”
“多無聊。”霓裳沒好氣把一本文獻扔到她面前,“這上面記載的關於秀女的各項要求晦澀難懂,誰有耐心看完纔怪。”
雲嵐拿起來草草瀏覽了幾頁,見那上面寫着各方面的指標,包括長相要目波澄鮮、眉嫵連卷、朱口皓齒、修耳懸鼻、輔靨頤頷、位置均適;頭髮要黝髹可鑑、圍手八盤,墜地加半握;不僅如此,連身體也要檢查,務必芳氣噴襲、肌理膩潔、規前方後、築脂刻玉、臍容半寸許珠……
她果斷把書冊丟到了一邊:“不用理睬,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看皇帝像拘小節的人嗎?被他相中的就是好的,不合要求也喜歡,你當時進宮不是也沒走這些程序。”
霓裳輕哼:“那倒也是。”
“我們好歹看個大概,剩下的交給掌事嬤嬤,她們早習慣了,讓她們帶進小黑屋去隨便摸。”
“……”真是草率的決定。
倆人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擡頭就見小五走過來,恭恭敬敬站在了雲嵐身邊。
“主子,該瞭解的奴才都瞭解了,該聽見的也聽得差不多了。”
他剛纔是負責躲在暗處,替雲嵐先摸清衆女情況去了。
雲嵐笑道:“好,那就讓她們依次進來吧。”
起初的幾位還算正常,按部就班該留的留還刪的刪也就罷了,雲嵐看臉,霓裳是戲班出身重點挑身段,有合適的就交給一羣上歲數的嬤嬤帶走佔便宜。
“搞不懂你爲什麼要主動攬下這種活計,感覺像在胡鬧。”霓裳打着呵欠翻看名冊,“接下來這六位有點奇怪啊,怎麼單獨被編在一頁了,是因爲身份特殊麼?”
雲嵐看到那一行名字脣線微抿,半晌,高深莫測地笑了。
“清翊的暗示也太明顯了,虧他想得出。”
這六人都是上次給陌天堯上奏章的朝臣家的女兒,白祁月擬定名單時故意分成了一組,爲的就是讓她便於報仇。
他可是把什麼都考慮到了。
如花似玉的姑娘排成一排看着的確養眼,不過雞蛋裡挑骨頭的事情雲嵐輕車熟路,一雙妙目雖是笑盈盈的,可那笑意卻並未到達眼底。
“這六個人全不能留,別撂好話。”
她的聲音刻意壓低只讓霓裳一人聽到,後者當即會意,也沒留面子乾脆開口。
“孫侍郎之女體型過於豐潤,劉侍中之女前額髮質稀疏,廖尚書之女鼻塌嘴大……入選恐怕會招致陛下煩心。”
雲嵐差點笑出來,沒想到霓裳毒舌起來比自己還投入,她煞有介事地輕咳一聲,指了指右數第二排吳少卿家的千金道:“耳後黑痣是爲不詳徵兆,況且你閨名吳玉瑤,衝撞了陛下的名諱,不能留你。”
這樣一來就輕而易舉淘汰了五人,可最後一名有些棘手,右司直郎家的女兒衛如嫣樣貌標緻我見猶憐,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材有身材,簡而言之就是挑不出毛病,想怎麼退掉她還是個問題。
霓裳轉過頭看了雲嵐一眼,雲嵐思忖片刻,驀然把食指搭在脣邊打了個清脆呼哨,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雪色剎那間從檐下躍出,雪白毛髮隨風飛揚,帥氣無比地凌空落在衆女面前。
另外五人嚇得花容失色連聲尖叫也就罷了,重點在於衛如嫣,她登時向後竄出十餘米,緊接着一屁股跌倒在地。
“別害怕,本宮的寵物很溫順,宮裡人都知道它不傷人,沒有攻擊性。”雲嵐微笑道,“來雪色,打個招呼。”
雪色是一匹有尊嚴的狼,它很不情願,但秉持着主人就是天的原則,它已然無精打采地搖了搖爪子算完成任務。
霓裳道:“受到些許驚嚇就失去應有儀態,這要是到了聖上面前豈不更加丟臉?我看就算了吧。”
衛如嫣終於按捺不住了,須知她養尊處優從沒有受過這種捉弄,若是此次未能入選,她要怎麼回去見父親?更何況此刻捉弄她的還是那個被無數人所詬病的妖女明妃,還有與妖女狼狽爲奸的灩昭儀。
“灩昭儀此言差矣,須知宮中養猛獸已屬先例,叫不知情者保持鎮定更是不可能的事情,難道灩昭儀看這隻狼就半分也不膽寒麼?”
霓裳沒搭理她,只從懷裡取了塊牛肉乾扔給雪色,雪色很配合地接住吃掉,順便友好地跟她握了握手,一點也沒有當初秋獮之日時磨牙吮血的兇狠模樣,儼然就是一隻可愛的大狗。
雲嵐召雪色過來身邊,一手摟住它笑吟吟道:“衛小姐也不用太難過,人生避免不了遺憾,實在不行可以明年再來,總會有機會的。”
“娘娘用這樣荒唐的理由令臣女落選恐難服衆,畢竟有失儀態的評定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倘若陛下來選,恐怕不會是此種結果。”
“哦?你的意思是本宮代表不了陛下?還是你的自信已經足夠強大,覺得自己能完勝後宮佳麗,一定可以討得陛下歡心?”
衛如嫣顯然是個心高氣傲的人,登時一張俏臉憋得通紅,她瞪着雲嵐,儘管在盡力保持語氣平穩,卻仍擺脫不了話語中的憤懣之意。
“恕臣女直言,選拔秀女的任務本就是司禮監來負責的,每年都是,不可兒戲,臣女請求陛下親裁!”
小五伏在雲嵐耳邊輕聲道:“主子,方纔在暢春園,就是這位衛小姐在和其他秀女散播您的謠言,說您狐媚君主幹擾朝政,現在還要包攬替陛下選擇御妻的權力,簡直……簡直不知羞恥。”他自己轉述這番話都覺得生氣。
雲嵐垂眸替雪色順着毛,半晌,有輕蔑笑意自脣邊泛起。
“那你不妨直說啊,覺得本宮處理不得當,想要告到陛下那裡,或者是去司禮監找九千歲來裁決,都沒問題,本宮不介意。”
“……”若是個明事理的人,此刻就應該放低姿態道歉求饒了,或許還能有一絲轉機,可惜衛如嫣是蠢貨,她沒能嚥下這口窩囊氣,當即反脣相譏,“臣女不敢,畢竟明妃娘娘當年住過白府,與九千歲交情頗深,想來九千歲也會給娘娘三分薄面的,怎會爲臣女主持公道呢?”
雲嵐的臉色霎時沉了下去,她秀眉一挑冷笑道:“看來你對本宮瞭解頗深啊?不過是誰給你的膽子對本宮如此冷嘲熱諷,扭曲事實抹黑陛下御妻很有意思?”
那雙秀媚的杏子眼精光畢現,直看得人心底生寒,在場的另外五位官家小姐紛紛低下頭去不敢正視,有那麼一瞬間她們甚至已經忘記了自己落選的遺憾,只慶幸雲嵐的矛頭沒有完全對準自己,還不至於引發更嚴重的後果。
這位明妃娘娘的厲害誰不知道?從當初不受寵的小才人變成太妃,又一路幫助皇帝即位被封爲昭儀,殺害先帝的傳言還未徹底消滅,她又背上了暗害清王爺的罪名,可即使如此她都沒失去聖寵,反而又榮升妃位,惹毛了這樣的狠角色,還能有活路嗎?
衛如嫣的後背逐漸出了一層冷汗,她意識到有哪裡不對勁了,可說出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無法收回了。
她着實和沐雲煙有幾分相似,妒心甚重智商不夠卻還自作聰明,須知美豔的皮囊並沒有多大用途,這世上好看的女人太多,可能思慮周全笑到最後的卻太少,憑這點本事,很難想象她能在勾心鬥角的後宮活多久。
正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女。
雲嵐是在現代長大的,當年當盜賊雖說沒多少時間發展業餘愛好,但網絡三流小說和電視劇也是看過一些的,她很爲那些深陷後宮的女人們感到悲哀,當然,雖說她自己現在也是後宮一員了,但爲了挽救失足少女,避免讓這個沒大腦的衛如嫣今後白白丟了性命,她決定直接給後者找個好去所,省得將來礙眼。
誰知劇情的發展永遠都不肯按照套路來,正當雲嵐準備開口時,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了熟悉男聲,低沉陰柔含着笑意。
“臣纔來看一眼,就瞧見娘娘生這麼大的氣,氣壞了身子可怎麼是好?”
霓裳以手遮面,很促狹地咳了一聲:“你男人來幫你撐場子了。”
“不許廢話。”雲嵐表面嚴肅,其實心裡早就在笑了,她在桌底偷偷掐着霓裳大腿,語氣卻仍是一本正經,“九千歲怎麼有空到這兒來了?正好,剛纔這位衛小姐還在念叨你,說本宮篡了司禮監的權力,這可是大罪過,本宮擔當不起。”
白祁月在臺案前站定,隨意翻看着那本秀女名冊,動作優雅,十足的高貴做派,一面還不忘應和她:“臣也只是路過而已,娘娘自然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這是陛下的旨意,臣哪敢違背?娘娘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臣只有遵從的份兒,至於誰有意見,叫東廠的刑具教導教導她,也就罷了。”
他說的話誰敢懷疑半分?尤其是最後那威脅意味十足的一句,衛如嫣只覺眼前發黑,頓時連站定的力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