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嵐連續裝模作樣了十餘天,直至聽聞從郾城那邊已經傳來了蕭祺初步發現緩解時疫方法的消息,她知道,這是在暗示自己可以行動了。
她把原藥方上的藥材削減了幾樣,先送往太醫院叫他們研究着,在對方初步得出些頭緒之後,再逐漸將剩下的藥材加進去,直到將蕭祺完整的擬定藥方呈現在衆人面前。
不得不承認蕭祺是個天才,他生來就是學醫的材料,無論多麼古怪稀有的藥材他都能發掘,無論多麼存在風險的中藥搭配他都敢嘗試,正因如此,他才能成爲太醫院中的佼佼者,從那批窮酸腐儒中脫穎而出。
或許應該慶幸,這樣優秀的人是友非敵。
此等作弊行爲無人得知,太醫院的成員無不對雲嵐佩服得五體投地,立刻大批量熬製成藥送往宮中發病各處,自此,先前猖獗的時疫態勢終被壓制,重病患們依次恢復了健康……當然,那裡面也包括沐雲煙。
而云嵐在聽到小五彙報後也只是淡然應了一句:“哦,沐雲煙果然沒死啊。”
“奴才聽說慧妃娘娘中途性命垂危了好多次,卻都掙扎着挺過來了,估計身體也被折騰得夠嗆,但活着總比死了的好。”
雲嵐冷笑一聲:“我知道那女人想的什麼,她說不準還在奢望着皇帝去看她一眼呢,可惜這不適合作爲君須憐我的資本。”
“主子您無需爲不相干的人費心費神,須知傳旨的太監馬上就到別夏軒了。”
至於到底是什麼旨意可想而知,她平定時疫有功,自然是給了陌天堯極好的臺階,可將她名正言順接回長寧宮了。
她原本不在乎住在哪裡,可想來只有走出這個鬼地方,纔有繼續爭鬥的資本,她不能讓旁人看笑話,更不能任人宰割。
畢竟往後的日子還長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惟典司宮教,率九御以承休。協贊坤儀、應四星而作輔。祗膺彝典,載錫恩綸。明修儀德蘊溫柔、性嫺禮教,又因治理後宮時疫有功,特封爲明妃,欽此。”
長寧宮的佈局一切如舊,只是四面粉飾得更加精美了,最重要的是內殿全部用花椒樹的粉末和泥塗牆,剛走進去便覺芳香撲鼻,暖意融融。
記得《漢書·車千秋傳》曾註明:“椒房殿名,皇后所居也,以椒和泥塗壁,取其溫而芳也。”
椒房是隻有皇后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她現在卻得到了,可見陌天堯真是把能討好她的方法全都想到了。
眼看着霓裳一襲曳地望仙裙款款走來,妝容精緻顧盼生輝,雲嵐禁不住抿脣一笑。
“你現在倒真是越來越習慣這套打扮了。”
“無所謂,反正我也摸透規律了,他喜歡的就是我這種打扮,那麼我裝給他看便是了,省得麻煩。”霓裳從容道,“不過我的段位比你低太多,你單憑眼神就能攝住他……我還真沒見過哪個女人有這種天賦,你是個天生的妖精。”
“聽你這麼說,我愈發覺得咱倆是趙飛燕和趙合德姐妹了。”
“那是誰啊?”
平行世界的歷史,自然不能與現代等同而論,雲嵐深諳此理,所以也沒有過多解釋,只隨意地笑了笑:“是禍國殃民的典型呢。”
“禍國殃民就禍國殃民,橫豎殺手這一行也得不到好報,與其默默無聞死在刀鋒之下,還不如在青史上留下遺臭萬年的一筆。”
“看來你考慮得比我還要豁達些。”
霓裳環着手臂靠在門邊,如畫的眉眼慵懶卻不羈:“因爲我早就想通了,既然留在身邊的註定不是我愛的那個人,那麼……換成誰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孤獨,一樣的想念。
“如果將來荊國的歷史當真有此一段,你我的名字一定會寫在一起的。”雲嵐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走出門去,“好好待着,我去去就回來。”
“……你去哪啊?”
“皇帝都給我封妃了,若不親自去感謝一下,未免說不過去。”
翩躚的杏色裙襬很快就消失在宮門之外……
自時疫爆發後,這還是陌天堯與雲嵐的初次相見。
誠然,雲嵐並沒有什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腦殘想法,但陌天堯卻顯得有些激動。
偌大的承德殿中只有相對而望的兩個人,她手裡的青花茶盅還在嫋嫋冒着氤氳的霧氣,那襲杏色宮裝勾勒出她曼妙身影,嫣然一笑恍如洛神臨世,美得叫人轉不開視線。
“雲嵐,怎麼想起來看朕了?”
“陛下可真會開玩笑,臣妾許久未見陛下,思念之情愈發深刻,怎麼還能安安靜靜在長寧宮候着呢?”她笑道,“陛下日理萬機沒時間去長寧宮,臣妾就斗膽來承德殿看陛下一眼,還望陛下不要怪罪臣妾。”
陌天堯招手示意她到身邊來,一面接過茶杯,一面就勢摟在了她的腰際,在她耳畔曖昧低語:“你能主動來找朕,朕高興都來不及,哪裡還會怪罪你?”
雲嵐俏生生擡眼看他:“陛下如是講,臣妾就放心了,其實臣妾此次前來,還爲了向陛下表示感謝。”
陌天堯琢磨半天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什麼:“不用謝朕,朕覺得封個妃位都是委屈你了,須知你此次拯救了宮中不少人的性命,替朕解決了燃眉之急,重重賞你也是應該的。”
“那都是臣妾應該做的,臣妾只是擔心陛下這樣厚愛,會引起朝臣不滿和非議。”
“你不說朕倒忘了,這羣書呆子們別的不會,見天給朕添堵的本事倒是一個比一個厲害。”陌天堯隨手挑了幾本奏摺扔在桌面上,臉上怒色顯而易見,“居然還敢聯名上奏要求朕撤回封你爲妃的旨意,簡直是要造反了!”
雲嵐快速將那幾本奏摺瀏覽一遍,把大臣姓名盡數記在了腦海裡,這才裝作不在意地轉向他:“陛下何必爲了這些小事生氣?他們願意說臣妾是妖女也好,說臣妾禍國也罷,都無所謂,只要陛下信任臣妾就夠了。”
平心而論,陌天堯對她也是懷有歉意的,畢竟殺掉陌天清是他命她去的,而現在卻順理成章變爲了朝臣攻擊她的理由……儘管他也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因爲他認定一個女人只有在孤立無援的境地下才能真正順從,她若不被所有人認可,無所倚仗,就只能乖乖躲避在他張開的羽翼下,不再生出異心。
“你放心,朕絕對不會令他們如願的。”陌天堯說着又不禁氣惱地連連搖頭,“邊疆部族尚不安穩,楚國毗鄰仍虎視眈眈,他們不操心軍政要事,卻執意把目光投放在朕的私事上,着實可惡!”
雲嵐眼波微轉,心中已然有了計較,當即笑意盈盈勸道:“每件事都有其解決方法,急是急不得的,眼看着馬上就要到給陛下選秀女的時日了,不如陛下就交給臣妾和灩昭儀負責,這樣也方便臣妾與朝臣家眷們多做溝通,也好趁機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但以往選秀女都是由司禮監負責,你這樣相當於篡了九千歲的權……”
“九千歲平日裡有那麼多事需要忙,想來只要陛下開口,他是不會反駁什麼的。”雲嵐婉轉着聲音回道,“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心裡有意見,難道還敢和真龍天子談條件麼?只是陛下你一句話的問題而已啊。”
她話裡話外聽起來倒有些擠兌白祁月的意思了,越是如此陌天堯就聽得越舒服順耳,他見她用這樣漫不經心的語氣貶低着白祁月,一時間也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也罷,朕回頭通知九千歲一聲,他應該也不會計較這種小事。”
雲嵐微笑:“這可不是小事,是頭等重要的大事呢,須知爲陛下選秀女,必須認真謹慎,容不得絲毫疏忽。”
“你辦事朕放心,只是覺得有些委屈你了。”
“陛下莫要多慮,君王應澤披衆生雨露均沾,本不應該讓臣妾獨佔聖寵,爲陛下選擇枕邊人是臣妾的本分。”
陌天堯滿意頷首,順便獎勵似地撫了撫她的頭髮。他之所以覺得欣慰,是由於他並不曉得那個道理,自己的女人從不吃醋且毫無條件的寬容和理解,其實只是因爲,她沒有付出感情罷了。
“雲嵐,肖昭儀那邊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聽太醫院的人說她最近時哭時笑精神似乎不太正常,你有空就替朕去看看她。”
“即使陛下不說,臣妾也會去的,畢竟姐妹情分還在。”
“朕近日裡政事繁忙,可能無法天天陪你,你可不要埋怨朕。”
雲嵐恭謹溫婉地點頭:“臣妾瞭解陛下苦衷,自當安心在長寧宮等着,隨時準備爲陛下分憂。”
“朕就知道,你是最瞭解朕的。”
陌天堯並不知道,當雲嵐踏出承德殿門檻的那一刻,臉上嫵媚的笑容淡去,逐漸變爲漠然與清冷。
虛僞與矯揉造作大概是她這輩子最有經驗的事情,卻也恰恰是她最厭惡的事情。
小五就候在階下,見她出來連忙迎上去,恭敬地低聲問道:“主子,要回宮嗎?”
“先不回去,直接去醉霞閣。”她平靜道,“我去送肖菁兒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