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再度病倒了,經從郾城回返的蕭祺診斷,此番病根不在五臟六腑,而是精神狀態的問題。
這就很是耐人尋味了,須知霓裳以前從沒有害過什麼心病,談何精神狀態不佳?
陌天堯爲此很是煩心,他也私下裡詢問過雲嵐,雲嵐表示自己並不知情,但她卻給他提供了些許有用的訊息。
當初肖菁兒也曾受夢魘糾纏,這一回對象又換成了霓裳,不能說不是懸案一樁,她由此建議,可以請術士進宮夜觀天象,已確定宮中是否有晦氣作祟。
陌天堯心繫霓裳病情,當即同意下來,並差白祁月去完成這件事。
毫無疑問,作爲第一選擇的青雲樓樓主已經不在帝都,自行雲遊四海去了,所以白祁月找到了另一位同樣出名的術士,這一切都是經東廠成員傳信,按照雲嵐的意思辦妥的。
自然,那名頂替黎初的術士,也是在東廠利刃的威脅下不得不屈服的,白祁月並不準備讓他真的發現什麼端倪,僅僅想要是利用他的身份,編造出足以令陌天堯信服的謊言而已。
那名術士最終回稟陌天堯的結論是,從皇城最高點七星塔方向觀測天象,發現星象有異,東面六百米以外隱現黑氣,恐生不祥之兆。
最終具體地點得到了確定,正是沐雲煙所在的棠梨宮。
當晚,東廠成員殺氣騰騰**,也不顧沐雲煙厲聲喝止,以最快的速度從棠梨宮中搜出了那兩個刻了雲嵐和霓裳生辰名諱的巫蠱草人,轉而交到了陌天堯面前。
“此等巫蠱之術陰氣甚重,若委託人定力不足,不僅會殃及自身,更有可能禍害整個皇宮。”
此等弦外之音,即是暗指一月前爆發的時疫則是沐雲煙間接所致,而沐雲煙自身感染時疫也是受了巫蠱之術的波及,至於霓裳爲什麼會生病,也就很容易解釋清楚了。
雲嵐在臉色鐵青的陌天堯身邊聽了全部過程,當然這故事的劇本是她編寫的,但做戲做全套,所以她依舊佯裝不解地問了一句:“那爲什麼本宮沒有出現異常呢?”
那名術士恭恭敬敬磕了個響頭,神色誠懇演技到位,顯然是白祁月的某種威脅手段起到了極具震懾力的作用:“草民先前從未遇到過此種狀況,大概是娘娘有如天之福,以致連巫蠱之術都無法近身吧!”
“原來如此。”雲嵐微笑,“不過你還是說錯了,本宮只是託了陛下的洪福才逃過此劫而已。”
陌天堯冷哼一聲:“幸虧你沒有出什麼差錯,否則慧妃就更加罪無可恕了!”
“陛下莫要氣壞了身體,一切還是等慧妃進殿後再下定論吧。”
“好,來人啊,把慧妃帶進來!”
白祁月圓滿結束了自己負責的那一環,當即行禮告退,帶着術士走出承德殿,他臨行前朝雲嵐投去了不易察覺的一瞥,誰知雲嵐恰好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對,兩人脣邊均浮現起極淺淡的微笑,那是隻屬於他與她的默契。
不多時,披頭散髮形容狼狽的沐雲煙被帶進殿中,她一進殿就跪倒在地,梨花帶雨泣不成聲:“求陛下明察!”
“事已至此,你還打算叫朕明察些什麼?”陌天堯怒不可遏將桌旁的兩個草人砸向她的臉,“虧得朕信任你,一向待你不薄,你居然做出此種禍亂後宮之事,居心何在?”
“陛下!臣妾只是一心爲陛下着想,不願讓長寧宮的兩個賤人害了陛下而已啊!”
“一派胡言!用此不堪入目的手段傷害朕的寵妃,又不慎誘發了宮中時疫,居然還敢擺出一副做作嘴臉說是爲了朕着想?”
沐雲煙大驚失色:“臣妾沒有!臣妾是近日裡才求得的巫蠱法術,怎會導致宮中時疫呢!”
“哦,慧妃姐姐這麼說,就算是變相承認自己真的做過這種事了?”雲嵐不緊不慢開口,“且聽妹妹一句勸吧,做都做了,何必還要在時間問題上欺瞞陛下呢?罪過無大小,橫豎該發生的都發生了,不如坦白承認換得陛下原諒。”
沐雲煙像是被瞬間點燃了導火索,當即不管不顧地吼了起來:“沐雲嵐!你少在這裡假惺惺虛僞作態!你說,這是不是你故意做的局?真正欺瞞陛下的人是你,真正居心叵測的人是你!”
“你吵什麼,難道我還會扎個草人害自己不成?”雲嵐發現這女人真是蠢到家了,能活到現在也是奇蹟,“你不說我倒忘了,之前肖昭儀莫名其妙小產本就蹊蹺,現在看來也和你脫不開干係,卻白白讓陛下自責許久,真是作孽。”
這話登時提醒了陌天堯,他重新打量着沐雲煙,眸中厲色隱現。
“若果真如此,慧妃,竟是你間接殺死了朕未出世的孩子。”
“臣妾沒有!”沐雲煙精緻的妝容被淚水衝得亂七八糟,看上去悲哀又可笑,“臣妾已經說過了,那時候臣妾並沒有求得這種法術,全都是沐雲嵐存心陷害臣妾啊!”
“你覺得,朕會相信?”
七個字,輕而易舉將沐雲煙擊倒在地。
然而更令她崩潰的事情還在後面,忽聽殿外趙公公進來通報,一揖到地語氣悲痛:“回稟陛下,醉霞閣的肖昭儀於方纔突然精神失常懸樑自盡,已經……已經香消玉殞了!”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而且恰到好處。
比起頗感震驚的陌天堯,雲嵐顯得鎮靜太多,她隨手取過桌旁茶杯輕啜一口,藉此無聲無息掩蓋了眼底那絲微諷的笑意。
過程居然比自己想象得還要不可思議,好像冥冥中早就安排好了一樣。
結局是早已料到的,那個女人與她和白祁月之間的恩怨,自此算是徹底了斷了。
“我之前還奇怪,肖昭儀爲何無緣無故就精神失常了,或許……”她嘆息一聲,沒有再說下去,但不說比說出口更加管用,因爲自然而然就把陌天堯的思維引到了那一方面。
縱使肖菁兒的死並非巫蠱之術所致,也斷然禁不住刻意聯想,眼看着沐雲煙這罪孽就要越積越大了。
“傳朕命令,追封肖昭儀爲肖妃,厚葬於金山。”陌天堯說完這句話,待趙公公領命退下後,驀然抄起茶杯狠狠擲向沐雲煙,滾燙的茶水潑了對方一臉,“毒婦!現在你滿意了?”
這樣顯而易見的遷怒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但卻也在情理之中,再怎麼說肖菁兒也算陪他時間很長的妃嬪之一了,雖說沒用過幾分真心,但仍念着對方的好處,說死就死了,遺憾多少還是有的。
沐雲煙渾身顫抖捂着臉,嗓音因過於激動已經出現了破音:“陛下何苦講出這樣傷人的話?陛下不如直言,自始至終都沒有信過臣妾,也就罷了!”
“你竟然還在指責朕?平心而論,難道朕虧待過你麼?”
“是啊,陛下待臣妾實在是很好,貶謫臣妾全家,給了臣妾名分卻從來不肯給予臣妾一絲一毫的溫情,臣妾卻還是要在這承德殿上叩頭感恩。”她喃喃自語半晌,突然神經質地笑出聲來,“陛下當真覺得對臣妾仁至義盡了麼?十二年零六個月,臣妾愛了陛下這麼久,可陛下寧可流連花叢也不肯多看臣妾一眼,就連臣妾舍了清白替陛下除掉洛子淵,陛下都認爲是理所當然,臣妾在陛下眼中,果真就如此不堪嗎?臣妾到底哪點比不上沐雲嵐?”
殊不知,哪怕此時大殿上只有三個人,這樣毫不遮掩地揭露往事,也依舊戳到了陌天堯的怒點,說不清是愧疚還是尷尬,他瞪視沐雲煙片刻,眸中冷色更甚。
“朕若說你哪一點都比不上雲嵐,你待如何?”
沐雲煙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眼淚不受控制地仍在淌落着,她一言不發,彷彿在等他反悔收回方纔所說過的話。
可陌天堯卻是繼續着思路繼續講下去:“你覺得自己有恩於朕,朕應該永世念着你的好處,是嗎?可朕已經把能給的都給你了,朕抄了宰相府卻沒有動你分毫,反而給予你榮華富貴把你養在後宮,你還想要什麼?許多事朕只是不想深究罷了,你和洛子淵的往事朕也懶得一一查明,但你敢摸着良心保證,沒有對他動過真情嗎?”
這番話終是成爲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沐雲煙霎時臉色死灰,再也無力給出任何回答。
哀莫大於心死,陌天堯能講出這樣絕情的話,並非是因爲一時氣憤,而是因爲他真的從來沒有愛過她。
偶爾的濃情蜜意都是敷衍,實際上在他眼中,她只是一個口不對心的蕩婦罷了。
多麼令人絕望的答案。
“傳朕旨意,慧妃即刻貶爲才人,削奪封號,遷至別夏軒,手下親近之人杖斃,餘者送進慎刑司服役,從此飲食用度一切從簡,不得外出半步。”
雲嵐眼睜睜看着一臉麻木的沐雲煙被侍衛拖出承德殿,她迎着陌天堯伸過來的手,將手指搭在他掌心,聽得他淡聲道:“今晚朕翻的是李美人的牌子,不能失約,你告訴霓裳,明晚朕去看望她。”
“臣妾知道了。”
自古薄情人,多出帝王家,後宮女人的命運皆掌握在皇帝的手中,是哭是笑,是生是死,都在對方一念間,無法憑心而定。
還好她從未動情,至此省去了多少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