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東廠首領收留白祁月,就是看中了後者的無雙容貌,以及後者眉眼間那幾分與生俱來的狠意。他知道這個孩子將來定能給自己派上用場,所以他着實在白祁月身上費了一番工夫,文與武同時教授,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讓對方成爲自己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劍。
懷着這樣的想法,他甚至鬼使神差向皇帝隱瞞了白祁月未曾淨身的秘密。
……“世人都道宦官無情,因爲他們不夠完整,這輩子註定揹負殘缺的命運。咱家不能改變自己的過去,卻可以選擇在你身上實現。”
所以白祁月便成了東廠成員中,最特殊的那一個。
自然,榮貴妃在最初是不知道真相的,她只是很喜歡白祁月,喜歡的程度遠遠超過了東廠首領,到後來,她甚至動了幾分真心……直接體現則是,她產生了幫助白祁月取而代之、接管東廠大權的念頭。
東廠首領何等精明,當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何種錯誤的時候,立即決定親手掐斷這棵親手栽培起來的好苗子,在權力面前容不得半點溫情,每一次心軟都可能換來萬劫不復。
不過他終究是漏算了一着,白祁月遠比他想象中更果斷心狠,以致他尚未痛下殺手,已經先一步死在了對方手中。
事情還沒有結束,儘管東廠首領死了,原有的秘密卻依舊未能保住,只因他的另一位心腹爲爭權上位,向榮貴妃透露了白祁月不是真宦官的事實。
自然,那位心腹最後也被白祁月親手除掉了,可惜還是遲了些。
平心而論,這個故事給了雲嵐不小的震撼。
“當年榮貴妃知曉真相後,都沒揭發你麼?”
“那個女人貪心得很,她妄圖長久佔有我,讓我永遠做她的玩物,因此她利用此事威脅我直到如今。”
“也就是說你一直都在以男人的身份……滿足她?”
白祁月低聲道:“早都和你講過我是清水,要上那種賤貨的牀,我還嫌髒。”
“可是……”
“大概唯一不乾淨的就是我這雙手。”他說着眸光復又黯淡下去,長長睫毛垂落,無聲無息遮住了眼底一絲落寞神色,“這雙手摸過她的頭髮、她的臉,還有她的……”
他曾和太后直言,自己早就失去了男人的能力,並和她約定,可以時常陪伴身側,卻無論如何都不行**。
太后也不傻,知道男人的自尊有多重要,況且她也不想把這位狠角色真的惹急了,那樣對自己也沒好處,橫豎有個風華月貌的妙人兒能供她解除寂寞,長此以往倒也不錯。
人有七情六慾,不能凌駕之上,只能任其奴役,她是真對他上了心的。
白祁月對所有的事情瞭如明鏡,他知道何時該乾脆狠絕,也知道何時該委曲求全,所以他曾經抱着那身份尊貴的女人穿過翡翠屏風,也曾坐在妝蟒繡堆的雕花牙牀上任她百般逗弄,說心甘情願是天大的謊話,會遭雷劈,可他也清楚,自己能走到今天少不了她的幫助,女人雖說不能幹政,但在吹枕邊風這方面,着實是天生的行家。
然而他現在卻後悔了。
因爲他有了雲嵐。
真正愛上一個人,纔會反思自己從前所做過的事有多麼荒唐可笑,纔會嫌棄自己骯髒而不願直視的過往,他曾凝視着她安靜嬌美的睡顏輾轉難眠,只因深感配不上這麼美好的她。
他何德何能,能夠得到她全部的信任和依賴,讓她爲了自己不計後果地和一切爲敵,只求留在他身邊的時間再長一些。
這也是他始終不敢和她講明真相的原因,那些被隱於黑暗的記憶,是他深刻悲哀的來源,如果再重來一次,他情願付出百倍的代價來改寫歷史,就爲了能夠坦然與她相遇。
雲嵐突然明白了,爲什麼每次他晚歸的時候都要一遍又一遍地洗手,直到皮膚泛紅都不肯停下來,他到底藏着多少心事,又是如何咬緊牙關獨自承擔起這些的,她從未細想過。
這世上,爲了生存做什麼都可以被原諒,許多事不問對錯只分立場,她不覺得他有抱愧的必要。
心中驀然泛起疼惜的情緒,她握住他攬在自己腰間的手,低頭在他掌心烙下一吻,淺笑輕語:“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每個人都難免身不由己,就像我當初還是個盜賊的時候,也曾穿梭在各種各樣的男人中間,陪他們喝酒,陪他們跳舞,就爲了從他們身上得到我想要的東西……我們的委曲求全,爲的是將來不必再那樣違心地活着,而我們當年拼命守住最後的底線,爲的是如今遇到最正確的人。”
所幸,他與她都做到了,也等到了。
掌心溫度猶存,白祁月沉默靜立,只一瞬不瞬注視着她,片刻也不曾離開。
“清翊啊。”
“嗯,我在。”
雲嵐復又擡眸瞧他,俏生生問道:“不過我還要再確認一遍,你真的沒和太后……那什麼嗎?”
原本沉重壓抑的氣氛頓時被她這一句話衝散不少,白祁月不禁啞然失笑:“千真萬確,我可以發誓。”
“我不用你發誓,我要親自驗證。”她的手不懷好意地探向他的腰間,纖纖五指挑釁般勾在腰帶上,“既然我現在知道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了,那麼之前的話全都不作數,我們得重新試過。”
“親自驗證?重新試過?”他眉峰微蹙,“你又在琢磨些奇怪的主意。”
“那也是理所應當的。”雲嵐輕哼一聲,“你平時都是怎麼抱那位太后娘娘的?照原樣抱起我來,我可不是會吃虧的女人。”
“好,都聽你的。”他耐心地哄着,以最溫柔的語氣,而後俯身動作輕緩地將她打橫抱起,一步一步走向牀榻,“你不曉得,當我和她在做這種事的時候,是有多麼想要狠狠鬆手把她摔下去。”
雲嵐果然被逗樂了:“她嫉妒我,我能看得出來。”
“嗯?”
“你也應該很瞭解吧,她爲什麼一定要把我召進宮去?除了皇帝和宰相的攛掇,要用我來牽制你,更重要的還是出於私心吧,她不想讓我留在你身邊,她覺得你是她的專屬品,容不得旁人染指……更何況我比她漂亮多了。”
白祁月低低笑出聲來。
“笑什麼!你敢說我沒她好看?”要炸毛的沐某人。
“不,你當然比她好看。”
雲嵐懶洋洋乜他一眼:“有多好看?”
白祁月將她放在牀上,像是放下了一件格外珍貴的寶物般小心翼翼,他安靜端詳着她,最終目光落在那顆色澤殷紅的硃砂痣上,如同留在心裡的印記,揮之不去。
“弱水三千,不如你。”
嗓音低沉渺遠,如同不真實的夢境。
雲嵐驀然扯住他的領子,很野蠻地將他拽到了自己旁邊,手指就按在那精緻的鎏金壓邊上,而後緩慢下移,撫上了他纖細漂亮的鎖骨。
“是我愛聽的話,那你不準備採取點什麼行動嗎,千歲爺?”
白祁月無奈任由她扯着,就勢躺在她旁邊,隨即騰出一隻手來摟着她:“就知道不能告訴你事實,你這丫頭成天惦記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怎麼能是亂七八糟呢?想讓心愛的男人來疼我,難道還有誰敢提意見麼?智者聖賢都管不着啊!”
她每次着急起來,下一秒可能做的就是用那尖尖小牙去咬他,他以前不知被咬過多少次,故而這次反應很快地把她整個人圈外懷裡,讓她無法動彈。
“我也不是不想,可我的確是從十四歲開始就定時服用某種藥物了,距今爲止將近十年……你要知道,那種剋制情慾的藥物……也許會讓你失望的。”
雲嵐將玉簪一抽,滿頭黑髮盡數散下,墨色傾城,緞子般泛着動人微光,她巧笑嫣然地看着他,眼波流轉間千嬌百媚,說不盡的柔情款款。
“世間沒有哪樣東西是不存在解藥的,就算原本沒有,我也自信能配製出獨一無二的那種。”她輕咬下脣,不由分說解開了他的扣子,語調嬌蠻卻堅決非常,“因此,我就是你白祁月的解藥!”
在彼此尚未相遇的時候,白祁月根本不敢奢求,有一日自己也能找到渴望與其長相廝守的姑娘,他以爲自己一輩子就要在爭權奪利和鮮血廝殺中活下去了,十年,二十年或是更久,直到像曾經無數權臣那樣,在青史落下並不光彩的一筆。
可她終是踏着歲月的光影,摒棄所有的阻礙來到他面前,於他而言,她便是紅塵俗世中最不可替代的那一個,他的心狠手辣,他的冰冷高傲,遇上她即盡數分崩離析,只剩下無盡的纏綿繾綣。
他只有在她的注視下才會變得缺乏勇氣,他甚至不曾承認過,哪怕拖着這服了十年藥物的身體,在擁抱和親吻她的每一刻,也同樣會心跳加速全身燥熱,久久不能平息。
她說得沒錯,自己確實是他唯一的解藥,亦或是說,唯一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