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蒐之日將至,應陌天堯之邀,每年的這個時候,白祁月都要陪前者一起前往東郊的平欒圍場狩獵。
自然,此次雲嵐也在被邀請的名單上,明眼人均看得出來,陌天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意圖借狩獵的機會親近美人。可縱然是類似鴻門宴的存在,雲嵐也不得不赴約。
這位王爺可是警醒得很,自知曉先帝駕崩真相後,她在和他打交道時就更多添了幾分小心。
不過同爲當事人的白祁月倒彷彿比她更加上心,前者甚至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連給她的狩獵裝備都是最高級的,並一再囑咐,生怕出絲毫紕漏。
“這是紫檀落日弓,軒轅坊的手藝。”
雲嵐頗爲意外:“你居然請軒轅坊打造了一把弓?”
作工頂級精良,名字亦取得霸道,她聽聞軒轅坊的工匠個個脾氣古怪,只肯爲有緣人獻出手藝,現在看來,白祁月必定是那所謂“有緣人”的其中之一了。
白祁月緩聲道:“還有門外那匹馬,現在也是你的了。”言畢把手指支在脣邊打了個清冽呼哨,很快不遠處傳來達達聲響,緊接着一匹奔跑如風的駿馬便闖入二人視線。
毛色純黑,四蹄踏雪,鋒棱瘦骨,彷彿有逐日追夜之氣勢,連眼中都透出冷冷的傲氣。正所謂廄中皆肉馬,不解上青天,這匹觀之便知是烈性馬,絕不是一般俗人所能輕易駕馭的。
雲嵐讚歎一聲,緊走兩步站到了駿馬面前,笑眯眯就要伸手去撫它的鬃毛,後者打了個響鼻,不屑地轉過頭去。
“真有脾氣啊,他叫什麼名字?”
“追夜。”
“是個好名字。”她說完縱身一躍,身影輕盈矯健,轉眼間已經穩穩落在了馬背上,“但願我能和它磨合得不錯。”
白祁月擔心她有閃失,錯身擋在了前面,修長手指順着追夜的背脊慢慢滑下去,動作優雅,像是安撫:“如果是你,應該沒有問題。”
像是爲了印證他的話,追夜停在原地並未發狂,半晌,反而回過頭來饒有興致打量了雲嵐一眼,毛髮濃密的尾巴後甩,不偏不倚正打在她的背上。
這大概是在打招呼吧?
雲嵐撫了撫它的鬃毛當作感謝,轉而好奇看着白祁月問道:“爲什麼突然想起來送我一匹馬?”
“若堯王突行不軌,你又難以應付,大可騎着追夜快點逃,事後就說烈馬性起無法駕馭,他也不能將你如何。”
“……想得還挺周到,莫非那時候你不和我倆在一處麼?”
“憑他那一時一變的主意,說不準就會存心支開我,嫌我礙事。”
雲嵐小嘴一撇,不情不願從馬背躍下,正好撲進他懷裡:“堯王自己纔是最礙事的那個。”
白祁月笑得慵懶,眉目間說不出的妖嬈魅惑:“退一萬步講,即使沒有他,送你的東西也定要挑最好的。”
“你怎麼那麼會討人喜歡呢,千歲爺?”她媚眼如絲看過去,“還有什麼好東西,不妨一併拿出來。”
他回手示意早就等在不遠處的秦淮過來,後者恭恭敬敬捧了個梨木盒子送到兩人面前,鎖釦開啓時聲音清脆,他從中取出一柄約莫二尺金鞘鑲玉的匕首,拔出後見鋒刃修窄花紋繁複,中間一道紫色閃電紋路貫穿至柄,如碧空浮雲般冷冽。
雲嵐興奮接過,只覺寒氣森森迎面而來,不禁連聲誇獎:“果真是難得的淬鍊工藝啊,你從哪尋來的,也是軒轅坊?”由於前世職業的習慣,她對兵器的興趣遠勝於首飾和衣裳,此刻見到閤眼緣的自然開心。
“不,這是碧霄閣主的心愛之物,叫紫電青霜,吹毛立斷削鐵如泥,查封碧霄閣時我便收起來了,本想早些時候就送給你,結果因爲鄴城的事又耽誤了。”
她笑眯眯側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三件禮物我都很喜歡,多謝千歲爺賞賜。”
白祁月並未迴應,反而眯起眼睛看向旁邊的秦淮,秦淮素來識時務,當即淡定行禮,抱着盛匕首的盒子快步離去,很貼心地頭都沒回。
自家主子的桃花債,他可不敢隨便耽誤。
初春時節,飛花點翠,自平欒圍場放眼望去,但覺滿目蒼青顏色,天地廣闊,格外令人心曠神怡。
陌天堯帶了一隊人馬,意氣風發行於最前面,白祁月看似是與雲嵐單獨隨同前往,其實東廠的暗衛們早已在圍場四周潛行保護着,以防不測。
“太妃能赴春蒐之約,本王不勝榮幸。”陌天堯回頭望去,見雲嵐俏生生騎於馬背上,墨發被緞帶利落束起,一襲月白箭袖勁裝襯得她更多了幾分颯爽之氣,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太妃精通馬術,本王是瞭解的,但卻不知箭法如何?”
雲嵐從容道:“略通一二。”
“太妃懂得可着實不少。”
“哀家既出身不高,總得後天做些努力來彌補纔好。”她鎮定自若地回答,“否則無所依仗,要拿什麼在這泱泱皇城中立足,王爺你說有沒有道理?”
陌天堯笑得張揚肆意:“太妃何必做無謂的煩惱?有本王在,自會保證太妃無虞,誰敢造次?”
“有王爺這話,哀家總算安心許多。”雲嵐不着痕跡地往旁邊白祁月的方向望去一眼,復又婉聲道,“在白府時常聽得九千歲稱讚王爺箭術過人,今日終於有幸一見,王爺可不會叫哀家失望而歸吧?”
“春蒐時節,自然要盡興一番纔是,太妃想考驗本王的能耐,本王又有何理由拒絕?”陌天堯策馬前行,一面裝作很隨意地轉向白祁月,“不過九千歲身手矯健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相比之下本王恐怕是班門弄斧了,免不得被太妃笑話。”
這句話無疑是極其明顯的暗示,爲的便是不讓白祁月打擾他此刻好容易才營造起來的二人世界,果真被白祁月料準了。
白祁月餘光敏銳捕捉到雲嵐臉上一閃即逝的自信神色,不過片刻遲疑,他即笑着應道:“王爺過謙了,臣這等雕蟲小技哪敢拿出來現眼呢?雖說太妃娘娘是第一次來平欒圍場,但有王爺陪同定是極爲安全的,臣姑且自行轉悠幾圈,待時辰到了再去與二位會合。”
想來這光天化日之下,陌天堯也不敢對雲嵐做出什麼太過出格的荒唐事。
目的達成,陌天堯這才心滿意足地轉向雲嵐:“太妃,那麼……”
“王爺,不妨與哀家較量一場,看誰能先到臨那片密林,這樣更有趣些。”雲嵐嫣然一笑,當即使足尖往馬肚子上用力一踢,駕着追夜頭也不回如風掠去。但見寶馬鳳臆龍鬐,雨鬣霜蹄,馬上佳人白衣勝雪不讓鬚眉,倒可入畫了。
她可沒有陪他玩遊戲的好興致,此舉不過是要藉機甩開他而已,誰知陌天堯竟追得興起,雖然**馬匹比不得追夜神勇,卻也勉強能夠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換句話講,她始終沒有脫離他的視線範圍。
到後來她特意選了一條偏僻小路拐進去,一時只聽得耳畔風聲疾掠,視線中繁茂的樹木飛速後退着,眼花繚亂。
身後馬蹄噠噠的動靜尚未止息。
雲嵐正在懊惱這王爺陰魂不散的本事,忽聽前方樹叢中驀然傳來異動,她心中警兆頓起,忙勒住繮繩擡眸望去,不多時,見斜前方一處茂密的灌叢中陡然現出龐大黑影,騰空躍起朝這邊撲來。
不曾想,竟然是隻鼓吻奮爪的黑豹子。
遲來一步的陌天堯見狀心急大吼,豈料尚未等他湊上前來,追夜已然長嘶一聲,調轉馬頭疾馳如電,朝樹林更深處奔去,不一會兒便消失了蹤影。
然而那隻黑豹子並未停在原地與陌天堯周旋,反而一門心思追趕雲嵐,雙方速度均甚爲可觀,距離亦在不斷縮短。
雲嵐回身,取下身後的紫檀落日弓,連半分停頓也沒有直接射出一箭,卻不幸失了準頭刺入了黑豹前腿。黑豹吃痛,吼叫聲震耳欲聾,狠勁反而增了不少,張開血盆大口不管不顧地衝來,轉瞬間已至面前。
這時候才能看出反應敏捷的好處,雲嵐在那一刻腦海中迅速轉過了許多念頭,結果沒有一項來得及實施,甚至還沒施展輕功逃離,人已經被某隻不知從何方出現的有力大手緊緊箍住腰間,強行拽離了馬背。
“……誒?”
兩人於半空瀟灑旋轉數圈,那人利落回身,掌心利刃在黑豹再度撲上前來的瞬間掠過一道銀光,果斷刺入對方頭頂要害,黑豹慘嚎一聲,軟趴趴倒在地面止了呼吸。
一切都發生得叫人措手不及。
雲嵐很確定這個懷抱並不屬於白祁月,但人家既然及時伸出援手,甭管是誰總該好好道謝的。
然而她剛想擡頭看看那人長相怎樣,只覺頸間一涼,方纔殺死黑豹的刀刃已重新抵在了自己頸間。
響在耳畔的男聲隱隱含笑。
“沐雲嵐麼?很好,目標鎖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