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暉三年秋,剛登基不久的慶曆帝突然身染惡疾,經太醫院醫治無效,終是龍御歸天。
按照荊國律例,皇帝入陵需後宮嬪妃殉葬,名單由權力正如日中天的司禮監掌座九千歲白祁月擬定,一時間,除有子嗣的榮貴妃之外,其他御妻均人心惶惶。
着令隨同陪葬的白冊子送來落雲軒時,沐雲嵐正躺在屋頂上發呆,不是因爲心寬,實在是這個世界的信息量太大,讓她還未消化完全。
誰能想到,21世紀叱吒風雲的女賊王,居然就被一場意外爆炸莫名其妙送到古代了呢?而且當下身體的主人還和自己同名同姓,連長相都沒差多少。
宰相府的庶女麼?進宮一年都沒被臨幸過的窩囊才人麼?充斥在腦海中的記憶無一例外全是委屈悲傷苦大仇深,難怪這姑娘時刻想要尋死了,不過也好,否則她哪裡有機會鳩佔鵲巢,神不知鬼不覺從井裡再爬出來代替前世沐雲嵐的位置呢?
命運使然。
“主子!您在做什麼呀?”貼身侍女梅靈急得滿頭大汗,“這都禍到臨頭了,再晚一刻東廠的人就要來了!”
她懶洋洋眯着眼睛朝下面看:“來就來,打跑不就行了?”
“……主子您是不是嚇糊塗了?”梅靈被這不識天高地厚的言辭驚得夠嗆,須知帝位空懸的此刻,九千歲所控制的東廠就意味着皇城半邊天,股肱大臣們尚且不敢挑釁,更何況是個不受寵的小小才人?
太監小五也愁眉苦臉幫腔勸着:“我的好主子誒,別的嬪妃都求官的求官,送禮的送禮,您卻在這悠閒着……白冊子都送來了,眼看着殉葬就是板上釘釘,您可不能丟下奴才們一走了之啊!”
“皇帝生前都沒寵過我,死後卻叫我下去伺候他?做夢呢。”雲嵐其實不在乎殉葬不殉葬的,反正如果不穿越,她在現代也早是個死人了,再死一次也沒所謂,“放心吧,待會兒我和東廠的人死磕,你們兩個自己跑路就成,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後會有期。”十足的流氓做派。
倆人聞言絲毫沒輕鬆,反而更加恐慌了。
自家溫婉羞怯的沐才人哪裡去了?莫非是人之將死鬼迷心竅,乾脆破罐破摔決定與世俗抗爭一回了?
雖說是以卵擊石。
正折騰着呢,忽聽得外面一陣急促腳步聲,緊接着東廠的掌刑千戶方澗之帶人走進落雲軒,前者看到房頂上的雲嵐也不禁一怔,隨即很快恢復如常,象徵性拱手一揖。
“沐才人,下官奉九千歲之命,送您前往大夏殿隨先帝上路。”
雲嵐將手一撐,輕飄飄從屋頂跳下地面,她隨手接過梅靈遞來的白冊子,草草掠了一眼笑道:“我知道東廠殺人殺慣了,也沒把這羣失去陛下照拂的後宮妃嬪放在眼裡,自然是想做掉誰就做掉誰,和踩死一隻蟑螂沒區別……但我可不這麼覺得,畢竟是自己來之不易的性命,總得學會抗爭纔是。”
大概是從沒見過不哭不鬧反倒公然叫板的御妻,方澗之被她一頓搶白,臉色登時有些不好看:“沐才人的意思是,要抗旨不遵?”
“誰的旨意?陛下都駕崩了,誰擬的旨?我沒義務遵守這個。”
“那就要恕下官無禮了。”方澗之略一擡手,示意身後部下把她捉住,“請沐才人即刻去往大夏殿。”
雲嵐回頭朝小五和梅靈使了個“趕緊走”的眼色,自己則拔腿向庭外跑去,身形敏捷接連閃過數個東廠成員,並反手小擒拿,當即將衝在最前面的一位按倒在地:“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就算我今天難逃一死,也得多拉幾個當墊背!”
誰知這邊動靜鬧得太大,引起了過路某人的注意,且不是別人,正是先帝的親兄弟,堯王爺陌天堯。
“吵得本王在後花園都聽見了,陛下才殯天不久你們就在這胡來,是要造反嗎?”
方澗之恭敬頷首:“回王爺,沐才人驚嚇過度拒絕爲先帝殉葬,下官正在設法勸說。”
“膽敢抗旨?這還真是少見。”陌天堯饒有興致歪過頭去想要看看這位沐才人,恰逢雲嵐轉過頭來,四目相對,他不禁一怔。
面前少女穿得是極其普通的素色宮裝,荊釵簡陋未着粉黛,卻偏偏也遮不住那天生秀致的一張俏臉,眉間硃砂痣平添嫵媚,清澈黑亮的杏眸似嗔非嗔隱含薄怒,當真是別有一番韻味。
他忽然想起來了,住在落雲軒的是宰相府出身卑微的庶女,一年前進宮被封爲才人,由於性子古怪,百般推諉不肯好好服侍皇帝,始終不受待見,所以直至如今還是……處子一枚。
有意思,此刻看到真人,倒也不像傳聞中那麼一無是處啊,自己哥哥可是沒什麼好眼光。
“方千戶,本王問你,酌定陪葬的名冊上共有幾人?”
“根據以往慣例,應是三十六人。”
“那就好辦了。”陌天堯悠然笑道,“本王記起浣衣房有個宮女曾被陛下召幸過一次,後來則不了了之,既已蒙受聖恩,總比沐才人這雨露未沾的好多了……不如就讓那宮女頂替沐才人的位置,也免得陛下在九泉之下煩心。”
方澗之知道這堯王向來個性風流貪戀美色,估計是相中了這位沐才人,心中又轉了什麼念頭。然而王爺的閒事他管不着,總之殉葬人數是齊全了,他能回去和白祁月交差就好。
“下官遵命。”
雲嵐在旁邊驚訝萬分注視着東廠衆人離去,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連忙朝陌天堯欠了欠身子:“多謝王爺出言相救。”
“無妨,舉手之勞而已。”陌天堯笑吟吟取過她手中白冊子,一面有意無意撫了撫她細嫩如玉的手背,“這東西撕掉吧,留着不吉利,你能逃過此劫,便意味着日後的富貴榮華不遠了。”
“……王爺此言何意?雲嵐不懂。”
“呵呵,不懂也沒關係,你姑且安心等待,過不了多久就能脫離這偏僻冷寂的地方了。”
聽上去,顯然是在暗示着什麼。
作爲盜賊行業的翹楚,雲嵐向來第六感敏銳,她不至於被他俊朗的外表迷惑,也能看出對方打的什麼算盤,但此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死是很容易的事,但若想要順利在這陌生的環境裡活下去,就非得藉助一些可靠的力量才成。
不過片刻沉吟,她已徹底接受了這曲折的劇情,帶着豁得出去的樂觀心態,像模像樣擡眸笑道:“全憑王爺安排。”
陌天堯滿意點頭,以他的性子,本來還準備曖昧兩句的,豈料身後驀然傳來清朗男聲,突兀打斷了這和諧一幕。
“四哥!不能帶雲嵐去大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