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很舒服吧?”小翠正在那兒說得熱火朝天的,那頭忽然一聲厲喝,將兩人都嚇了一跳。
秦無衣擡眼,正看見那炊事房的管事姑姑正一臉怒容地站在兩人面前。
“你們倆可都洗好了菜了?在這兒閒聊?公主的事情,豈是你這些下人可以輕易議論的?!”那姑姑聲色嚴厲,但秦無衣卻不覺得半分害怕。
一邊的小翠早已經嚇得渾身發抖,臉色都青了,忙拉着秦無衣站起來:“奴婢,奴婢下次不敢了,姑姑就原諒了奴婢這一次吧……”
那姑姑倒未看小翠,只多看了秦無衣兩眼。這個新人倒是不卑不亢的,雖然極力掩飾,她身上的氣質卻是超凡脫俗。
“你擡起頭來。”
“單姑姑叫你呢……”小翠忙捅了捅秦無衣。
秦無衣擡眼。
姑姑細細地看秦無衣的面容,然無論從眉還是從嘴,從上到下,秦無衣的五官,的確都不能算是出衆,頂多算是清秀罷了,就連邊上的小翠都比她看起來秀麗些——南楚的女子,自然都是萬里挑一地往公主身邊送。
畢竟這南楚公主司徒櫻,聽聞同那天黎的王后有七分相似,而那天黎的先王后是天下難得一見的美人,這一比較,便知道高低了。
“你叫什麼名字?”那姑姑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哪裡見過這個丫頭,遂問道。
“回單姑姑,她呀,她叫情兒……”
“誰讓你回答?!”那姑姑見小翠替秦無衣回答,便喝道。小翠趕緊低下頭去。
“你說!”那姑姑看向秦無衣。
秦無衣復又低下頭:“奴婢,情兒……”這個名字還是她瞎編的,不過是因爲不想把自己的真名說出去,又忽然想起貴祥酒樓那個丫頭自稱“小琴”,便隨口取了個諧音罷了。現在正好派上了用場。
“沒事了,”姑姑皺眉,還是忍不住多看了秦無衣兩眼,心裡只覺得惋惜,這樣好的苗子,到了宮裡若是有幸伺候新王后,將來也不定有個好前程,“好好做事,別再嚼舌根了,小心你們的舌頭!”
“是是是,姑姑,我們一定盡心盡力,不敢再動舌頭了……”小翠忙又拉着秦無衣給姑姑送行。
待姑姑遠去,小翠這才拍拍胸膛鬆了一口氣,卻拉着秦無衣坐下,果然好好洗菜不敢言語半句。秦無衣本有一肚子的疑問,也只好放在肚子裡。
小翠不說話之後,那行動力真是強,不多時不僅將自己面前桶裡的菜都洗乾淨了,還幫着秦無衣一起將菜也洗了。
等洗完,這才“嘶——”了一聲,趕緊將袖管子拉下來,而她的手,早已經通紅不堪。奈何手都凍僵了,小翠只好將手伸向秦無衣:“情兒,可憐可憐我,快幫我把袖管給擼上去……”
小翠那癟着嘴裝可憐的樣子把秦無衣都逗樂,遂伸手替小翠把袖子細細地挽上去。
“你的袖子都溼了。”秦無衣道。
“沒事兒,經常這樣,都習慣了,”小翠感受到秦無衣溫熱的手指,遂“咦”了一下,伸手抓過秦無衣的手,“你的手怎麼還是溫的?!”
但見秦無衣五指纖細,雖然被凍得有些紅腫,但卻比她的手要溫熱一些。秦無衣不動聲色地握住小翠的手,取過一邊的暖手布替小翠輕輕摩挲:“哪裡是我的手溫?你的手都被凍成冰塊兒了,自然覺得什麼樣的東西都是暖的。”
小翠嘿嘿一笑:“好像是吧……”
秦無衣斂眸,掩下一絲暗芒。這麼冷的天氣,她的確用了些內力。
膳房菜煮好的時候,已然是傍晚。雪還在不停地下着。
“哎呀!”
“哐當!”
一位傳菜的宮女忽然腳下一滑,連人帶菜摔倒在地上。嚴寒的冬日,卻一下子被熱湯燙了臉,慘叫起來。
管事宮女卻一把將她拉起來,不管不顧她的臉,看着地上的碎片:“你是怎麼做事的?這道龍騰虎躍可是國師親自點的菜,足足做了半個時辰,你竟然個打碎了,你不要命了!”
那宮女燙了臉,卻不敢哼哼半聲,手也不敢去捂。面上的熱湯熱油不停地淌下來,從額頭到胸口,都溼了一片。
“姐姐,這事兒奴婢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完了?”那宮女卻不肯繞過她,“這東西你砸了,你自己到國師面前請罪去吧!”
“胡姐姐,您可別讓奴婢到國師面前請罪,奴婢會死的呀……”那丫頭頓時一膝蓋跪下來。
“什麼事?”單姑姑恰好這時候進了來,秦無衣和小琴也隨後進來,將些外頭用的工具收進來。
那姓胡的宮女將事情始末說了一遍,不過用的都是尖酸刻薄的語氣。
單姑姑看向那犯錯的侍女:“不去請罪也不是不行。”
那侍女臉上一喜,但聽單姑姑冷着臉色道:“現在離國師開宴還有兩刻鐘,若你能在兩刻鐘內做出新的一道龍騰虎躍,那便饒了你死罪!否則,這院子外頭正好又有口竟井,自己跳下去,也好過國師動手……”
“兩刻鐘……”那宮女見有希望,便忙應下來,不顧臉上的燙傷,一頭磕下去,“多謝姑姑,多謝姑姑!”
“你先別謝我,你若做不出一樣的味道,到時候,一樣是個死,好自爲之!”單姑姑依舊冷着臉,不等那侍女起身,轉身出了廚房。
“其他人,跟我去擺餐具!”
“哼,兩刻鐘,你可抓緊時間了!”那姓胡的宮女這會兒帶着諷刺似的道。秦無衣認得這宮女,便是之前將所有的洗菜活兒都推給她的那位。
“小文,你沒事吧?”小翠奔上去扶起那侍女小文。
“謝謝!”小文推開小翠給她擦臉的手,“只是這龍騰虎躍,需得快些做出來纔好,否則,沒命的……”
“可你的臉……”小翠皺着眉頭,那可是一整碗湯,小文的臉現在都開始紅腫了,胸口還不知道怎麼樣呢,難道不疼?若是不處理,往後可怎麼好?
然此刻在小文心裡,能將命保下來就不錯了。國師,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朝堂上下,甚至天下人皆知的。不落在他手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若是哪天落在他手裡,被他抓住了錯處,那便是身首異處的命。
她只是一屆宮女,別的理想沒有,一條命混得住,就不錯。
“我來吧。”在小文咬牙忍住面上胸口疼痛翻找食材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
小文回頭,正看見秦無衣輕柔的笑臉。
“方纔我正好在廚房裡看到胡姐姐怎麼做這龍騰虎躍,所需要的食材我都記得。你先同小文去處理傷口,你只需,在半刻鐘之內趕回來便好。”秦無衣說着,伸手探向架子上的鹿肉。
所謂龍騰虎躍,不過是些鹿肉,加上滋補藥品,燉熬出來的一道湯。說是湯,更是補品。戰北冽那身板,的確需要不停進補。
而黎湛就不用。
秦無衣腦海中不自覺出現一個高大而頎長的身影。那人一身天青色的衣袍如冷水澹澹,那渾身的氣質如同雪山之巔屹立的雪松,他臉上的笑容清雅如蓮。
“謝謝。”小文咬了咬脣,同小文出了廚房。
秦無衣照着這兩天在廚房裡進進出出觀察到的,迅速找到角落架子上一隻描花矮甕,放入按照記憶精準找到的各味補品適量,衝上熱水水煮上火,同時抓過鹿肉,細細看了看,抓過邊上的一把尖刀,三下五除二剔骨切碎成幾乎大小相同的肉塊。
做完這些,纔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小文小翠恰好掀了簾子氣喘吁吁進來。看見案上切得整齊的鹿肉,都驚了一下。這些鹿肉,連着筋骨,這麼短時間內就被全都切好了?
再看爐子上,沸水將補品的香氣漫漫溢出來。
“別愣着了,我只會到這裡了,其他的要做什麼只好你來。”秦無衣不動聲色將切肉的刀放回原位。
“情兒,想不到你還有這麼一手吶……”小翠將秦無衣拉到一邊,悄悄道。
“什麼?”秦無衣一臉茫然。
“別裝了……”小翠將手比劃起來,“你剛纔握刀的姿勢,那切肉的樣子,若不是當真有點兒傢伙,能有這麼地道?”
“我不過常年在山上殺野兔,習慣了……”
“殺野兔?”小翠疑惑,“這麼說你是從山上來的?”
秦無衣心裡一動,“嗯”了一聲不再說話。再多說,怕是會露餡的。好在小翠沒有再問,上前去幫小文的忙。
小文果然是個做飯做菜的好手,聽小翠在幫忙的過程中絮絮叨叨的,秦無衣大概也曉得這小文本來就是學廚出身,本來想着當個廚娘,可惜這世道不容女廚,且到了年紀就被選進宮裡去了。
好在後來命運還算公平,又將她分到了御膳房。可儘管她手頭有些活兒,但御膳房的人都是傍上踩下的,恨不得所有人都比不得自己,所以根本不給小文接近竈臺的機會。
“按我的話說,今天的事情還未必是禍,若不是這件事,小文的好手藝,還不知道要被埋沒到什麼時候去了……”小翠嘀嘀咕咕地道,一邊替小文將火燒得旺了。
這時候門簾一掀,單姑姑一行進了來。
“來,將菜色一道一道按着順序將進食盒,傳菜了。”
那姓胡的宮女一進來便往竈上看,不防腳下一個磕絆,一個趔趄便往地上摔去:“哎喲!”
彼時小文手裡正端着從竈上取下來的新煮好的“龍騰虎躍”,被姓胡的宮女一撞,差點要端不穩,好在小文有了之前的經歷,忍住手中因爲滑了一下觸到滾燙瓦甕的鑽心疼痛,先將瓦甕放在竈邊上,卻還是灑了些湯在摔倒的姓胡的宮女身上。
只聽“哐當哐當”幾聲,那宮女摔下的時候也未曾免禍,放得好好的很多菜,被她胡亂揮動的手打翻在地。頓時地上滿了灑落的飯菜和碎裂的碗筷。
那宮女都傻了。
單姑姑冷眼看着這一切,本來嚴肅的臉色,這會兒更冷了。
“來人,將胡娟兒拖出去杖斃!”
秦無衣身邊,小翠不動聲色將腳收了回來,將單姑姑投過來的目光一同無視。
“其他人,將剩下該上的才都上了!”單姑姑冷着臉,瞪了小翠一眼,隨即看向秦無衣,“你,胡娟兒的位子,你頂上!”
秦無衣點點頭:“是!”她的確想過要想個辦法頂替傳菜侍女到公主房中去,正好能救下雲姑,只是當下不是傷春悲秋之際,不定小翠同那姓胡的宮女有些過節,正好讓她撿了個便宜。
省得她再想辦法。當下跟在傳膳的隊伍後面朝着驛站前院走去。但願戰北冽沒對雲姑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