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泉山莊,天下第一劍莊。
天機閣,天下第一劍莊第一樓。
此刻燈火通明,卻有一個瘦長的身影帶着滿背的汗來到了第七層的廊上。
霜天曉立在涼涼的夜風裡,讓其將身上的汗水吹乾。目之所及,竟是整個天泉山莊的佈局。登高望遠,天泉山莊本就位於青城山的半山腰,天機閣又獨樹一幟,第一眼望下去,竟然有一種暈眩的感覺。
與之平行的空間空無一物,唯有夜空和遠處猙獰的山影,天邊偶爾飛來一顆星子,隨即隱沒不見。
望向地面,人已然如同鍋中青豆,巡邏的排成一隊一隊來去,誰都沒有費勁地仰起頭看看頭頂,看看這個即將盜取其機密之物的霜天曉。
霜天曉閃身從窗子進了屋。
屋子裡卻無半點光源,廊上檐下投進來些微弱光線,霜天曉在窗邊站了許久,適應了屋子裡的黑暗光線之後,藉着漸漸感覺亮起來的光線,霜天曉將整個屋子打量了一遍。
一時間只見屋中縱橫交錯,竟然全是儲物架——然而這些儲物架,基本上沒有正常立着的,橫的豎的斜的幾乎沒有任何規律,第一眼看去簡直用四個字形容——雜亂無章。
就連霜天曉看了都有些頭疼,怎麼會有這麼亂的藏寶室?
然而再一看霜天曉又放心了些,儘管儲物櫃奇形怪狀,上頭的橫板卻都是保持與地面水平,好保證寶物能夠放得平穩。但見這些物件都分了類,有金銀玉雕,有竹簡秘籍,更有些裝在匣子裡未曾露出真面目的。
霜天曉立即去找匣子。畢竟夜明珠這東西,若無匣子擋住光線,大老遠便能注意到它,豈不是太過扎眼。
霜天曉很快便找到了榆木匣子,上頭刻着精緻的鳶尾花,南楚的國花。只是這匣子距離他雖然只有十步之遠,但中間隔着五個儲物櫃,乍一看去似乎並無什麼玄機,但他心裡卻不敢放鬆半點。
如果說底下的六層進來的難度是十分,那麼這最後一層,想從這裡取走東西,那便是一百分的難度。
也不是沒有聽說有人闖到這最後一層天機閣的,但迄今爲止無人生還。霜天曉雙眸仔細地查看這這個房間,努力地尋找着可能存在的機關和它們的破綻。
*
寧安院,榮管家正帶着那青年大夫往外而去:“路神醫,您這藥真是藥效了得,老太太不過服用一顆,立即便能睡得安穩覺了,這可比那些個庸醫來得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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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大夫墊了墊右肩上扛着的一袋金子:“您就別再誇在下了。在下也不過是略懂些旗黃之術罷了。至於神醫這個稱號,我看還是免了吧,免得折煞了在下。”
“這老夫可沒亂說的,”榮管家親自上了馬車,將路神醫扶上車,“您別擔心,在下這就讓人駕馬車送您到李員外家去,不會誤了您的事的。”
“多謝!”青年大夫客氣了一番,放下車簾。
“付義,你可得好生地送路神醫,別誤了時辰,也別顛了路神醫,可明白?”
“榮管家,您放心吧,我付義辦事,您還不放心麼?”付義拍拍胸膛,信誓旦旦。
看着馬車漸漸遠去,榮管家這纔回到莊裡向葉一劍回話:“那路神醫已經送走了。”
“嗯。”葉一劍揹着手,依然皺着眉頭,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或者已經在發生。他總是隱隱地覺得,今夜尹大夫的馬車毀壞,不是偶然。
“如果老爺沒有什麼吩咐,那小的便告退了。”榮管家偷偷擡眼看自家老爺,總覺得自家老爺今夜總是愁眉不展,好像遇到了什麼難題。
“榮盛,尹大夫的車,究竟是怎麼毀的?”葉一劍想了想,還是問道。
“小的並沒看見,只聽付義等人回來說,尹大夫的馬車似乎是被一塊巨石絆到,導致整駕馬車翻車,尹大夫也從車上摔落,還傷了手,性命倒是無憂。”
“巨石?”葉一劍想了想,天泉山莊建在半山腰上,這條上山的路向來也就不平坦,且此地多雨,路上有塊巨石,或可是山上滑落的巨石,也未可知。
暗道只是他多疑了?
“這位路神醫……”葉一劍想來想去,還是疑慮滿滿。
“這位路神醫的確是來路不明,今日用他,也是迫不得已,”榮盛似乎知道自家老爺在擔心什麼,便寬慰,“只是既然他能夠緩解老太太的嗽疾,一顆藥丸下去便去了痰,可見其還是有些醫術的。不管他是什麼來頭,他至少沒有傷害老太太。如果老爺您不放心,等明日小的將他路神……路大夫開到藥方子先給尹大夫看了,如果尹大夫說沒問題,便去抓藥,若是不妥,便讓尹大夫再開一方子就是了。”
葉一劍想一想,點點頭:“也只好如此了。”
且說付義駕車離開天泉山莊,便往那路神醫先時去的方向駕車而去,儘量在平坦的地方加快速度,在顛簸的地方放慢速度,全然照着榮盛的吩咐行事,倒也穩妥。
然而纔不一會兒,付義便覺得附近有些過於安靜。車裡的路神醫並不說話,彼時夜已經很深,周圍安靜得可以聽見山風呼嘯的聲音,一陣一陣涼颼颼。
付義遂清了清嗓子,想着找車裡的路神醫說說話,然而叫了好幾聲也沒聽見車裡有半點動靜,遂猛地將車簾一掀——車中早就空空如也。
“不好了老爺,老爺!”
這一頭,葉一劍正想讓榮盛自己也下去休息,換一個寧安院的侍女急急忙忙跑了進來,進門便磕頭,早紅了眼睛;“老爺,您快去看看老太太吧,她很可能不行了……”
“什麼?!”葉一劍頓時面色一白,下一刻侍女只覺得面前流影一閃,葉一劍已然消失夜色中。
寧安院中早已哭聲一片,葉一劍的幾位夫人以及衆兒女全都集中在老太太牀前,看着老太太的樣子,已然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怎麼回事!”葉一劍猛地吼道。
說話間老太太竟然一聲嘔血,血中帶痰,痰中帶血,總之是面色慘白,早已氣若游絲,衆夫人兒孫們頓時又是一陣哭,鬧得葉一劍心頭煩躁不堪。
正在這時候,榮管家匆匆忙忙從外頭趕來,驚慌失措:“老爺,外頭有位紅衣公子,說是帶藥來救老太太來了……”
“紅衣公子?”葉一劍心頭一凜,整個江湖中男子愛穿紅衣者——
“不好!”葉一劍忙忙趕到廳外,紅衣翩躚處屠染已然在院中等着。
公子長身如玉,他的一身紅衣卻妖豔如血,那一襲墨發當真如油洗過一般,夜風中飛揚邪肆。
轉過身來,但見容顏美得足以顛倒衆生,勾着一雙勾人心魄的桃花眼,申請倨傲地立在庭院中,如同一隻驕傲的九天飛鳳落入凡間。
邪肆的眸光一掃,最後定格在葉一劍的臉上,隨即邪肆一笑,倒也禮貌地一揖:“葉莊主。”
“屠尊主,這麼晚了,不知大駕光臨我天泉山莊,究竟有何貴幹?”葉一劍凜着眸,鷹隼似的目光直逼屠染邪肆的眼眸。
那斜飛入鬢的狂傲,與那嘴角掛着的邪肆的笑,還有那張揚熱烈的紅衣,無不顯示着這個人的狂傲與目中無人。
“葉莊主不要這麼充滿敵意麼,在下不過是聽聞貴莊老夫人重病,特來奉送救命仙丹的。”屠染閒閒地捋着自己額際的長髮,好像又在感嘆“我這人怎麼能生得這麼美我自己都醉了呢”。
“你怎知家母有恙?”葉一劍盯着屠染,一刻也不敢放鬆。
屠染何許人也?蓮華宮尊主。蓮華宮——爲數不多的幾個不歸順天泉山莊的存在之一,只因對方的勢力,實在不容他天泉山莊小覷。
蓮華宮自來被武林人士稱爲邪教,只因蓮華宮向來行事狠辣決絕,毒與暗器,此兩件爲江湖人士所不恥,然以屠染爲首的蓮華宮卻樂於此道,並且多年來在江湖犯下不少惡行,是江湖的公敵。
這會兒屠染找上門來,定然沒有什麼好事。
“本尊何許人也?你以爲這點小事能難得倒我?”屠染勾着嘴角,依舊在笑。然那笑中,又帶着幾絲諷意。
屠染話音未落,但見那頭付義急急忙忙趕來:“榮管家,那個路神醫,不見了!”
“什麼?什麼叫不見了?”榮管家氣惱付義怎麼在這時候上來通報,遂用眼神示意付義將這事敷衍過去就完了。
然付義卻不曉得榮管家的心思,一個勁兒將自己經歷的說了出來:“小的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方纔小的駕着車送路神醫去往李員外家,可纔沒出莊多久,小的就覺得不對勁,掀開車簾子一瞧,路神醫早就不見了!榮管家,這路神醫可是您親自扶上馬車的呀,這怎麼……”
“哈哈哈哈——”在一邊聽着的屠染卻猛地笑出聲來,張揚而狂肆的笑聲讓每個人的視線都不自覺集中到他的身上,偏偏他身上的戾氣卻少,每一眼看過去都像是在欣賞一幅美景。
然後笑意一收,屠染看向葉一劍:“想不到天泉山莊的家丁警覺性竟然如此之低,隨隨便便便能從路上拉來一個神醫,就連葉莊主,也信任一個來歷不明的人,隨隨便便的一顆藥,真是笑死本尊了!”
葉一劍腮下的鬍鬚微微顫抖,鼻翼兩端微微開合,雙眼直逼屠染:“原來是你!”
什麼路神醫,卻原來是“路上拉來的神醫”,屠染一語中的,且此刻細細回想那青年大夫的樣貌,加了鬍子,換上紅衣,可不就是眼前的屠染麼!
“是我,葉莊主可終於認出來了,”屠染從懷中掏出那沉甸甸的金條扔在地上,“不過你們天泉山莊出手倒是大方,這一根根金條,若是普通人,還真是招架不住。向來,天泉山莊的確是富得流油?”
葉一劍這下將所有的事情全都想了一遍,終於想明白。什麼尹大夫馬車壞了,什麼路神醫李員外,不過是屠染的詭計罷了,都是爲了那一顆所謂的四神丸。也許,那藥丸的確帶了些祛痰的功效,卻也同樣帶了毒,這樣便給屠染脫身爭取了時間。
“屠尊主,我天泉山莊自認未曾得罪過蓮華宮,若是屠尊主仍心懷慈善,還請賜老夫這枚解藥。”葉一劍心下盤算了半晌,道。
“心懷慈善?”屠染仿若聽到了這世間最好笑的笑話,“何爲心懷慈善?不過想來葉莊主真是孝順得緊,爲了老夫人如此低聲下氣。要我屠染賜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本尊的藥可不是這麼白拿的。”
“屠尊主想要什麼?”葉一劍微微眯了眯眼,恐怕這東西,纔是屠染今夜前來的最終目的。
“本尊並不貪心,本尊只要你天泉山莊的一件東西。”屠染妖魅地勾起嘴角,看向葉一劍。
“一樣東西?什麼東西?”葉一劍想着自家老夫人的形狀,如果是屠染下的毒,全天下也只有屠染有解藥。如果他當真不給,老太太恐怕過不了今晚。
“我不貪心,就一個盒子。”屠染舉起一根手指,削然如玉。
“什麼盒子?”葉一劍關心的是,究竟是什麼盒子值得屠染這般大費心機。
“葉莊主先彆着急,帶我到天機閣,本尊自然會告訴你。”屠染撩着自己的長髮,眼中閃着精光。
“天機閣?!”葉一劍神情愈發凜然,朝屠染伸手,“先把解藥拿來,老夫人恐怕等不了那麼久!”
屠染卻搖搖頭:“不急,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若是拿到我想要的盒子,我自然會給解藥。”
葉一劍面色凝重,還在考慮,其夫人忙忙求道:“老爺,您就答應了他吧,老太太他她……他可等不及啊!”
天機閣中,霜天曉終於邁出一小步,然而他才一動,立即從兩頭同時射來疾速飛箭,霜天曉運起輕功不得已朝前躲閃,然那飛箭似乎生了眼睛似的,緊跟着便來。
“鐺鐺鐺鐺”幾聲,那箭沒入木質地面,入木三分。
霜天曉還要往前,立即碰上第一道屏障,一個一人半高的儲物櫃。霜天曉起身打算飛過,然才一起身便當頭落下一隻編制細密的巨網——只一眼他便認出了這東西,又是冰蠶絲網,當日他花了一刻多鐘才從那網中脫身——可此刻等不了他一刻多鐘,機關啓動的時候,那些儲物櫃盡然在不斷地移動,統統向着那夜明珠所在的地方靠攏——
——換句話說,時間拖得越長,這些儲物櫃就將成爲一堵牆,將夜明珠攔在牆的那頭,到時候除非他將所有的儲物櫃統統毀滅,否則,他今日將無功而返,甚至自己也會被困在這移動的機關閣中。
霜天曉背抵着身下的儲物櫃猛地一滾意欲落向地面讓那冰蠶絲網將儲物櫃當做獵物捕住,豈料地面上竟然隔板一彈,赫然顯出一塊針刺密集的釘板,只要紮上,無論是個人還是頭野豬,恐怕都得千瘡百孔而且,無法脫身!
霜天曉瞄準身側兩個儲物櫃,兩腳一跨,而後瞄準一個空檔一個橫身飛將出去,與此同時,那道冰蠶絲的大網將將落下,霜天曉落在第三道儲物櫃前,才一落地,一側忽然出現兩隻吊鉤,猛地將他兩隻腳的腳踝勾住,而後朝兩邊猛地一拉!
霜天曉頓時失去重心,心頭一凜一個旋身手中劃出一道短刃,“鏗”地一聲割斷右腳上的鉤子,整個身體卻因爲左腳上的倒鉤而向下跌去——一手攀住儲物櫃,另一手揮出短刃,誰料未中。
霜天曉眼尖,看見儲物櫃上一把長劍,伸手一抽,“鏗”得一聲兩物相撞,發出聲響,倒鉤斷了。霜天曉將長劍回鞘,雙腳上的倒鉤取下,身上早已又是一身大汗。
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他所攀住的儲物櫃猛然以飛快地速度將他推向側面的一道牆,牆上木板一開,赫然是一排寒氣森森的箭頭!
一見那箭頭霜天曉心中便道不好,藉助儲物櫃上的力,單手撐起翻身而過落在第四道儲物櫃前。然未等他落腳,那儲物櫃中立即噴出一道暗綠色的氣體,霜天曉反應過來趕緊屏息,同時捂上口鼻,卻還是吸入了一些。
趁着儲物櫃未曾移動,霜天曉越過第四道,落在第五道前,然而等了許久,也不曾見有什麼動靜,然那暗綠色的煙氣卻似乎起了一些作用,頭開始有些暈乎。
霜天曉不再久留,撐上第五道儲物櫃打算翻過去,誰料第五道儲物櫃竟然猛地朝天花板移動!與此同時天花板上飛下無數細密的銀針,儘管霜天曉及時閃躲,卻還是因爲慢了一些,脖子上中了一針。
霜天曉將那銀針狠狠一拔,伸手探向那裝着夜明珠的精緻木匣子,一撈,往懷裡一揣,從另一個窗口破窗而出,卻又落入早就備好的天蠶絲大網中。
而幾乎同時的,當冰蠶絲王拉動的那一刻,整棟天機閣,從一樓到七樓,霜天曉小心翼翼了將近一個多時辰的所有房檐下掛着的鈴鐺,齊齊全然作響。
“不好了,有人闖入天機閣!”
“什麼?闖入天機閣?!”葉一劍面色狠狠一變,讓榮管家帶了人,一衆山莊劍客,還有葉一劍的兒孫們,嘩嘩然全都聚集到天機閣下。
衆人仰頭望着夜色中明晃晃的天機閣,深夜裡只見那些鈴鐺依然不停作響,從一樓到七樓,從七樓又到一樓,如同一個被侵犯的人,不停地在反抗尖叫。
“爹,那人竟然上了七樓!”葉一劍的次子葉飛泉這時候趕上前,急急對着自己父親道,“我這就帶人上去,將那人拿住!”
“不可!”葉一劍攔住葉飛泉,面色凝重,“第七層機關已然啓動,此刻帶人上去,無非就是徒增危險。這樣,你帶着人守住這裡,派人守住山門,以免這人逃脫。待我去會會他!”
“是!”葉飛泉領命,纔要去,葉一劍又叫住他。
“爹?”葉飛泉疑惑。
葉一劍壓低了聲音:“今夜屠染造訪,恐怕來意不簡單,他既提到了天機閣,定然也是想從我天機閣中取走什麼東西。你也得防着他些。”
葉飛泉望了眼悠然望着天機閣的屠染:“爹,孩兒知道了!”
“去吧!”
葉飛泉領命而去。
然未等葉一劍進樓,整個天機閣的鈴鐺忽然猛地一停,就好像一個垂死掙扎的少女突然失去了氣息。
霎時間萬籟俱寂,唯有青城山上的夜風沙沙。
“莊主,那兒!”
有人在天機閣的側面,指着七樓天機閣放出的冰蠶絲網,然而大家涌到那兒的時候才發現,那冰蠶絲網,已然不知被什麼人給破了!
葉一劍看着那被破壞的冰蠶絲網,面色鐵青,虎鬚顫動得厲害:“給我看緊山門,勢必將此賊人抓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