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玉這才囁嚅了一陣,抖了一會兒脣角,硬着頭皮應下:“是。”
只希望秦無衣這時候不要出現,大王聽信了她的話,吃了那糕點,後面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然而雪玉明顯是想多了。
“呈上來。”黎湛卻忽然道。語氣冷硬,卻是個肯定句。
雪玉驚喜地擡眼,大王剛纔說了,呈上去?!她沒有聽錯吧?
“還不快呈上去?”趙常山喜得忙推了雪玉一把。畢竟這麼久了,黎湛可沒主動要親近除了秦無衣以外的女人。
雪玉欣喜若狂,但黎湛那渾身冷然而高高在上的氣質又讓她不敢造次,遂心裡面上都極力抑制着心頭的歡喜,小心翼翼地提着食籃往前行去。青藍色的緙絲裙襬在燭光中晃出一絲淡淡的暖,彷彿一小簇火焰,小心翼翼試圖去溫暖一整座冰山。
黎湛忽地擡起頭來,冷冷地,眼鋒銳利地看向趙常山:“你是不是老糊塗了?本王說,把紅豆糕呈上來。”
趙常山猛地心頭一凜,忙將雪玉一把拉了過來:“來來來,把這紅豆糕給咱家,沒聽見大王說要呈上紅豆糕嗎,不是說呈你,還不快下去,下去!”
雪玉被一頓拉扯,十分委屈,手中的食盒被趙常山搶走,她卻不敢再奪回來。可看着趙常山看着她的眼神,恍然間似乎發現其眼眸中因爲一絲絲憤怒而引發的紅絲,雖然一閃而過,可她卻分外熟悉,那不是煉……
她驚嚇地看向黎湛,又看看那“趙公公”懷裡的食盒,方纔那“高人”手中緋紅色的藥瓶子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晃動,那詭異的緋紅色在她面前慢慢搖晃,漸漸模糊而又漸漸清晰。
可黎湛卻不再看她一眼,冰冷的眼眸,從來不施捨一點點溫暖給別的女人。雪玉咬着脣,忽然在心頭有一種惶然在攪動。那人放的那粉末究竟是何物……
黎湛低下眼眸,繼續看手中南楚的情報。其中有一條讓他很是意外,南楚公主司徒櫻竟然爲了給戰北冽送夜明珠,已然到了天黎衍城境內。
換句話說,六顆夜明珠,如今有一顆在司徒櫻的手上。
另外五顆被煉秋霜藏在五個不同的地方,一個是重衍宮地下宮中鎖住蒼梧魂魄之地,另外四個,暫時還沒有下落。
若要儘快喚醒秦無衣的記憶,便得先找到這四顆夜明珠的下落。黎湛眼眸微動,細細地思忖着煉秋霜究竟會將夜明珠都藏在哪裡……
忽然察覺到那頭還在踟躕的雪玉,黎湛聲色愈冷:“還不快下去!”
雪玉哀怨地看了黎湛一眼,接收到“趙公公”眼中的一絲警告,緊了緊爲黎湛磨紅豆皮都快破了的手指,終於還是轉身出殿。
趙常山諂媚地打開食盒,立即有一股紅豆凝着蓮花的香味迎面撲來,但見每個糕點都有小孩兒巴掌大小,每一顆都做成了精緻的蓮花形狀,卻細心地拖了翠綠的葉子,襯得越發精美誘人。
“紅豆寄相思,相思寄予蓮。一蓮生百瓣,百瓣成相守,”趙常山面上喜色難掩,“想不到秦美人的手藝竟然這麼好,做得出這樣好的美食,心思也細膩,不僅模樣好,還搭配精巧。大王,這可是秦美人滿滿的心意,您是不是該……嘗一個?”
黎湛低低地瞥一眼那紅豆糕,眼中的冰雪愈甚:“今晚,你的話是不是太多了?”
趙常山心頭一驚,看向黎湛。但見黎湛仍舊低垂着眼眸,從他的五官中看不出任何異樣。可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黎湛幾不可見地瞥了一眼趙常山,伸手取過一塊蓮花糕,那修長而無指節分明的手指襯着那紅豆色的糕點,頓時平添了幾分味道,看着就讓人很有食慾。
趙常山看着黎湛的舉動,眼中閃過一絲欣喜,然而就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一陣倉促的腳步聲,一個海棠紅色的身影不顧侍衛攔阻,猛地衝進來,“噗通”一聲跪下:“大王,這糕點不能吃!”
黎湛送到嘴邊的蓮花糕猛地一頓,冷眼看趙常山。
趙常山似乎有些着急,翹着蘭花指對着那女子便是一陣呵斥:“你在胡說什麼?怎麼就不能吃了?這可是秦美人給大王做的東西!滿滿的都是秦美人的心意,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竟然敢踐踏秦美人的心意!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女子一身海棠紅薄絲宮裝,腰間繫着名貴的銀絲帶,掛着一塊乳白色的珍珠宮絛,頭上梳着飛仙髻,簪着一隻銀鑲珍珠的長簪,擡起來的焦急的臉龐,妝容秀雅而精緻。
聽了這話,面上不禁浮起一絲怒容,美眸瞪着趙常山纔要發話,被黎湛冷冷地一語接過:“趙常山,你是不是老糊塗了?這位可是馥修儀,馥太后的親侄女兒,本王的表妹,環楊郡主,你這麼對她說話,小心,母后拿你是問。”
悠悠然的語氣,一條一條將馥修儀的身份數給他聽。果然這“趙常山”面上露出越來越多的驚訝與驚慌,卻仍舊強忍着想要掩飾。
黎湛眼中的冰雪愈甚,面上卻越發不動聲色,只將那糕點往食盒中一放:“趙公公,你難道不爲本王試試毒麼?你果然是糊塗了?”
“可……大王,這可是秦美人給您做的東西!”黎湛的眼神冰冷得彷彿凌遲,常山眼中頓時一陣慌亂,連忙又重複了一遍,“秦美人做的!”
黎湛如薄如削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然而那笑卻彷彿這春夜之間開的一朵冰蓮,每一朵花瓣都帶着刺,狠狠地扎進趙常山的眼底。
他的笑未曾到眼底,眼底更如冰封雪山,只消一眼,便讓你覺得陷入冰雪橫溢斜出的境地,無論往哪裡走,那些不斷生長的冰雪都能將你扎得渾身是傷。
“如果這東西是無衣做的,自然不需要驗,”提到秦無衣,黎湛的眼神一暖,頓時如三春冰雪消融,可下一刻,卻忽地冰結,“可問題是這東西並不是無衣做的。趙常山,你是當真糊塗了!”
“糊……糊塗?”面對黎湛的質問,趙常山心頭有些慌亂,他根本跟不上黎湛的思路,更不可能知道黎湛究竟是什麼意思。
黎湛指了指食盒中的紅豆糕:“要不,你替本王吃一塊?”
“不……”趙常山看向黎湛的眼眸,兩雙龍目泛着狠狠的利光,彷彿兩把冰劍齊楞楞朝他逼來!
雪玉回了白芒院。然而她進屋還沒兩步,立即面色一白。
秦鶯兒一臉怒容,坐在主位。她身邊站着同樣對她怒目而視的金桂,面色凜然。兩人氣勢洶洶,儼然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雪玉心頭“咯噔”了一下。
秦鶯兒惡毒的目光掃在雪玉的青藍色緙絲勾絲長裙上,那鮮亮的顏色晃得她眼花,晃得她心裡有團怒火在燒!
“去哪兒了?”秦鶯兒語氣冷冷,儼然一副開審的模樣。
“我……”雪玉回想起黎湛那張俊朗而冷然的臉,眸色一黯,語氣便有些蔫蔫兒的,“沒去哪兒……”什麼高人指點,紅豆糕是留下了,她卻被人喝了出來。
可那糕點留下,到底卻還是因爲“秦無衣”三個字。
“放肆!”秦鶯兒身後的金桂猛地喝道,“同才人講話,是這麼小聲的嗎?你嗡嗡嗡嗡哼給誰聽?大聲點,去哪兒了?!”
秦鶯兒冷冷的目光剮着雪玉。
雪玉被黎湛拒絕,心裡本來就怏怏的,此刻被金桂一吼,心頭的傲氣便也將火氣怨氣勾上來,不管不顧地道:“我哪兒也沒去!除了廚房我還能去哪兒?”
王后將她送到秦鶯兒身邊,不過就是爲了給她創造接近黎湛的機會。可是都過了兩天了,還是沒有動靜,她只能自己去爭取。可秦鶯兒總是將她呼來喝去讓她不得停歇。
今晚好不容易逮着機會,卻讓她再次做了回傻子。這麼一鬧,黎湛對她的印象還不知道怎麼樣呢。偏偏秦鶯兒這頭還來觸她眉頭!
想她雪玉雖然在後宮沒有位分,但往日哪裡有才人敢使喚自己?怎麼也得給先王,給先王賜給她的名字,一個面子。
“喲,雪玉姑娘這脾氣見長啊,纔跟了王后沒幾日,就學會吼人了,不過你別得意,如今你可在我手下伺候!老實說來,”秦鶯兒眼眸一眯,對上雪玉略略有些憤恨的眼眸,“除了小廚房,你還去哪兒了?”
雪玉卻只看着地面,不想再同秦鶯兒玩貓捉老鼠的遊戲。秦鶯兒既然這麼問,自然什麼都知道了,不過就是想造個勢罷了。她雪玉可不是嚇大的,這樣在宮中虛張聲勢的女人多了。
果然秦鶯兒冷笑一聲,終於道:“就算你不說,我也只知道。你不就是新得了什麼糕點的秘方,做了送到大王那兒去麼?晌午在白芒院就發現你不對勁,卻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若不是才許貴人的丫頭回來說你在小廚房做手腳,我竟不知你竟悄悄地做了這樣的勾當!你個不要臉的小賤婦!”
秦鶯兒的話雖重,卻仍舊無法發泄她此刻憤怒的心。她想見黎湛都不得見,這傢伙不過是御膳房一個食具的,竟然敢打黎湛的主意!
她現在看着雪玉那張白得晃人眼花的臉,心裡就更加不痛快!
秦鶯兒一個眼色,金桂立即上前,狠狠將雪玉一推:“見到才人也不下跪,這是誰教你的?!對着才人大吼大叫,又是誰教你的?!就憑你也肖想大王?也不對着鏡子照照,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噗通”一聲膝蓋磕在地上,雪玉狠狠地看向秦鶯兒:“我可是王后的人!你就不怕得罪王后麼?”
“王后?!喲,原來你說這些無禮的舉動竟然都是王后教你的麼?雪玉你好大的膽子!”秦鶯兒冷笑,一張原本秀美可愛的臉因爲終於抓住了雪玉的話頭而變得扭曲,“今日,我便替王后來教訓教訓你這個不懂規矩的賤婢!金桂,給我打!”
要說這雪玉,如果不是因爲她的身份低微,就憑她這張臉蛋,這身段,恐怕早就爬到龍牀上去了,還等到現在她苦哈哈地做了糕點去獻殷勤?
也正是因爲這樣,秦鶯兒將雪玉看做是個莫大的威脅。
金桂立即怒目圓瞪,對着雪玉白皙的面龐,“啪”得便是狠狠一下。雪玉只覺得金桂手勁相當大,彷彿使出了渾身的力氣。
雪玉白皙的臉上立即顯出五個明顯的指印,看得秦鶯兒心頭一陣興奮。
“金桂,繼續打,打得她知道自己是誰爲止。”秦鶯兒秀眸一眯,敢和她搶男人,這便是下場!
心安殿中,趙常山看着食盒中的精緻糕點,又擡眼看看冷眼瞧他的黎湛,心知那糕點吃不得,藏在袖中的手裡忽然寒光一閃,一柄短刃猛地朝黎湛揮去——
“大王小心!”跪在地上的馥修儀頓時花容失色。
黎湛卻不急,雙眸冷冷地看住趙常山,如薄如削的嘴角忽地一勾,輕輕一擡手,墨袍翻卷間一道勁氣直襲趙常山手腕。趙常山吃痛,手勁一鬆,黎湛手翻向上向下猛地一壓,便將趙常山的手腕死死地扣在龍案上!
“啪”得一聲響,趙常山的手腕扣在早一步落案的短刃上。他一掙扎,短刃立即劃開他細嫩白皙的手——那手忽地變得更加纖細,顯出塗了鳳仙花汁的美甲。
與此同時,馥修儀驚嚇地發現,趙常山竟然變成了一個紅衣墨發的女人!那女人妝容豔麗,雙脣紅得似血,雙眸飛挑如鬢,渾身充滿了妖冶揚肆的味道!
然而此刻,她的手被黎湛制住,又被短刃劃破,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讓她看起來彷彿一隻憤怒的惡鬼!
煉秋霜眼中犯狠,猛地左手抽出腰間的赤練,淬了真氣狠狠向黎湛甩去!
豔紅色的赤練精鐵打造,六尺來長三個指頭並寬,少說也該有幾十斤,可煉秋霜揮舞起來卻如軟鞭,可見煉秋霜超乎常的女子的臂力!
然儘管如此,那紅得發着火氣的赤練卻忽然在空中停下——瀟然如玉的兩指,修長而骨節分明,緊緊地夾着赤練,慢慢由手指接觸的地方開始,那火氣慢慢凝結成冰,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着煉秋霜的方向進發!
“般若冰!”
煉秋霜豔麗的面龐閃過大駭,忙使出所有的力氣將赤練猛地易車!左手顧不得被短刃劃傷的痛,猛地一抽,退後三步,轉身要逃!
她想她終於知道爲什麼黎湛的功力一日比一日精進了,般若冰,暹羅秘術中的頂級,一直都只是個傳說而已,她也只是聽師傅蒼梧提起過。
說是這功夫極其難練,光是刻苦努力是不夠的,首先得需要天賦異稟。所以這功夫基本上只有姬氏一族的人能練。
可就算是姬氏一族的人,也極少有人能夠練成這功夫。許多人練了反而走火入魔,於是姬氏一族聖女便將這功夫秘籍收回,列爲禁忌。
可這套功夫着實厲害,若練成便可馭萬物爲利器,身快如風,幾乎無人能近其身。更有人傳,若所有人練成這功夫,甚至能夠同姬氏一族聖女比肩。所以師父十分想要得到這份秘籍,總是時不時向她提醒。
身爲一個外人,她本沒將這事情放在心上,且她也不信這世上會有這麼驚人的功夫。可現在她信了,親眼所見,比什麼都要有說服力——上回黎湛在百丈之外襲擊付啓子面門,她便有些驚疑惑,如今親眼所見,也便證實了她的想法。
若是放在從前,她就算髮現黎湛會這樣的功夫,她也不會告訴師傅,可現在,她起了殺掉黎湛的念頭,她就必須藉助師傅的力量!
只有黎湛死了,秦無衣纔沒有了最大的保護傘!到時候再殺秦無衣,也就容易得多!
然而煉秋霜未曾走出三步,本紮在她頭頂的一支碧玉簪子猛然飛起,橫在她脖頸前僅僅一寸之遙停住,好在煉秋霜及時止步,否則,她此刻已然血濺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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