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遠遠地,秦無衣就看見了那個似曾相識丰神俊朗的男人——曾經還只是個少年而已,如今便成了男人,肩膀寬了,五官也愈發堅毅。
秦羽回頭,便見百花叢中秦無衣站定,眼中有驚喜。奔過來,秦無衣才發現黎青蛾。
黎青蛾沒好氣地瞪了秦無衣一眼,神情不悅:“原來這沒禮貌的傢伙是你哥啊?怪不得這麼無賴……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黎青蛾說着話,扭頭便去找黎湛。秦無衣在的地方,黎湛一定都在。果然,不多時花叢間便出現了那個天資高俊的男子。一襲天青色的衣袍影影綽綽,仿若來自夢幻,神臨九天。
“黎湛哥哥!”黎青蛾早忘記了左爰對她說的女孩子要矜持,還以爲自己穿着男裝,這纔要奔過去,誰知道被裙角一勾,頓時失去重心整個人朝地上撲去——
黎青蛾心想這下子完了,也纔想起來自己這是第一次穿裙子在黎湛面前,就這麼被毀了形象,也太……
一雙有力的大手從後勾住她的腰往上一帶,黎青蛾便被帶進那人懷中站定。身後是那人結實的胸膛,那人湊在她耳邊道:“公主小心。”
秦無衣看着秦羽嘴角的壞笑,已然覺得,果然哥哥還是當年的那個壞小子,儘管面上看起來風流倜儻,其實滿腦子裡壞點子。黎青蛾還有句話真說多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黎青蛾恨恨地掰開秦羽的手,眼中憤怒,反手又是一個巴掌打在秦羽的臉上,“啪”得一聲響,這回倒把秦羽打懵了。
黎湛皺了皺眉:“青娥,不得無禮!”
“黎湛哥哥,這人實在流氓!”黎青蛾從小在北郊行宮長大,身邊並沒有幾個男孩子,這還是頭一次被男孩子又摸手,又抱的,自然心裡不痛快。
一不痛快,她就想打人。
“黎王莫動怒,在下確實有些唐突,”秦羽這會兒才緩過勁來,“還望黎王公主莫要見怪。若是青娥公主還不解氣,在下便自罰三杯,如何?”
秦羽一指梨樹邊上的涼亭,做邀請狀。
涼亭中的石桌已然擺了酒席,置放了些瓜果等物。四人坐下,黎青蛾面色不好,見自己坐在秦無衣和秦羽中間,遂將秦羽肩膀一拍:“起來!”
秦羽雖然有些疑惑,卻還是照做,黎青蛾在黎湛身邊坐下,便兀自倒起酒來。
待滿的時候,秦羽已然坐下,便往秦羽面前一推:“喝了!”
回頭對黎湛分外諂媚:“黎湛哥哥,我也給你倒上!”
黎青蛾就要攀上酒壺,被秦無衣一把摁住,面色清冷卻帶着一絲微笑:“不勞煩公主,無衣來便好。”
黎青蛾的動作慢了一拍,那手便打在秦無衣的手上抓酒壺,有心要從秦無衣手中將酒壺搶回,秦無衣卻一使勁,從黎青蛾手中將酒壺帶走,兀自給黎湛倒了杯酒,隨即一放,略帶威脅地對着黎湛道:“大王請喝酒……”
黎湛和秦羽對視一眼,雙雙舉起酒杯一口乾了,將酒杯各自舉到秦無衣和黎青蛾面前,挑眉示意喝了。
黎湛看着秦無衣的眼神中帶了一絲調侃,一揚眉,這小妮子是在吃黎青蛾的醋?
你說呢?秦無衣對着黎湛亦揚揚眉。一定是他這個做哥哥的沒處理好感情,害得黎青蛾對他這個親哥哥竟然有了非分之想。
黎青蛾看着黎湛和秦無衣二人旁若無人的眉目傳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抓過酒壺給秦羽又倒了一杯酒,重重地擱到其奴役面前;“喝了!”
而她的眼睛,惡狠狠地卻只瞪着秦無衣。
秦羽端起酒杯,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臉憤怒的黎青蛾,一臉輕憤的秦無衣,最後落在看着自家妹妹一臉狡黠滿眼寵溺的樣子,嘴角劃過一絲瞭然的笑,仰頭又是一干。
誰料他的笑竟被黎青蛾看在眼裡,猛地一拍桌子放下臉來:“你笑什麼?!”
秦羽嘴角的笑又是一僵,然後看向對自己怒目而視的黎青蛾,掩住面色中的尷尬,朝黎青蛾舉了舉手中的空杯:“公主,在下只是覺得這酒不錯。”
“是嗎?我看着不像!”
“青娥,不得對秦泱長公子如此無禮!”黎湛微微皺了眉頭。今天的黎青蛾尤其失態,這不像黎青蛾。
“哼!”黎青蛾心頭一個不爽,扔了筷子奪路便走。
“這……”秦羽對着黎青蛾憤然而去的背影,面上的尷尬終於綻放。而黎湛的面色微微冷了冷。
“公主,公主……”採珍在黎青蛾身後急急地喚着,連她都看出公主今日有些太過胡鬧了,而且還是當着秦美人的哥哥。
秦泱的長公子,身份絲毫不差公主的,公主這般無端給人甩臉色,最後還憤然離席,若只是同大王之間鬧鬧脾氣也就算了,這可是有外人在的……這不是天黎甩臉色給秦泱看麼?希望那個秦泱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黎青蛾一手扯過一邊的花草,不管不顧地扔了:“她不就是個美人嗎?!憑什麼在本公主面前耍威風?!”
那侍女未曾言語,秦美人似乎……並沒有耍威風呀,不過就是同公主搶了就酒壺給大王倒酒而已……
黎青蛾自己耍小孩子脾氣,亭中三人當然不予理睬,黎青蛾頻頻回頭不見黎湛來安慰,一甩手憤然離去。
這頭,秦無衣正問秦羽:“哥,你怎麼來天黎了?”
秦羽看了看笑得一臉高深莫測的黎湛,又看了眼被矇在鼓裡的秦無衣:“我替父王來送一件東西給你們……”
“東西?”秦無衣更加疑惑了,什麼東西那麼重要,還得父王吩咐大哥親自從封地趕回,又巴巴地從秦泱送到天黎來?
“你出嫁的時候,王兄沒能來送你,連禮物都是匆匆備下的,如今前來,一是來看看你,二來,也特意給你送來最對的禮物!”秦羽亦笑得一臉意有所指,倒是把秦無衣弄得更加糊塗了。
“哥,您就別賣關子了,快說是什麼東西?”
“珠子珠子!好大一顆珠子!”秦羽還未發話,秦無衣的小黑雀從外頭溜達回來,忽然停在亭子邊上的欄杆上,唧唧喳喳地叫喚。
“珠子?”秦無衣細思,眸中光線一亮,“莫非是……”她看向黎湛,果見黎湛點了點頭。
“咱們難道只許司徒櫻給戰北冽送東西,不准你王兄給你送禮物?”黎湛笑得一臉理所當然。亭外的花草一動,黎湛脣角一勾,是一個瞭然的弧度。
“你可聽得清楚?”煉秋霜聽得眼線來報,說是秦泱長公子秦羽到了天黎宮中,還給秦無衣帶來了“禮物”,還是顆珠子,難道是那顆他們翻遍秦泱都找不到的鮫人之淚其中之一?
“千真萬確!”眼線十分肯定道。
“既然如此,咱們今晚可有一場大戰要乾了……”煉秋霜摸摸腰間的赤練,嘴角是一個嗜血的弧度。
天黎驛站,秦羽住處,燈火通明間暗處冷眸頻閃,所有人都盯緊秦羽所住的院子,只等打頭的煉秋霜一聲令下,便開攻。
秦羽房中卻忽然傳出一陣錚錚古琴聲,霎時間烈烈如風吹響在衆人耳膜間。
“快堵上耳朵!”煉秋霜忙忙喝道,然而已經來不及,那樂聲一陣強似一陣,帶着強大的內裡幾乎要穿透人的耳膜。煉秋霜帶來的人中間不少已經開始吐血,有的甚至從牆頭栽了下去。
煉秋霜一咬牙,看來是被發現了!
“給我衝!”可是既然來都來了,總沒有退的道理!鮫人之淚好容易藉着秦羽的手從秦泱到了天黎,那便是到了他們的地盤,那可比在秦泱耗費人力物力來得輕鬆多了!
今夜定然得獲得夜明珠,否則打草驚蛇,秦羽等人定然不會再給她第二次機會!
大門“砰”得一聲被打開,屋子裡沒有別人,唯有秦羽墨發輕揚,指尖琴絃動盪,撩響驚人樂!
覺察到煉秋霜等人到了屋中,秦羽也未曾從琴絃間擡起頭來,雙眼只在琴絃間逡巡,手下的動作愈發快速,錚錚琴聲頓時越發刺耳難聽!
煉秋霜怒,摸向腰間赤練便往秦羽方向甩去,只要甩壞了秦羽的琴,那便不成威脅!
然而秦羽帶着那方琴往後一躲,手下依舊沒有受到任何攪擾,不過是換了個地方彈琴罷了。
煉秋霜更怒,連上幾鞭,都被秦羽躲開。而他神情慵懶,仿若一隻戲弄老鼠的貓。
煉秋霜盛怒,揮手向後一退,口中大喝:“給我放箭!”本來只想要那顆珠子,如今秦羽這般不合作,那便殺了他再取珠子,也是一樣!
秦羽卻忽然勾脣一笑,帶着琴往後直退。他身後的牆瞬間開裂成兩道,那些風馳電掣的箭射上重新合上的牆,與此同時屋子裡的燈光一滅,煉秋霜等人身後的門狠狠一關!所有人瞬間進入一個前無路後無路的陷阱裡!
煉秋霜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懷疑,她是不是中計了?!
牆那頭的琴聲戛然而止,暗夜中聽見月夜中有些淒冷的風聲,緊着所有人的心。有的人因爲秦羽的琴聲已然受了內傷,卻也只能硬着頭皮跟在煉秋霜身後,這會兒忽然陷入黑暗,倒有些更加惶恐起來。
“大……大師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中有人害怕的聲音在顫抖。
“廢話什麼!這是秦羽的詭計,大家小心有暗器!”煉秋霜心頭也有些懊惱,想不到偷雞不成蝕把米,秦無衣身邊的人,每一個好東西,竟耍這些把戲!
忽然一聲鐵器響,從頭上疾速掉下一個不知什麼東西,待煉秋霜反應過來,屋中燈光重新一亮,才發現自己和手下已然被豬一樣困在了一隻碩大的鐵籠子裡!
“卑鄙……”煉秋霜朝鐵籠四周敲了敲,甚至想將其從地上擡起來,然而那鐵籠子卻彷彿在地上生了根,無論他們如何努力的,都紋絲不動。
其實從方纔那鐵籠子砸向地面,那聲音就可以聽出來了。
燈光裡顯出一個玲瓏有致的身影,秦無衣揹着手欣賞着煉秋霜憤然的面容,揮揮手,適時地勾起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衝煉秋霜打招呼:“哈嘍,不好意思,好像你又被我們抓了。”
一個“又”字,氣得煉秋霜險些沒吐血。她猛地用赤練一摔鐵籃子,發出巨大的聲響。
“秦無衣,有種就別玩兒陰的!”煉秋霜指着秦無衣的鼻子罵。上回是葉飛霜換了她出水牢,她一直都覺得心裡梗得慌。她煉秋霜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玩兒陰的?”秦無衣勾着笑,眼中充滿了自信的味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水牢的時候,似乎是你在同我玩陰的。冒死你當初告訴黎湛,四顆夜明珠都放在天泉山莊,但事實上天泉山莊的夜明珠不過才只有一顆而已。這算不算是你在同我們玩兒因的?”
“哼,”煉秋霜豔麗的紅脣勾起一絲諷刺的笑,細長的眸子眯着看向秦無衣,“兵不厭詐!若非葉一劍那老頭子太過沒用,天泉山莊的珠子,你們也不該拿到!”
“不該拿到我們也拿到了,還要多謝屠染替我們消磨了葉一劍的時間,”秦無衣緊接着煉秋霜的話道,“還有,多謝你的二師妹,她已經將另外三顆夜明珠的所在之處告訴我們了。但是,我們並不相信她的話,就好像你的話也不足以相信一樣,所以,我們只好設局,將你引來,套你說出實話。如果你們倆說的地方不一樣,這一回,可沒有第二個葉飛霜來贖你回去!”
“不需要!”煉秋霜轉過臉去。
“既然你不需要,帶走!”秦無衣冷眼看向煉秋霜。上回不過是爲了賣趙常山一個人情,也順便坑葉飛霜一把,所以纔對煉秋霜並沒有怎麼樣,但這是一條長線,卻不代表她會容忍煉秋霜這般無理傲慢不合作下去!
秦羽這才從暗處走出來,看着煉秋霜被押走的背影:“想不到你和黎湛一樣會算計人。”
“哥,說得好像你不賊似的。”秦無衣看着秦羽。今日之事,本來就是臨時起意,他們三個耳尖聽到了花叢裡的動靜,隱衛前去跟蹤發現了煉秋霜的計劃,於是正好將計就計,將煉秋霜一舉拿下。
“其實要我說,戰北冽等人若都是這般不團結,想來做不成什麼大事,”秦羽輕笑,“而且有黎湛在,我把你交給他,我的確放心。”
秦無衣笑笑,卻未曾接話。黎湛的蠱毒,她還沒弄清楚呢,血蠱,她該找誰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哥,你還是說實話吧,這一趟到天黎,究竟幹什麼來了?”秦無衣看向秦羽,“就算是夜明珠,也不至於要你到天黎來一趟。可別跟我說什麼想我的話。”
“還是逃不過你的眼睛,”秦羽笑了笑,隨即道,“還不是秦綠蘿的事兒?就算她死有餘辜,也是咱們秦泱的公主是,是我的妹妹,你的姐姐,咱們父王的女兒。父王是沒什麼,但是王后,卻硬是要父王讓人來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想着夜明珠的事情,我便順便攬了這麼一個差事。怎麼樣,秦綠蘿她沒怎麼傷害你吧?”
“傷害我?”秦無衣輕笑,“她怎麼可能傷害得到我呢?哥你就別瞎操心了。”
秦無衣應着話,眉頭幾不可見地一皺,看着秦羽若有所思的側臉,她哥哥和黎湛,肯定有事情瞞着她。秦綠蘿,值得他專程跑一趟?還不如夜明珠呢。
*
衍城的夜晚熱鬧非凡。秦無衣坐在馬車裡往王宮而去。
秦無衣在車中閉目養神,聽着周圍的喧鬧人聲,忽然喊道;“停!”
車伕立即回問:“怎麼了美人?”
“去姬府。”
“血蠱?”姬太傅見秦無衣專門來一趟,竟然是問這個事情,頓時有些吃驚,“美人問這個做什麼?”
姬太傅的書房裡人不多,下人們都被稟退了,其實也就秦無衣和姬太傅二人。
“您可知道這種蠱毒?”秦無衣卻不急着回答,反倒繼續追問。
“此毒乃是暹羅蠱毒之一,下蠱之人以血爲誓,除非殺死下蠱之人,否則此蠱無解,且伴隨中蠱之人一生。這種蠱毒非常陰險,下蠱之人同中蠱之人勢不兩立,所以也被列爲禁術,”姬太傅還是有些擔心,“怎麼,是誰中了這種蠱毒?”
秦無衣想了想,並未回答,卻問:“可別的解決辦法?”
下蠱之人,那可是蒼梧。蒼梧如今靈魂同身體未曾符合,所以不可能殺死。除非讓蒼梧的身體和靈魂符合,才能夠殺死蒼梧,徹底解了黎湛的蠱毒。
可是蒼梧如果恢復身體,黑勢力便如虎添翼,還未完全恢復記憶的她,如何戰勝這個惡魔?戰北冽一行人之所以不團結,不過是因爲蒼梧未曾現身,他的活動範圍有限,大權旁落,自然引發各方互相不服,比如屠染和戰北冽。
所以蒼梧絕對不可以復活。
不到萬不得已,她必須想個別的辦法。如果有的話。
然而姬太傅搖搖頭,表示不知。
看着秦無衣皺眉離去的背影,姬太傅嘆了口氣。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告訴。如果秦無衣知道黎湛的蠱毒必須得……
唉,那可是以命換命的做法。
*
回到承雲殿,黎湛比往日來得都要早,然而還是一樣將奏摺都搬了來,聽見秦無衣熟悉的腳步聲,便擡起頭來,如瀲的目光將秦無衣鎖住。
“怎麼樣?事情可都順利?”本來要陪着她去,可秦無衣說什麼都不肯要他陪。
——秦無衣想要弄清楚血蠱是什麼,自然不能當着黎湛的面。
而面前這個努力在自己面前塑造無所不能的男子,的確是無所不能,卻忽略了他也是個人。儘管是姬氏一族,卻也還是會老會死會痛。
什麼姬氏一族不死,都只是傳說而已。
秦無衣笑,沒有了以往的調皮搗蛋,反而多了些成熟,含星的眸子裡多了些柔情。只是那一閃而過的擔心,卻被黎湛看在眼裡。
“今日怎麼了?”黎湛迎上去,秦無衣揚起笑臉:“沒有,就是累了些,我去洗澡,哦不,沐浴……”
黎湛本想抱住秦無衣的手轉爲雙手背剪,眼神裡卻透出了一絲不老實,說出的話讓秦無衣更是想打他:“爲夫正有此意,要不,一起?”
“……”
*
然當秦無衣穿着浴袍走進浴室,黎湛很是自覺地跟了過來以後,秦無衣便知道黎湛所謂的“一起”不只是說說而已!
“你……”秦無衣彼時已然下了浴池,剛想將浴袍解下,猛然回頭看見黎湛,頓時驚得將浴袍裹得更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