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日漸長大,言家、楊家兩位老頭的互鬥也日漸誇張,最激烈的混戰就是每年兩家各自祖宗忌日。楊家祖宗的忌日,楊家都是派家丁把在學堂上學的外孫們搶回來的。
如此這般年年過,看了多了就可以得出結論:要是您初到揚州看到街上有一羣灰衣的家丁抱着幾個孩子在前面悠悠顛着跑,後面追着一羣更悠散的青布衣家丁轉着腦袋囔囔――“搶小孩呀!!!”的千萬不要打抱不平,那鐵定就是楊家姥爺派家丁請自個兒家外孫回去聊聊了,後面叫嚷着也無非就是言家家丁而已。
這樣太平盛世中,還沒有誰無聊當街搶小孩,知府大人一直在爲了空虛的大牢無人入內而很不痛快,太平盛世的日子裡,這官當的是有點太閒了,很難找到機會讓他表現點天朝官家的威嚴。
和知府大人的煩惱相比,這年頭當家丁的差事辦起來也很難,煩惱也不少。
其實吧,就言家那一個絲綢鋪子、雜貨店的家道能有什麼餘錢僱上這麼一堆僕傭?爲了得到外孫的矚目,孩子姥爺拼上了渾身解數討好外孫,只是表現的方式有點兒偏頗,想討好卻捨不得送金鎖、銀鎖,又想顯擺有錢,只有把奸商的本xing發揮的淋漓盡致,自打頭胎外孫還在閨女肚子裡沒出來就開始專門打聽哪裡有鬧災的地兒,撿現成的、便宜的、模樣好的給外孫買來當傭僕,還專門買典當終身的,這事幹多了居然還落得個善人的虛名兒,可不,他買丫頭、小子是拿來當傭人使喚的,可沒販給青樓。這禮送得實惠又實在,這些家丁們精心伺候着他那些寶貝外孫們的同時,也隨時把外孫們生活裡的點點滴滴都彙報給他這個姥爺當飯桌上的開胃菜,精明的楊老爺樂着呢。只不過這樣的“禮物”隨着外孫增多也給言家帶來一定的負擔,因爲言家的院子住了好幾代了,三進出的院子也曾經算是寬敞、雅緻、清淨,只是到了這一輩兒,隨着外孫一個個出世,孩子姥爺給送的“禮物”也堆積着言家的裡裡外外,到如今光是端茶的丫頭就有七八個……
對親家老爺顯擺送來的這些如此多的禮物,言老爺沒有吱聲的理由只有一個:禮物家丁日間在言家當差,晚間大半回楊家那兒住,月錢當然也是從楊家帳房去領的。
他們大家都是同在一家當差,這些家丁都熟悉的不能再熟了,誰不知道主家就一個女兒,那萬貫家財早晚也都得給外孫的,就是兩家老爺子好面子,誰也不肯先放下臉面,逼得他們非得要做出追追打打的做派來,不然在兩家老爺都不好交代,特別是被言家太爺瞧出不是的話,那麼“禮物”那一派家丁就沒有工作地兒了,就是這樣,他們不用學戲都會演戲了,平常呢,就是喊喊追追,要是碰上大日子如忌日什麼的,那就得拿上掃帚、扁擔揮舞着跳大神了。
老輩人鬧歸鬧,小輩的倒是很恩愛,光看三年兩胎的生就知道他們夫妻的小日子過的很和美,言少爺考了幾回科舉沒中,也不覺得什麼,每年跟着老丈人家的船,不花錢地南下北上要走上小兩月看看大千世界,聖人文章是沒有再複習,倒是蒐集不少山水遊記的文章,自己暗下決心要在有生之年寫一部傳世遊記來。
楊氏賢德持家,孝敬公婆,禮尊族人,管理着孃家送來的衆多家僕把小小的院子上下打點無比利落,就是小院子花圃裡的月季也照顧的份外豔麗,當然,言家那兩個小商鋪子的收入也在是節節高,鄉下也買上不少良田租種出去,風調雨順的年景裡收成一直很不錯。
看着膝下圍着這一堆可愛伶俐的孫子們,誰還記得私奔那檔子事呀,如今,大家還覺得,要不是言少爺果斷私奔,楊言兩家根本就不會結成親家,不是這樣,言家哪兒會有這麼一堆兒孫呀,嚴老太太看着身邊孝順兒媳心滿意足地壽終正寢了。
楊氏和言少爺夫妻和樂融融,恩恩愛愛,全城人還是有目共睹的,當第六個兒子剛滿週歲,那一年春雨綿綿不絕,水路縱橫的鄉下幾乎成爲了澤國,言家內當家的楊氏安置着言家、楊家鄉下的受災的佃戶,不少河堤久浸水中崩堤都放水排澇了,雨勢還是不減,這時候地勢低的無論富貴、貧瘠人家都攜兒帶女逃難中,雨勢嚴峻到讓盡忠職守的知府老爺急得把術士、方士、法師都請出來一一出馬也沒能換出太陽,城裡難民一日日增多,城外能住人的廟宇、學堂、義莊也都擠滿了百姓,楊氏向公公請示後到屯糧擡價的孃家鋪子要了幾擔米放粥在十里亭,回來路上楊氏受了涼,一夜後楊氏一下子沒能起來就這麼過身了,連個遺言都沒有,就之前一刻,言家太爺壽終正寢含笑去告慰列祖列宗了。
安撫着年幼還不知道失去慈母不斷哭鬧的幼子,在經歷喪父失妻悲痛的一夜間升格成爲言老爺的言茂攜着長子、次子、三子、四子、五子懷裡摟着幼子,安慰着失去慈母的孩子們,他們慈愛的爺爺、母親在天上看着他們呢。
雙胞胎中的長子招呼着丫頭把老爺擦眼淚的手巾洗洗,次子伸手抱起趴在父親腿上打盹的麼弟顛在手臂裡讓他睡的更舒服點兒,老三安慰着抹眼淚的父親招呼着眼睛紅彤彤的老四、老五往廚房走,該吃飯了,看父親哭成這樣,他們都沒法子搶着嚎啕了,好餓。
就算是雨季,可頭七一過,還是得下葬的,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讓守財的楊老爺更守財了,可不,本來他還信點報應,才讓吃裡扒外的閨女搶走三擔米的,落得他自個兒心疼的喝稀粥過日子,可哪兒有什麼好報了,他這個守財奴沒死,可做善事的閨女卻年紀輕輕的走了,老爺子哭得實在心痛。更心痛是那個睡覺睡過去的言家老頭居然之前還留了遺言,就是不許言家的孫子冠上楊家的姓,這個死老頭,就是死也擺了他一招。
出喪的場面很隆重,言家、楊家的佃戶和接受過救濟的難民都來送行了,可怪,下葬的那一天,下了一個月的暴雨就那天停了。看着久不見的陽光,到了這份上,還有誰能說當年的那事,楊氏勤儉持家,對裡嚴謹,對外和順,誰不記着她的好,有人說,楊氏是前世欠了言家的情,今世來還的,如今先去給老人到yin界安排往生,經過以訛傳訛,老百姓擡起腦袋瞧着囧囧師都召不出來的太陽更是信了。言家過世的不止止是這家的媳婦,只不過弔孝的人好像都忽略言家老爺了,也是,因爲是壽終正寢,言老爺的壽事算是人生紅白喜事之一,所以沒得多少重視。
時事更迭,有了孝順的名目和傳聞來幫襯,言家多年的難堪全部瓦解,言家的兒子們也在春秋夏冬年輪轉換中成長着,只不過在成長中夾雜着點吵鬧。
又是一年春來到,綠樹掩映下的驛道上奔馳着無數高頭大馬,要不是如今是太平盛世,這樣疾馳的匆忙還真會被當成是戰禍來了呢。
“休息一下!”領頭的漢子揮手間縱馬馳騁的隊伍暫停了下來,風塵僕僕疲憊的臉上透着剛毅的沉重,瞄了路邊的裡牌,快到了,多日來的奔波也算到了地界。
各人下馬就近整理行裝,靠着河溪停息一下,馬兒飲着小河水吃着初春的嫩草,急奔的疲憊得到暫時休息。黑虎從馬鞍上取下氈毯鋪在驛道邊新綠地上請主人稍作休息。
驛道邊下是一道小溪,春水潺潺,春水中野鴨劃撥着清清水面,水面搖晃着綠柳紅桃。瞧着這溪水,一路南來經過月餘的奔波,從雪色縈縈中到綠蔭遙遙的水鄉,確實有着兩重天的感覺。
先行派去聯繫的快馬折了回來,三裡外就是他們的目的地了,他們沒有找着年初安置在城中的人手,客棧小二說獨院子住的客人到城外寺廟踏青去了。
牽着馬的漢子們小心瞧着毯子上坐着的主子沒有任何表情的臉色,他們南來是急了點,沒有預先通知。探路回來的漢子小心迴應,“屬下都打聽好了,少主要找的那位貴人就住在城南。”
翻身上馬,片刻就接近了城樓,怕下面的人辦事不好,爲首的黑虎特意在城門口停了一下,問坐在賣茶水灘邊閒聊的城門守兵打聽,兵丁瞧着他們衣裝一眼,外地人找姓言的、還住城南,那還不容易,他們很客氣的給指點了最詳細的方向,一邊喝茶的閒人還作了更爲詳細的指引說明。
這真是一個鄉情純樸的好地方!
透着熱情的本地人的指引,馬隊通過了精雕細琢的城門,沿着指點的方向確實很好找,這不,進了城門沒有一柱香的功夫這就到了城南言家小小的大門口。不是眼界高,看看這兩扇不怎麼寬敞的木門,看看手中準備的拜帖,好像有點兒多餘。
言老爺雖然不多過問家裡的大小事,但是沒有自家兒子在家的時候,他一般還是一家之主的,午睡後出房門伸伸腰的言老爺困惑地看着客廳裡擺着的四個大箱子和明顯是外鄉人裝扮的客人。
看着這些客人,儘管只是遊山玩水也算得上走南闖北過的言家老爺也瞧得出來人很有來頭,瞧那擡着下聘紅箱子的那些個精壯漢子都有着說不出的氣勢。
他們是什麼人對言老爺而言不重要,問題是他們來要乾的事情讓言老爺很困惑。
提親?
言家的倒茶端水的丫頭和擦洗嬤嬤都好奇的悄悄瞧着,言老爺確認的看着手上的拜帖,再一次擡頭困惑地看着面前的年輕人,這是什麼意思?下聘給言家?他是不是走錯門了?言家沒有女兒,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到全是兒子的言家來下聘?開玩笑?
要是他言家的兒子要成家也是應該是他家請媒人上門說媒,自古以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沒有聽說誰家男丁直接上女方家來討親的。難道地域不同風俗也不同?還是國情在他午睡那會兒改了?
他確實是來下聘的,就是到這城南言家來下聘的,遞上的禮單還是很厚實的,四個擡進來的大紅箱子也是很重的。
“這位少爺,這是――?”言老爺看看拜帖,客人姓江,名暮,字楓晚。光看名兒就肯定是秋天晚上生的,這孩子爹媽怎麼給孩子取這麼個死氣沉沉的名兒?
客人看着言老爺白白嫩嫩的臉,揣測着未來岳父到底會比他長几歲?“小侄此來實在過於唐突了,請――見諒。”
言老爺認真的聽着,是唐突,就是鄉下農家的兒女婚事也是要過媒人說個場面話,還得換個八字貼給算命的合合婚,這個年輕人居然自個兒擡着聘禮就要成家?總之,還是蠻有意思的。言老爺眨眼眯眯笑,又是一個走錯門的,也是,就衝着城南言家這份名望,這種烏龍事件這些年還是蠻多的,他們這些外鄉人隨便在大街上找人問路肯定被誤認是找他們家,全給路人指往他們家來了,也不奇怪,他們家隔壁就是戶言家,不過,那都是姓“嚴”,那戶嚴家確實有位嬌滴滴的閨女,不遠,就在他們家牆那邊,站在院子裡就能看到那家的小繡樓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