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了內急,總算可以集中精力來探討一下目前的狀況了,一時間,人來人往的廳堂裡嘰嘰喳喳。
至於也處理完內急的欽差大人繼續端坐在廳堂上首,戎着袖威嚴着的蕭大人臉色很不好看。剛纔別以爲他沒瞧着,那言耀輝的印泥是遞過去了,可是那個裝有印泥的錦囊居然被兒子塞進衣袖裡了,他家素來就沉穩的長子蕭泓居然當着他這個嚴父的面做出如此輕佻的行爲,這讓蕭大人很惱火,難不成,蕭泓也讓他們蕭家成爲京城的笑柄?!
不過計較蕭泓藏匿錦囊這件事之外,蕭大人更憂心是即將要舉行的婚事。現在的情況讓這位大人處境相當艱難。
他確實是接了兩份意思完全相反的旨意,但是,焚香供奉在案臺上的那份明黃聖旨是痛責江氏的那份,極盡讚譽的那份則一直置在下榻的驛館,耳邊聽那外頭隱隱傳來的砍殺聲,看來派人去拿是不可能了。
想象宣讀出廳堂案上的這份聖旨後,那位江夫人林紅葉的反應,蕭大人就不得不繼續沉默,不過,與其相比,更讓蕭大人疑惑的是:今天這些來自京城的來客中,不乏有及其尊貴的千金之軀,其中任一位出了麻煩,這江氏就必然會在盤根錯綜的京城官場惹下無窮後患,這,從來不曾在京城落腳的江氏不清楚其中的關節,那麼,林紅葉不知嗎?讓他深深疑惑的是,江氏的林紅葉就真的這樣的無理了,囂張了,張狂了,究竟是什麼讓她敢這般行事?揣摩不透呀,蕭大人求教的看向監察司的吳源。
也陷入猜測的吳源沉默着,繼續看下去吧,江氏一定會把如此囂張的原因嶄露出來的,這個理由要是不能說服這些委屈了、受驚了的京城貴少們,那麼這些受到屈辱的京城貴少回到京城後,江氏不會有好結果,雖說此地是天高皇帝遠,那依舊不是區區江氏能夠隻手遮天的,究竟是什麼讓江氏如此酌定?至少,在目前,他心裡的答案是——沒有!
江氏沒有理由擁有這樣龐大的力量,江氏沒有擁有能如此囂張的資格,更沒有擁有能隨意殺戮的權力,無論今天誰能出去,把江氏在北方囂張跋扈的這個不是謠言的謠言散發出去,江氏都成爲京城朝堂上的話題,只是,現在能不能安全離開是個問題,因爲外面的蕭殺聲已經不是隱隱約約,而是透過圍牆直接就在耳邊了。
在斜陽餘輝中,廳堂內的沾染血跡的大紅毯子撤換了,內外的筵席也全部整理擺上了,外堂的佳朋用不着縮在牆角下了,與此同時,待客的主家很得體的沒端上牛羊,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精緻點心,纔出鍋還都熱着呢。這種款待得到了客人們一致歡迎,要是真擺滿了大魚大肉,他們真會氣死,心驚牆外的吵鬧,在悄悄議論紛紛中,不時捏一塊素點填填肚子。
新郎江暮很快就出來了,大紅的喜服透着十足的精氣神,神采奕奕的和從來沒見過面的表弟招呼,害得此時恨不得和姑母、表哥撇開關係的林政浩備受矚目,今天這事要是不能妥善解決,那麼他這個林紅葉親侄子排擠出京城貴少行列的下場顯可預見了。
不得已,還得陪着江暮到處打招呼,客人們都保持了一定距離的恭喜,事實證明,這江家不可親近卻也絕不可得罪!不然,待會兒一個不小心,小命就得陪進去。
言家小六出來的遲些,用配置的漿水洗淨臉上僞裝花了些時候,看來是他們分手後,黑虎他們趁機又點了些。
大力踩着大紅喜服,堅決不穿戴霞帔鳳冠的言家小六讓來幫忙的姨夫人們手足無措的站在一邊,捧着喜服的麻雲早已呆了。
珍娘纔不去理會耀晴穿不穿喜服的問題,招呼着整出一套全白儒服幫着耀晴穿上。夫人連男兒媳都敢要,少主連男媳婦都巴着娶,穿什麼又有什麼可爭論的,況且,這一身白衣反倒映襯的耀晴晶瑩剔透,對了,可別忘了這個,珍娘把擦拭鋥亮的金符給耀晴掛在胸前,金光燦燦的,映得耀晴格外金貴呢。言家小四、小五很安靜瞧着一身白的小六,他們家小六素來就很金貴,天天被父兄們愛護着,被姥爺送來的家僕精心服侍着,被滿大街的婦人疼愛着,被書童銘文忠心的崇拜着,日子過得嬌貴的不得了,進了這門實在是委屈透了。
新郎在廳堂轉了一大圈後,新娘出來了。盯着聽到賀喜聲立即轉身跑了的表哥,不得已相陪的林政浩也連忙跑回自己安全的區域去,身爲林家長門長公子,姑母應該不會讓他受到傷害吧。
看着眼前露出廬山真面目的言家小六,老太爺曉得孫子死巴着言家小六不放的原因了,這言家麼子是禍水,就算沒有江暮,也是遲早會招惹上是非的禍水。
看着被明顯是被掐出來的新娘,什麼叫美研,何謂爲周小史轉世,眼前的這位就是了。很想議論一下這樣少見的美色的佳朋們都相當矜持安靜,除了那依舊不時隱約傳來的蕭殺聲刺激了他們之外,明眼人都看到了,那人兒白衣上佩戴着個金光燦燦的金牌,靠近的,眼尖的看能看到那個金牌上居然刻着的是鳳紋!
金子,只要有錢就能擁有。可金牌這種東西,在規制嚴謹的法度下,絕非可隨意擁有,何況還是雕撰的鳳形!這江家的男媳婦怎麼會有這樣的鳳紋金牌?對了,他們總算是想起來了,江氏少主這婚是永固王和永固王妃作的主,由帝王親自下的旨,當朝一品大員搶着頒旨,再聯想到那根本不把江氏放在眼中的言氏囂張氣焰,那麼,這位配着鳳紋金牌的新娘的來頭――,充分的想象升騰在衆人的腦海中,難道、難道、難道這是宮廷又一個錯綜複雜的秘辛?
對,對,對,大家追根溯源仔細想想看呀,他們之所以特得跑來參加這個倒了黴婚宴,原因就是聽說得了相思病的蕭泓必然出現邊城,這個絕對可靠的傳言來自於宮廷絕對可靠的地方,那天,對這場婚事歡喜成那樣的帝王不可抑制愉悅的大笑傳出七裡八城,這位新娘豈不是非常人也?彷彿看到了皇城內院秘辛的公子們瞪大了雙目,緊張瞧着男新娘,企圖從他身上找出點什麼。
看着白衣飄飄的耀晴,笑眯了眼的江暮歡喜着催促着司儀,快點拜堂吧。
真要接聖旨拜堂了嗎?
這言家是禍水,招惹是非的禍水,江宸斜眼瞧着言家小六無比幽怨。
這江家是禍害,血腥濃郁的禍害,言茂斜眼盯着楊家小四怨懟不平。
各自斜眼掃着對方的小子,兩位家主無意的對視立即又是火花四濺的戰局!
捧着六少的珍娘別開視線。又來了,兩位家主對峙的目光火花四濺的同時也實在太過於曖昧了些,坐在中間的江夫人努力隔開兩位家主交織着的視線,“時間不早了,那麼開始準備行大禮,趕緊把婚事辦了吧,還有事情要忙呢。”
‘還有事要忙’這句話聽在有心人耳裡立即達到了驚心肉跳的效果,對,辦婚事重要。暫時把猜疑和八卦全部拋開一邊的佳朋們轉向還在擺譜的欽差大人那裡,“蕭大人,您宣旨吧。”
外面砍殺聲聲入耳,廳內的賀喜聲整齊有力,主客意見難得的一統,整劃一的視線催促着蕭大人快點宣旨,快點拜堂吧,至於搬弄是非,探究八卦,那暫且先都擱置一邊,來日方長。
“蕭大人,您請吧。”似乎沒有聽到外面越來越清晰的殺聲,江夫人微笑着。
對上林紅葉微笑的蕭大人肅然極盡全力保持着欽差的體面,那個聖旨怎麼辦?蕭大人沉思着、焦慮着、擺譜着、無奈着――在衆目睽睽下,考驗京城貴少們耐xing的欽差大人得到了全體怨懟的目光,蕭大人、蕭伯父、蕭老爺,都這會兒了,就不要擺譜了吧!
在無奈着,焦慮着,擺譜着的蕭大人處境最爲艱難的時候,解圍的事情出現了。
砍殺聲瞬間響亮起來,越過牆頭,外面的箭翎四散射了進來,無情的血腥只有一牆之隔。
橫穿過廳堂的箭翎直指言氏座席,迴避父親的蕭泓餘光掃到這一幕,驚駭地即刻飛身撲去,用血肉之軀擋住那射向那個人的箭羽。趕上了,那穿刺了心胸疼痛讓他惆悵,原來喜歡上一個人真的會讓人變成傻瓜,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生命的最後時刻,不再懼怕,不再彷徨,凝視耀輝,將那最後的一眼深深烙印在腦海中,他可以瞑目了!
……
“他在幹什麼?”
歪着身,小四、小五好奇的瞧着這位莫名其妙衝上來,又莫名其妙趴在他們面前的蕭公子,他們家夠顯目的了,這傢伙還跑來作怪。
“別理他,他是個笨蛋。”探身瞧着的小六撇開腦袋,丟死人了。
被流箭嚇到的公子們百忙中瞧那五體投地趴地上欽差大人的公子,他們本就是爲了蕭泓的事才跑來的,古板的蕭泓究竟會爲誰得了相思?究竟誰纔是蕭泓的心上人?血腥的氣味和死亡的蕭殺全部被暫且捨棄,看到了,大家都看到了,蕭泓衝出去護着的是言家!是言家小六不在的言家!瞧着地上趴着的蕭泓,輕輕敲擊着扶手的江夫人思慮着。
無視廳堂裡又出現的烏龍,以黑虎爲首的侍衛繼續有條不紊將飄飄蕩蕩的流箭撥開。
“哎,”一邊按刀戒備的趙魁看不下去了,悄悄歪身提示,“蕭公子,您沒事吧。”
趴在地上的蕭泓流連在黃泉路上。
提示蕭泓快爬起來的趙魁瞧着這位繼續趴着的貴公子,再瞧瞧一邊蕭公子擋的那早被少主揮劍斬斷的箭翎。沉默了一下下,站直了腰,趙魁立即踱步到了一角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從數丈外橫空飛來救人壯舉實在英烈,可是,這效果實在很丟人。
這算什麼?言茂不動聲色轉開椅子讓了開,朝廷一品大員家的長公子五體叩拜的大禮,他這樣的百姓可沒資格受,會折壽的。
確實不想招惹是非,可不管怎麼說,這位蕭公子和他們家挺有緣的,和善的言耀輝上前幫助這位蕭公子起身,這般模樣趴在地上實在難看了些。
安詳閉着雙眼的蕭泓被扶持的動作驚醒,張開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言耀輝,有着不可置信,“啊?我還活着?”的28f
確認了這人不是在開玩笑,協助他起身的言家老三順便幫他憚去浮灰,微笑着道,“您活得好好的。”言家老三頗爲奇怪,這人是輕佻了些,可不像是傻瓜呀,怎麼隔了兩月不見,那腦子像是缺根弦似的了?
痛恨着這般丟人的兒子,恨不得現在就舉起家法伺候的蕭大人緊閉雙脣以免大罵出口,影響了他的聲望。
坍塌的聲音爲呆然的蕭大公子解了圍。
江氏別院正堂前的東牆、西牆和正門、門房全部倒塌了,不是別人動手的,是江氏自家侍衛舉着大錘乾的,別院庭院中的佳朋們再次狼狽的涌向廳堂的階梯之下需求保護。林紅葉嘆了一聲,終究還是沒能把婚禮辦完再處理,這下又得延遲了。
一目瞭然看着前方,江家別院的大門前本擁擠的人羣早已消失。大風颳起,炮仗的灰燼在半空飄旋,沒有人煙的街上透着蒼涼的蕭瑟,先前繁榮的鏡像被真實囧囧的土屋徹底湮滅,狹小破落的街道上,半天前的喜慶成了徹底的夢境,看着眼前,是,隱匿了生息,消失了人影,不見了繁華,面前就是一座沒有氣息的空城。
看着遠處全無生息死寂空洞的土黃小城,再看牆前警戒對峙的兩方,對峙的中央推測着血淋淋的的屍體,四濺的血痕沾染了土色的街磚。
在坍塌聲起的那刻,在江氏率衆走出來始,對方揚起手,將那早已準備好了的紙張滿天飄灑,猶如六月飛雪。
在控訴江氏濫殺無辜的種種罪名,散發如雪的紙張用着鮮紅的筆墨記載着惡貫滿盈的江氏惡行。
不是造反,更非謀逆,這是控訴,這是把江氏驕橫跋扈的罪行向欽差、京城世家子弟、北方世家控訴!這是正義的討伐,這是江湖俠義之士對魚肉百姓的豪門正義的討伐,這是救民衆於水火,那江氏殘殺婦孺,逼死無辜,這滿天飄散的冤屈記載了無數怨恨,種種罪行歷歷在目,走出江湖人士的保的區域,女人、小孩展開白凌無聲系在額上站在最前端,仇恨的目光撕咬着眼前的江氏。死亡,她們不怕,來,就是爲了以死明志,只要扳倒害得她們失去丈夫、子女殘暴的江氏,就是讓她們死又有何不可!
屋樑上密集的灰衣人無聲且冷漠的看着,警戒着,不干涉下面任何的事情。
擡手接到天上如雪飄下的血書,上面的字字血淚,看得傳看的貴少們驚心動魄,看得蕭大人面色蒼白,只是,監察司的吳源沒有看,他在輕輕嘆息,知道了,他知道林紅葉想幹什麼了,他知道林紅葉爲何會這般張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