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對抗權貴心理準備的言家子弟對父親此言感到很詫異,父親爲何會妥協?
錯愕着,江夫人面對嶄露着溫柔微笑的言茂,她無力轉開身子。至於被言家伯父那慈祥的笑臉給懵住的江暮,定定的神情中的不可言表的無奈,看得言家子弟都心虛。江暮在言家伯父放手後,踱到一邊站着,這樣的口水戰他可不想捲入其內。
怔了半響的江宸心裡的火苗陡然升騰,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桌腿應聲陷進磚下,又被戲弄的感覺讓江宸臉色鐵青,“江暮是我的兒子!江暮是我江家唯一的繼承人!!!”
看着下陷的桌腿,體會着江宸驚人的臂力,言茂神情和語氣都很客氣,“此事與我無關,是你的兒子非要當我兒子,言家有六個兒子呢,夠多的了。”
盯着居然還笑眯眯的言茂,江宸徹底被激怒了,顛起肋下沉睡着的言家小六,冷笑着,“好,明天江氏一定準時開船,就不勞煩言先生起早相送了。”轉身就往堂後去,江宸打定了主意,這言耀晴他一定會看牢的,就算是永固王爺來干涉,他也絕不賣這個面子!
永固王爺對言茂不識時務有些不以爲然,言家和江氏對抗實在不明智。一直旁觀着的薛鈺瞧着夾着言家小六就走的江宸,他可笑的心情外有着微怒,這狀況,他要是沒看着就算了,如今都看着了,他絕不會讓和他有一樣經歷的耀晴吃虧。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經歷使他由衷站在言家這邊,天下沒有正經的人家會把自己的兒子給人當媳婦的,言茂應變有序的作爲很讓他欣賞。
言茂瞧着江宸夾着他家小六往後院走,淡然道,“江先生請留步。”
江宸對此毫不理會。看着江宸就要轉過屏風的背影,言茂揚聲道,“江先生,您要把您未來兒媳婦帶回臥室放着?這是不是有悖聖人禮數?”
心意堅定如鐵的江宸大步向前邁,闊步正要轉過屏風,言茂一言猶如當頭一擊,腦子一懵,腳下回避不及正撞在屏風拐彎處的邊角上,手中拎着的言家小六應聲落地。一直在角落無聲無息站着的吳源很靈敏地抄起快要落地的言家小六,輕巧的託放到江夫人懷中後又即刻站到角邊,以免被遭受魚秧之災。
嗯,大家都聽得清楚,碰撞的聲音很厚重,看來撞得絕對不輕。言茂攏着雙手率着孩子們漫步踱在永固王爺身邊,無辜的看着呼啦轉過身子目露兇光的江宸。
永固王爺關注薛鈺神情的同時也不得不注意一下不動聲色往他這兒挪的言茂一大家子。這言家實在很會惹是非,就是見多識廣的他也被言家這小火燉得無言無語了。擡目看着江宸額頭撞出來的大包,本想幫言家的薛鈺也開始深深同情這位在塞北呼風喚雨的人物,那一撞真的很重呢。
江宸徹底被激怒了,兩個眼睛徹底在冒煙。江夫人看着夫君額頭上冒出來的包包,連忙把言家小六轉放到薛鈺懷中,她盡力的阻攔着憤怒到抽出佩刀的江宸;言家兄弟們很默契拖扯着踱在一邊不聲不響旁觀的江暮推擋在面前防身;而縮在一角的吳源雙目透着興奮,這熱鬧可要好好的看着。
叫囂聲聲傳到院牆外,守在院門外隨時等着召喚的趙魁和守門侍衛面無表情的沉默着。攏着袖子側耳聽着的蕭泓趁侍衛沒注意,翻過牆頭又溜了進去。其實,絕對不是江家的侍衛無能,實在是這位拿着雞毛當令箭,對着舉起的鐫刻有“永固”金牌,護主心切的侍衛也只有任其囂張。
上等的瓷杯在青石板上碎裂的聲音響徹整個的廳堂,喧鬧叫囂聲停頓了一下正要繼續, “江宸!言茂!”正堂當中的紫衣貴人凜然道,“你們當真不把本王放在眼裡?!”
高舉着鋒利的寶刀頓在半空中,和夫人僵持着的江宸應聲僵住了身形,永固王爺怒了。當今這位封王的宗親中,永固王爺自詡富貴閒人亦無實權,卻得當朝名門世家推崇擁戴,這般的人物不是江宸可無禮對應的。江夫人奪下江宸手裡重重的佩刀放在一邊,扶着氣得大口喘息的江宸趕緊坐下來,回身遞了個眼色,讓被言家兄弟們推在最前方的楓晚趕緊出去,他在這兒待着本身就是導火線。
江暮看了在薛鈺懷中的耀晴一眼,薛鈺是什麼身份,江暮能夠猜測出來,思量了一下,轉身正要出廳堂,言茂微笑着道,“既然如今都是一家人了,還有什麼話非得要隱瞞孩子呢?暮兒,你留下來也好生聽聽王爺訓詞吧。”
看了言茂一眼,江暮停下腳步。算了,還是留下來吧,免得沒會兒,言茂又要叫喚他進來。
暮兒?木耳?聽着彆扭林紅葉對兒子居然聽話的止步留了下來,她的感覺也很不是滋味,這兒子確實是白生了。不管怎麼樣,在永固王爺的威勢壓迫下,兩家人都消停了下來。
好了,耳根總算清靜了。永固王爺對聚集在他身後的言茂一家嘖嘖搖頭,看着也算是異人的言茂,永固希望他看清楚現實,如今這件事情要是真弄擰了,吃虧的絕不會是江氏。
一旁的薛鈺垂首看着林紅葉放到他懷中言家麼子,那睡着的神情很嬌憐乖巧,決然沒有半絲適才張牙舞爪的痕跡。輕撫耀晴嬌憨的睡顏,如他們這般不得已非要拋棄男兒將來的人而言,碰上這樣的事確實很不公平,他有着切身的委屈。今日一天的遊逛,外面已經流言甚廣,紅葉的孩子作爲已經損傷了這孩子的名譽。他能看得出來江宸沒有駕馭江暮的能力,江宸是想私下帶走言家小六,不清不楚的安撫江暮把婚事混過去,擡目再看言茂,薛鈺不得不欣賞,這言茂確實很異類,不是個油鹽不浸的俗人,只是,薛鈺也希望言茂能夠識時務,很多時候,人並非都能夠左右自己的人生的,這件事言家非得硬拗着,最終吃虧的只會是言氏。
“當着朝廷監察司的吳源吳大人的面,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永固王爺和緩說着,這兒說着瘋話的人都是明白人,隸屬於皇室的監察司是怎樣的機構,官宦之外的言家也不會不清楚,今天一言一行將來很可能如數彙報在帝王案前。
言家人瞧了一眼無聲無息很難讓人注意的中年人,這就是隸屬於皇室的監察司的監察官員的官員?吳源對王爺抖露他的身份全無表情。言家父兄們別開腦袋,反正也趕不走人家,還是當他是隱形人,他要聽就聽吧,反正他們又不是在商量什麼謀逆密事。
言茂半步上前欠身,禮儀周到的表示對親王的尊重。看着瞬間換了臉色的言茂,永固王爺有着無奈,明明知道他開口肯定又要胡攪蠻纏,可這言茂舉止很是得體,讓人找不出茬子,“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打斷王爺訓話,實在不該,小民希望能在王爺在說教前喚醒小兒耀晴,反正也是要我家小兒知道的事情,要小民將來解釋不免增添幾句,若是多餘生出什麼是非來就有損王爺清譽了。”
實在不習慣如此恭謙有加的言茂,廳堂中人人都很謹慎,這言家又要出什麼餿主意?
想了一下,這不是過份的要求,王爺還沒有給說法施眼色,江暮就佛開了言家小六的睡穴。耀晴在薛鈺懷中悠然醒來,對着陌生懷抱的薛鈺展顏笑了一下,也不吵鬧,順應着情況眨着眼睛看着。兩邊都不待見的江暮很中立的站到薛鈺那邊去了。
永固王爺端坐,沒時間閒扯下去了,威嚴道,“本王來前就知這貫穿南北的運河集漕運、鹽運、軍運、貨運於一體,是佔居天下社稷三、四成稅收之重地。前日來看到這運河中鹽船擁塞,兩岸鹽倉林立,小小地界盤恆各色官員,各有牽制,倒形成無人坐大、民風閒逸的格局,其中的繁華和奢華有目共睹,實在讓人羨慕,言先生,本王聽聞你年年在外歷遊,你說,出了這富庶的兩江之地,可曾見過天下有這般幾個揚州?”永固王爺定目看着言茂,突轉語風,“中原風調雨順國力日漸強盛,可長城之外蠻夷經過數年修身養息也是人強馬壯,他們從未曾停息窺視中原富庶之意,塞外地廣人稀,勢力盤恆複雜,軍士也難以長留苦寒之地,江氏就是在塞北之外至關重要的勢力!”大家都是聰明人,永固王爺話中點到爲止。
對江山社稷有着憂慮,永固王爺神情沉重。衆人看着言茂,以國家社稷大義來說話,看言茂還有什麼話可推諉。
聽着永固王的話,言家人都側耳傾聽,聽得很認真。面對等着迴應衆多眼目,言茂有着深切的同情,“江先生,您真是辛苦了,”
板着鐵青的臉,江宸側身坐着,筆挺的後背背對着站在王爺身後的言茂,緊抿着雙脣,面無表情的他決計再不應言茂半句話的。
言茂繼續同情着,微笑道,“如今好了,暮兒入贅我們言家,在這,暮兒就不用再受苦寒,江先生請安心,我必然待暮兒如親子,絕不當他是半子!”
江宸冷冷看着牆壁絕對不應言茂。有着惱火,實在受不了的永固王爺聲音加重,凜然道,“言先生,到了這般地步,你還要和本王賣傻?”
有着無辜的詫異,言茂恭敬的目視永固王爺,道,“王爺以關愛天下蒼生爲名,對我寒門以權相迫,命小兒放了男兒身份嫁了江家小子,爲了能使塞北平和安定,爲了應對王爺憂國憂民之心,自小讀聖賢書的言茂冒着天下士人恥笑,言茂都把麼子許了男子爲妻,爲江山社稷的昌盛作了如此犧牲,那麼,區區一個入贅的名份,塞北江家都不肯擔待,王爺何故偏袒至此,嚴聲呵斥言茂不識時務?”
面對言辭凌厲,神色卻不溫不火的言茂,永固默然,是,這件事,他確實在以權壓人,看來好人作不得的老話不錯,有着無奈,永固道,“言先生,您何必非要做這般損人不利己的事呢。”
言茂看着永固王爺笑起來,笑得很謙卑,“王爺真是會說笑,既然,言家在權勢面前註定了自損,怎可能還有利己的事兒?”
永固王爺看着言茂久久,嘆息了一聲,“言先生不爲官,真是京城官場一大損失。”不再叨嘮下去,“本王希望言先生能明白,世事難料,人生如雲飄,並不是全然在自己掌握中,江暮入贅可以,可是他是絕不能留在這裡的,本王有個提議:江暮入贅姓言,可依舊住在江家,如何?”王爺冷眼凜然逼視着言茂,他已經這般一再放下底線,若是言茂還是裝傻不應,後果就由言家自己承擔吧,他定然不再幹涉這閒事了。
聽着永固王爺的話,江宸緊緊泯着脣,江夫人輕輕按住江宸的手臂,多年形如陌路的夫妻此刻默契深深,他們打定了主意,若江暮真應允入贅,他們就當沒這個兒子的,就此斷了血緣!再不多言,他們夫妻冷眼瞧這事到底會胡鬧到何種地步。
看着永固王爺斷然的態度,言家孩子們都輕輕眨眼,話到這份上,還是擊不退小六嫁江氏的預案?
看着交換着神情的言家父子們,永固王爺心裡苦笑,若不是薛鈺在此,他不想寒了薛鈺的心,這兩頭不討好的事他決不會管。
言家老三耀輝上前半步,很有規矩先向在座的長輩尊客行禮,在很想挑茬也挑不出來的那會兒功夫,素來穩重的老三向父親請示,麼弟招贅如此大事應該要向長輩通報,還要得到長輩的允許,這纔是正確的家道規矩。
咳咳,盤踞在角落的吳源突然悶聲咳個不停。那言茂還不過是個不羈的隱士閒人,可這言家岳父卻是真正無利不起早的商人,爲了討好外孫作了些積德的事,撐着善人的名號斂財,幾十年的世故通達可不是言家能比的了。
得到監察司吳大人的暗示,王爺立即警覺起來,凜然斷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父母的同意纔是正理,不必了。”開玩笑,單是應付言家已經有氣無力了,這言茂的岳父肯定更不會是善差。
看着這位咳得臉紅氣喘的監察司吳大人,言家小四、小五有着同情,不就是示警嘛,何必咳得這般賣力?小五遞過去一杯涼茶,“您快喝了吧,您咳得再厲害,小六這事還是得要長輩點頭的。”
吳源很委屈,他確實是示警的咳一聲提醒一下王爺,本意也就是想提示一下而已,隨之咳得撕心裂肺,那是真的嗆了嗓子眼了。
還是趁熱打鐵吧,永固王爺即刻道,“如今兩家家長都在,算是萬事大吉,本王親自來主持婚禮——”
“萬萬不可勞煩王爺”有着倉惶,言茂率着一家子忙着客氣的推託,
“不客氣,”乾笑着,不知道言家又要出什麼鬼點子,如今,永固王爺也小心不要掉進言家放下的絆子裡,“都是一家人了,千萬不要客氣”
有着很深的爲難,言茂凝視着面前的永固,陪笑着小心翼翼趨前問,“王爺,不知小民一家何時得罪了王爺?累得王爺非得置小民一家於死地?
如今,永固王爺也算清楚言家‘不拘一格’的言行,看着有着阿諛神色的言茂,看來必然不會是什麼好話,永固王爺客氣着,“言先生何出此言呢?”
很恭敬的言茂小心道,“天下是一人之天下,天下並非是天下人之天下,朝廷各級府衙層層疊疊,各司其職,老話說得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您一位閒散親王這般心憂國事,一再越俎代庖,您是有何居心?若不是和言氏有通天的仇怨,王爺又怎會非要爲小兒主持婚禮?他日王爺受難,莫不成還要拖扯得言家陪葬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