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茶水都沒有奉上一杯,言家確實是沒有待客的誠意。
主客口乾舌燥的結束了這次會談,江家三口告辭的很乾脆,離開的速度和他們來的時候一樣的直率。言家兒子們盡地主之宜送客人出了家門,當然,那些土裡吧唧的大紅箱子也被擡走了,江暮跟父母離開的時候很客氣,真看不出江暮還挺孝順他母親的,意外!意外!
看着夜幕深深的街道消失了的身影,總算把瘟神都給請出去了,全家都好好鬆了一口氣,哎喲,好餓。
三少耀輝去開了偏廳的門讓侍女們都出來,再看看小六那個以忠僕自居的書僮吃飽了躺在椅子上睡了,耀輝猶豫一下沒有叫醒他,今天這小書僮跑前跑後也累得不輕了。小四、小五招呼着出來的侍女們快快去給弄點兒簡單的點心對付對付肚皮,今晚一桌子大餐都給她們吃了,現在他們這些當少爺的是又渴又餓。
侍女們都忙碌起來,有眼色的先給各位老爺、少爺衝了香茗遞上來給他們潤潤嗓子,這飯菜趕着就來。
坐在桌子前看着飯菜,真虧,本體現殷實之家的豐盛大餐如今折換成了清湯稀粥,好在侍女們及時做的點心味道還不錯,讓他們的怨氣少了不少。
今天暫時過了關,最好的結局就是明天一早江氏一家離開那就萬事大吉了。可是這樣的希望會稱心嗎?還是暫且把事情往壞處想的好,言家父子品嚐着糕點嘰嘰咕咕,議論紛紛。
小四、小五如今對父親真是崇拜得很,小五撒嬌靠着父親,“爹爹,孃親在世您有沒有想過娶妾?”他純粹是好奇,別人家這種事很多,不過在他們家還真沒有想過,小五好奇心洋溢追問着父親。
對小五好奇的發問,言家老爺看着小五有點兒憂心,這孩子怎麼還是這麼好奇心重?真擔憂這孩子的未來,可對於孩兒的提問,當父親的也認真的回答,“嗯,爹爹孃親成親前就有約定,要是爹爹、孃親互相不喜歡了,那麼就‘和離’,不過,爹爹沒有想過,你孃親最好了。”
“孃親已經不在了,現在您有沒有想呢?”小五得寸進尺喜勃勃的追問,聽得其它兄弟都翻了白眼,和小五穿一條褲子的小四都不想再聽下去,小五真是太沒大沒小了。
看着很沒眼色還樂滋滋的小五,父親捏捏小五的鼻尖,“現在在爹爹心裡也還是你孃親最好。”
言家兒子們都笑得開心,是呀,他們有最溫暖的父愛,母愛,兄弟的友愛,這些都是他們最大的財富。
喝稀粥吃點心閒聊中定下明兒早的餐點,該休息了,小六的那個狗腿子一點兒也不盡職,在偏廳都睡得沒形了,這不,睡得美美的翻身掉了下來,跌在地上摔醒了這纔出來。今天的事兒有點出格,讓小六回自個兒房間睡,他們覺得不放心,父兄們決定讓小六睡大哥、二哥的東廂房,可小六說不抱自己的枕頭睡不着,就是不肯過去睡,對小六的堅持,睏乏的父兄們也就放棄了。
言家老爺瞄了一眼睏倦着的小六,欲言又止。三哥耀輝叮囑銘文半夜不要睡死了,別讓六少蹬了被子,夜裡還是有些涼的,耀宗、耀祖推着發睏的小四、小五回房洗漱睡了,散了睡吧,都快三更了。
在偏廳小睡了一覺後,銘文精神很好,他勤快的打水給六少洗漱。洗漱好了的六少坐在牀邊撥着腳髁上的玲鐺自個兒玩。
“六少!”銘文在踏花牀板下鋪着被褥瞧着六少的模樣兒小心翼翼問,“六少,是不是還是不順心?”跟了六少也有些日子了,六少少有沉默,這樣的情況銘文也見過幾回,最近的一次就是年初四少、五少在書齋被別家公子欺負,曉得這事的六少當時就是這副悶聲模樣,沒出幾天,西城書齋裡橫樑角平白多了十幾個野蜂窩,沾染上蜂蜜的書齋中公子哥被蟄得哭聲一片,煞是熱鬧,萬幸沒出人命,聽到傳言的六少笑得可樂了,一連吃了好幾個平時都不喜歡吃的鴛鴦卷子呢,如今,六少這表情比那回兒還要沉悶的多,六少又想幹什麼?
“銘文,你在偏廳裡打聽到什麼了?”小六掃了一樣牀下踏板上睡下了的銘文。
銘文立馬爬起來,哎呀,差點兒都忘了這事兒了,連忙端坐回小主人的話,“是這樣的,還真有兩個姐姐知道這姓江的一點點來歷,她們說江家在北方有些聲名也就是這幾十年的事情,北方地廣人稀,雖然朝廷和胡人部落敵意很深,可塞外牧民所需的鹽、茶、布匹都需要向天朝商人買賣,反之中原要的馬匹、牛羊、禦寒的皮毛也需要向塞外牧民購買,這塞北馬場就是個雙方商貿的轉介,還有據說天朝和番國通商的商路是否通暢也和這塞北馬場有關聯,還有更可怕的,她們說朝廷懲辦重刑犯官被流放之地就在那塞北馬場那一帶,不過這些也都是聽來的傳言,誰也無法肯定。”
小六瞧着銘文道:“她們聽說被朝廷發配流放的那些重犯人基本上都在江家那個馬場一帶?”
銘文趴在牀邊眨眼道:“她們雖然說不肯定,言下之意卻是真的。”
瞧着銘文,小六脣角泛着一抹笑,,“不要大喘氣,還聽到什麼了?都說出來。”
“還有那位江夫人的事情,她們說江夫人孃家姓林,是京城望族的千金小姐,那個家族在宮裡還有人,別的不清楚,只知道本來已要選秀入宮了,不知道爲什麼被退了檔沒有宮門,當時有不少名門公子都上門提過親的,沒料到這位林小姐居然遠嫁出了京城,她們說其中肯定有原因,可是其中的原因卻沒有人曉得。還是這位當年的林小姐嫁到塞北,這塞北馬場才爲世人所知。”銘文仔細想了想,聽到的就是這些,再也沒有什麼沒有講的了。“銘文耳朵聽來的就都在這裡了,沒有半句隱瞞,六少,什麼地方不對?”銘文小心問小主人。
言家小六冷笑,“這個叫江暮的人不是走錯了門,他就是衝着我們姓言的來的。”
銘文詫異的瞧着六少,低聲道,“真的?那趕緊跟老爺、大少他們說說去。”
小六搖頭,他自有自己的一番想法,江暮走錯了門,這在他們言家而言很正常,初來此地不走錯門纔是怪事。就是因爲太正常纔沒把江暮走錯門這事兒多有在意,大家都抱有理虧心虛的意思想把江暮認錯門的這件事情賣點兒乖推諉過去,當時,小六也是這樣想的,無非就是撒點兒嬌嘛,可是當今晚江暮的父親假客套看牆上他們六兄弟各自作的字畫之後,他再如何賣弄聰明也立即清醒過來了。細想一下,當時給傷好了的鷹放生時,爹爹一時好玩寫下對亡妻思念的詩詞綁在鷹腿上,誰也沒想到兩個月後那鷹兒居然回來了,居然還帶來了回信。兄弟們都覺得有趣和有緣,回了情詩鬧着玩,漏洞就在這裡了:大哥、二哥自小臨摹曹全碑,三哥臨摹的是嚴真卿的小楷,至於焦孟不離的四哥、五哥臨摹了幾年的蘭亭序,那字的形狀就他們自個兒認得,還有一個嚴家姐姐人雖然長得平庸,卻寫了一手爹爹看了都讚賞的簪花小楷,而六個兄弟在通信的過程中都沒有刻意隱瞞字跡,這八種截然不同的筆跡讓只讀過蒙學的小兒都能得出來不是一路,還有,就算是以詩會友而起了愛慕之心,再沒腦子的人也會好好找找八種字跡中究竟哪個纔是他要的紅顏知己吧!江暮來求親,那肯定是來調查過,調查過嚴家那麼就不可能沒順手查查他們言家,言家可是有七種字跡呢,查到言家就不會不知道扛着鷂子滿大街招搖的人是言家小六。嚴家和言家確實同音,就是再蠢的辦事的也不可能把家有六子的言家和只有一個女兒的嚴家姓氏報錯了,實在要真是報錯了,那麼那姓江的就養了一羣廢物!
小六躺下,慢慢抽出藏在衣袖裡中午江暮呈上的拜帖,這貼子墨跡中沒有墨香,不是到城裡新寫的,那必然是江暮出發前就寫好了,小六盯着上面文首處的“言府”兩字,現在想起來,從這個江暮進門起就在看着他們全家在演戲了,真是可惡的傢伙!
“銘文,我再問你一件事,你不需要考慮,我問了立即就答我的話,”銘文把腦袋放在六少絲綢的墊被上好奇的聽着六少的發話。
耀晴轉身看着銘文道:“我們那天踏青本來是該吃個齋飯後再回家的是吧。”
不清楚六少想問什麼,銘文點頭道,“是,六少今天想吃素齋才跑到城外廟裡想吃頓齋飯,不過聽說廟裡精通素齋的妙方大師雲遊去了,六少才決定要回家,進了巷子看到家門口又圍了一羣人,六少嫌煩,臨時起意才跑到隔壁嚴家混吃混喝。”
小六對銘文最後一句多餘的話很不滿,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小六接着道,“然後沒想到進門就碰上嚴家姐姐傷了腿,嚴家亂成一團,沒了飯吃,我們不得已纔回了家,是不是?”
“是,當然是了。”銘文小心看着眯着眼睛的六少,眯眯眼的六少最讓人怕怕了,這有什麼不對嗎?“那會兒餓了嘛,才翻牆頭回家的。”
“那麼你給我閉上眼睛仔細想想,要是那天我在外沒回家,那個江暮要是像今晚似的非常無禮,非要強行帶走一個言家人,你想想,你認爲誰會被帶走。”
“當然是——”半眯着眼睛的銘文脫口而出的名字被六少嚴厲的目光制止住了,銘文緊緊捂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驚嚇得看着六少,“六、六少,怎麼辦?真的不和老爺、大少他們說?”
六少看着瞭然的銘文,“從現在開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情,老爺問了也不要說出來!”
夜幕中,雕花大牀上的小六淡然冷笑,今晚江暮一幅搶人的派頭,這讓小六更爲疑心,江暮這樣急着要搶人,下午幹什麼閒暇下來又明着採辦聘禮?一急一緩,這就是疑點之一;其外,小六可不認爲自己能讓一個權貴少主見之就非卿不娶。從來就沒有男子婚嫁的法度,要娶一位男子爲正室更爲不可能,當父親搪塞江暮時提起六禮時,那江暮居然還是口口聲聲那個“娶”字,“娶”和“六禮”可是爲正室夫人的意思,就算塞北是蠻荒之地,可幾曾有這樣的民風?就是疑點之二;還有疑點三:最值得疑心的反而是江暮父母的態度,他們出場顯然是一副阻止江暮來的,可是這對夫妻進門居然沒有爲兒子起誓要娶男子爲妻就事論事加以譴責,接下來江夫人她的言辭可不像是大戶人家的貴夫人修爲,她不合身份的言辭是不分場合的有感而發?還是想對他們提示什麼?
想着想着,小六瞄趴在他牀邊磕着眼皮打架的銘文,算了,睡吧,如果他那些疑惑是正確的,那麼明天江家人肯定不會走,言家的門還得被闖幾回。
後院小六屋子的熄燈了,前院的主屋當家的言家老爺的房間聚着別的兒子。
“爹爹,小六肯定看出什麼了,爲什麼您不讓我們問他?”耀祖追問阻止他去抓小六的爹爹,“有事情爲什麼不能一起商量?”他家小六是他們父兄一手拉大的,多年來,家裡出現的狀況無數,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六幾曾有過這樣安靜?當然在小六想算計誰的時候,小六也纔會像這樣安靜。
言茂很沉穩,“小六不想說肯定有他的原因,這個原因肯定很嚴重。”
兄弟們靜下來,他們也清楚,他們家小六長期在外面招惹是非,在察言觀色上面很有點門道,小六一定是察覺到什麼,不跟他們講那麼肯定是有小六不想讓他們涉足的原因,只有問題很嚴重的情況下,小六纔會不想讓父兄涉足。
撇開不和他們透露發現什麼的小六,他們也有疑惑的地方,很多細節現在想來很不對,耀祖想着今天一些談話,“大家記不記得江夫人今天說了有一句話很奇怪,她說江家都是騙子,是不是她在點醒我們什麼?”
“我也是這樣想的,”耀宗作爲長子的自覺,沉聲道:“現在想想,今天江夫人的話不像是大戶人家貴夫人該有的修養。娶妻前先有妾,這是有點家業的人家再正常不過的舉動。”
“對!”順着大哥的話風,小四也奇怪道:“大戶家娶妻前有妾和通房丫頭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就是破落戶也有一房妾室裝點門面,就算江夫人她的身份很高貴,遇上這樣夫婿,實在讓她忍無可忍,大可以‘和離’,況且這算不上體面的事情,她居然當着她夫婿、兒子的面跟我們這些不相干的人講,不覺得奇怪嗎?”
“更奇怪的還是進廳堂後,爹爹咄咄逼人一再發難,那氣勢洶洶跑來抓兒子的這江家夫妻居然沒什麼反應,本來,我還覺得是我和小五、小六鬧了一場讓他們不好意思發難,後來就覺得不對了,江暮的父母是來阻止江暮下聘的,兒子向男子議婚做父母反對是理所應當,他們居然都沒針對此說話,讓人覺得他們對兒子要娶男子的事情在情理中似的,沒進門時的惱火和焦急,這是爲什麼?此外,江夫人還維護小六,江暮爹孃也看中了小六?就算是蠻荒之地也不會有娶男媳婦這樣的民俗吧?”
大家各自想法一合計,蹊蹺的事情就浮了出來,在常理中,大富大貴的大家夫人會把自己最難堪的一面跟不相關的人說出來嗎?此外,那個進門就很氣勢咄咄逼人的江暮的父親居然對言茂一再挑釁一味忍讓,面對妻子的指謫居然全部沒有反應,這事兒不是蹊蹺兩字就能解釋的。
騙子?騙局!他們想着江夫人有所指的弦外之音,現在想想,進她身份在夫家再如何超然也不可能當着丈夫、兒子面前揭自己並不怎麼光鮮的往事,如今想來莫不是就是在指點他們?要是真的示意他們什麼,那麼究竟是要點醒他們什麼呢?
不管怎麼說,言家肯定是陪上名聲了,這麼多年了,關乎名聲這種事情他們還不曾放在眼中,淨者自潔,混者自濁,現在就是希望這些揣測希望都是他們庸人自擾,要是江家明天全部出城遠去,這件事情徹底解決就好了。
夜色深深,湖邊別院收拾得乾淨,隨身的婢女端來春茶,她品茗着,這水細膩果然不是北方的水可以比的,擡眼看了窗外燭光染上的青綠,淡然道,“楓晚呢。”
“少主出去了。”等着主母發問的隨身婢子輕輕應答。
看窗外菸般綠意,她脣角泛出一抹苦笑,無意聽得江暮居然悔婚南下讓她和江宸非常震怒,兩人千里趕來,一進了言家門就發生着鬧劇,當看到小小精靈般的言夜雨她就立即看透了其中的局,兒子是她生的,兒子是什麼樣的脾xing她再清楚不過,言夜雨確實妍美,可是也太小了些,還不至於讓從不好‘南風’的楓晚改了天生xing子,那沒半點忌諱滿街採辦聘禮的做派明顯就是想弄得全城皆知把這件事坐實。這種拾人牙慧的事虧得江晚楓做得出來。
看着窗外,思緒萬千,夜已深,她卻無半點兒睡意,她一眼就看出來了楓晚這個局,江宸不可能看不出來,江宸又是如何想的?
“夫人,有件事情奴婢想和您說說。”
她回身看着從孃家就服侍着她的陪嫁丫頭——珍娘,使女們鋪好了被子都乖巧的出去了,珍娘合上房門上前低聲道:“今天去了言家,我在言家那些婢女中看到一個認識的人。”
言家的婢女?她想了一下,言家有婢女嗎?她怎麼沒見到一個?之前她從未曾來過這地界,那麼也從未曾離開過她身邊的珍娘怎麼會認得言家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