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少妥協在侍衛們集體以沉默來替代賴皮的抵制下,帶着第五個吃白飯的蕭泓在最靠近邊城小側門一個小鎮暫且打尖。沒辦法,言家小六雖然很有自私的派頭,可是他懷裡之中揣着的到底是強搶豪奪來的他人之錢財,這些銀票的實主撒點嬌,還是理所應當得給些面子的。
這次暫時打尖的鎮子很小,一條所謂的街道對着門三四間以物易物的鋪子就是小鎮全部格局了。在狹小又沒有客棧的小鎮他們很快安頓下來,不得不說,在言家小六眼中,這些看到兩粒金豆子眼睛就發亮的鏢師們比江氏的侍衛要有用得多。也是,經常沒活幹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鏢師們正活沒幹多少,江湖經驗還是經常交流的。在一串串銅錢的誘惑和軟硬兼施的磨嘰下,很順利的租到一個小院落,房子的主婦本來很熱情的要幫他們做飯的,不過立即被婉拒了。他們僱主——小星星臉少爺還算和氣,可就是相當挑嘴,實在難養點,不過,這難不倒他們,他們是敬業的,只要僱主的要求,他們都會努力辦到。
兼職保姆、廚師的鏢師們把租住來的屋子仔細清理了一下,打開箱子取出幾匹有織有小花花的布料沿着內室圍了一圈,以免牆上的灰塵讓嬌氣的小星星臉少爺受傷。幹着這事的鏢師很小心,說好了的,這幾匹布到地頭後就白送給他們,這兩匹布料至少夠全鏢局的老小給各自心上人做一件夏裝,可不能糟踐了。
帶着賣身爲奴的兩個小姑娘準備雅緻茶具的銘文總管認真的檢查清洗好的茶具,至於圍着柴門拖家帶口的跑來看難得見的古怪的過客的當地人,隨行的同行人因爲這些日子都習慣了,大家都選擇無視。和往常一樣,遇到這種不得不借住農家還被圍觀的情況下,躲在屋子沒臉見人的黑虎他們拉長着臉無語,本還想去找個裁縫,看着一目瞭然的二十多戶的小鎮,這裁縫看來是不必找了。
飯菜端上來了,蕭泓狼吞虎嚥的舉止讓大家都深切的體會着一錢逼倒英雄漢的典故。很沒風度吃着多日沒碰過的美味的蕭泓深刻反省着這次困局,這是個深刻的教訓,以後再有離家出走的機會,務必得把盤纏帶充裕了!
填飽了肚子後總算回覆公子的派頭,蕭泓也沒客氣了,直接向看着他吃飯的侍衛們提出借些盤纏的意思,他用京城世家高貴的血統向他們保證,只要到了邊城,在兵營拿到第一份俸祿立即還錢。
慢吞吞挑着被蕭泓風捲殘雲過的殘羹,不想吃剩菜的侍衛們一起瞄着伸手向他們借盤纏的蕭泓,借錢?向他們借錢?侍衛們的目光中充滿着深深的沮喪和對蕭泓的極度憐憫。
混完飯想再借點盤纏就繼續他的光輝前程的蕭泓看着一屋子說不清道不明看着他的複雜目光,怎麼了?他說錯什麼了嗎?
關於借錢之事就不要提了,絕非是他們小氣,而是他們度日也很艱難,除了定期銘文給他們買糖吃的銅板之外,他們的私房銀子也少得很。不是沒想過去偷言家小六的錢箱,可實在下不了手,要是被對當總管很熱衷抱着錢罐子一天數三遍銅板的銘文發現有什麼不對,那他們的名聲算是徹底交代在這兩個死小孩手上了。還有,這位蕭公子要去的地應該就是前方那不到半天路程的邊城吧?要告訴他嗎?要不要告訴他?
——,算了吧,以黑虎爲首等侍衛們沒精打采各自轉開身子,他們可沒有那種提醒他人是非的心情,要倒黴還是大家一起倒黴好了。
拿着高貴血統來擔保信譽也借不到盤纏的蕭泓對獨闖天涯有着新的認知,世道炎涼呀!
護鏢兼保姆的鏢師快速收了桌上碗筷走了,穿着家奴青布衣的侍衛們誰也不想在被全鎮圍觀下去找裁縫。生怕再次被踢出去的趙魁縮在牆角蹲着不吭氣,全身心的祈禱着這三位侍衛前輩千萬不要打他的主意,雖然他的資歷比這些前輩低些,可他也是要臉面的。
得不到迴應的蕭泓吃飽喝足後還沒沮喪多久就佔個牀位倒下就睡着了,淪落到賣馬的地步,可想而知這一路的辛苦,這些辛苦在吃飽喝足後很深刻體現在身體的疲倦上。
又是個美麗的明晃晃的清晨,睡在言家小六腳下的銘文拿着兩條鮮亮的綢帶滴溜溜跑了進來,進門後就把腦袋歪向黑虎,早就等着的黑虎板着臉拿出梳子開工。別的侍衛各忙各的,眼睛絕不瞧這邊,那幾個小姑娘整理完牀鋪後正給從來不做事的僕役大哥打水漱洗,對這天天上演的一幕她們早就忽略了。
足足睡了五六個時辰才醒了,賴在牀上就是不想起身的蕭泓看着這種狀況,京城貴少的無聊和沒眼色充分地表現了出來,“你在幹什麼?”
拿着梳子給銘文梳髮的板着臉黑虎莫明其妙的看言語有挑釁意味的蕭泓。
在幹什麼?不就是給每天一早跑過來的銘文梳雙鬟麼,這活都幹了月餘了,給僕役大哥們整理牀鋪的小姑娘也不明所以的望着日上三竿還不肯起牀的這個賣馬求濟的人,這位冷臉的黑大哥梳的髮髻可好看了,她們也想請他梳,可是,黑大哥就只肯給銘文總管梳,那還是星星少爺命令的呢,黑大哥每次梳出的髮式都讓她們羨慕不已。歪着腦袋讓黑虎扎發的銘文對這位蕭公子不善的提問不解的迴應,這不是一目瞭然的嗎,當然是梳髮髻了。板着臉的黑虎繼續給銘文扎寰,繞上綢帶飄呀飄,他是被迫的!是言家那個死小孩的脅迫他乾的!
“你都多大了?還梳着小孩子的雙鬟?”蕭泓盯着這裝聰明的書童。
銘文是六少從城牆根揀回來的棄兒,多大年紀,他自個兒也不曉得,如今聽蕭泓這一問,有着委屈,銘文辯解,“——六少說人家書僮都是紮成這樣的發寰的。”
“你是書童嗎?你家六少讀過書嗎?”蕭泓很懷疑的看着他,他絕對不是挑釁,純粹是實話實說。
聽着這話,惱羞的盯着這個姓蕭的,鼓着嘴巴含着亮晶晶委屈眼淚的銘文拖過半邊沒扎的散發轉身就跑了。
掃着撇着腦袋跑了的銘文,就算蕭泓是無心的,侍衛們還是不怎麼愉快,這些日子的相處,彼此也算是有了瞭解,不管怎麼說,這個小書僮也是和他們出生入死過的,雖然淘氣,可是還是蠻有意思的,這蕭泓真是快嘴。
租住的小院落真的很小,一腳邁出門檻的銘文用三步就到了六少的主屋了,當然,言家小六一如既往的還沒起牀,銘文叫喚着,“六少、六少,我跟您說,我跟您說,那個吃白飯的說您不讀書!”
盯着沒遮攔的木門外,蕭泓撐着腮幫的胳膊栽了,吃白飯的?說他是吃白飯的?這個沒大沒小的書童,他可是京城名門世家的長公子,這賤民好大的膽子!
被煽動的言家小六從牀上立即就跳下衝了過來,這個吃白飯的居然說他不學無術!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着門外穿着月白小衣的言家小六就聯想到不該想的人,觸景生情的蕭泓深幽幽地長長嘆息了一聲。那深幽的嘆息聲讓在場的侍衛們全身豎起起一層雞皮疙瘩,這人有病,肯定有病。
聲討而來的言家小六在爲自己的清譽向這吃白飯的發起攻擊,對步步緊逼的主僕倆,很受被動的蕭泓繼續着深幽的嘆息,那一陣陣一聲聲連端茶倒水的小姑娘都有寒流的錯覺。
嘆息中的蕭泓無暇去管言家小六的責難,翻轉身去不看讓他觸景生情的小模樣。
被漠視了!居然被漠視了!惱羞成怒的言家小六招呼着銘文給蕭泓那匹瘦馬放血,聽了這話不得不轉過腦袋的蕭泓盯着定要他道歉的言家小六,蕭泓終於發現了一件震驚的大事,“你的臉怎麼了?”
此言一出,言家小六止住不雅的言行,瀟灑的揮扇半遮面,僅僅露出黑黑的一雙大眼睛盯着這個相當沒眼色的傢伙,再次被挑釁的心情在暴風雨中醞釀,此人好沒禮貌!雖然他現在是滿臉小星星,只要不走近三五步還是不該看清楚的,他一直站在離牀五步之外的門外,這傢伙居然還是說了不該說的話,這是在向他挑釁。
無視這邊吵鬧的黑虎、趙魁他們繼續沉默着幹着自己的事情。打包的同時,他們都看到了幾件不屬於他們的普通的衣裝,看着這幾件簡單衣裝,他們有着拍案的驚悟,對了,只要搶了蕭泓或是鏢師們的便裝換了這身家奴布衣不就是了嗎?同時想到這個可以隨時換了這身讓他們沮喪的家奴青衣簡單方法的侍衛們又一次陷入深刻的自我厭惡中。——不,他們不是笨蛋,只是,只是腦子缺根弦而已。
在人窮志短的狀況下還想表明自己高貴身份的蕭泓再次深刻體會着世態炎涼,面對對咄咄逼人的言家小六,憂傷的蕭泓大致上也看出來了一些端倪,他可是長期在宮廷中看着帝王眼色過日子的人,這會兒功夫,面對這言家小六和小書童的叫囂,這些侍衛們裝啞作聾被牽制態度他也看得很清楚了,嗯,看出來了,明白了,不能靠着銘文發餉度日的侍衛們的幫襯了,先還是跟着這個行進隊伍混到邊城再說吧,這沒錢吃飯的日子可是很艱難的,他選擇沉默。
遮着半面的言家小六指揮着銘文抱走這個吃白飯值點錢的東西,於是,蕭泓的那匹瘦馬和斑駁舊劍被言家小六沒收了。
看着又一個被小星星臉少爺打劫的漢子,爲大家端來早飯的鏢師同情着,他們保持着默契,堅決不告訴這人往前不到半日路程就是邊城的事實,以免發生這位淪落到賣馬的漢子錘牀痛哭流涕的場面。這個默契在全部團隊中保持了統一,要知道,每天銘文總管可是按照各人每天的表現發放零用的,他們可不想和每天屬於自己的五個銅板過不去。於是,在這個團體默契的沉默下,被奪了帝王賞賜的名駒和會爲他將來建功立業作出貢獻的家傳古劍的蕭泓依舊不知道只需策馬奔馳個把時辰就能到他所向往的目的地的現實情況下,繼續委屈憂傷的當着吃白飯的。
暫且不管那不知道只要往前堅持行進小半天就能到目的地淪落到吃白食的蕭泓,也不問心裡打着盤算是該用武力還是用金錢來換取便裝的侍衛們,柴門外驚動全鎮的動靜讓把腦袋歪向黑虎準備繼續扎髮髻的銘文拖着半邊還沒扎的散發就衝了出去看熱鬧。
今天的小鎮有着載入史冊般的熱鬧勁,百年蕭條的小鎮迎來了歷史性的人馬,光鮮的馬隊,大紅綢子紮成大紅花掛在大紅華麗的馬車上,那些無數人擡着的大紅箱子顯示着這個隊伍的財富和顯貴。看呀!這就是準備了大半年婚事塞北馬場江氏少主的準新娘送親隊伍!聽到村民嘰嘰喳喳議論的蕭泓翻身爬了起來跑出去盯着個華麗轎子,那裡面的是江暮的新娘?那麼,他剛纔看到的言家六少是什麼?
透着殘敗的窗戶窗紙縫看着外面華麗的隊伍,這邊以黑虎爲首的侍衛們對蕭泓提問的目光都選擇了沉默,不意外看到這麼多送親隨從中有當初追殺他們的面孔,這也實在太巧了,算不算自動送上門來呢?嘿,這種狀況下該如何對應?
“哇!六少、六少,快來看呀!快來看呀!!!”
隨着那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咋呼的呼叫聲,給嬌氣的星星少爺燒洗澡水的鏢師也不落後跑在柴門口可勁得瞧,在銘文喚聲起,言家小六就躥了過去佔了個最好的位置了。捏碎了還在手中握着的梳子,此刻,黑虎對多事又多話的銘文深惡痛絕!
被黑虎一腳踹出屋去逮銘文的趙魁暴露在陽光下悲痛欲絕,身爲下屬,他也是有人格和尊嚴的,他強烈譴責這樣不公正的待遇!
湮沒在人羣中這兩個死小孩到底鑽哪兒去了?一時間找不到人的趙魁在前後左右的折騰中看到個了熟人。對上迎面過來陪在華麗花轎邊的珍娘那深邃的眼,彼此對視的瞬間泛出的錯愕立即轉換成啼笑皆非的可笑。顯然,在這裡看到家奴衣裝的趙魁,珍娘也有着不可思議。
只是一瞬眼神的交換,彼此確定了各自暫時的安全,看那穿身而過的花轎,趙魁摸着下巴感慨萬千,顯然,這支往邊城去的送親隊伍會給邊城帶來前所未有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