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茂言語說得小心卑微,神情倒是很昂然。言家雙生兄弟跑在角落盯上了吳源,“吳大人,您可是全看清楚了的,可記得向監察司述職的空兒,替咱們家好好申明,咱們言家被逼迫招贅,不是永固王一dang的。”小小低咕着的聲音,卻讓廳子裡衆人都聽得清晰。
廳堂中沉寂異常,監察司的吳源垂着雙手繼續站着無聲無語,林紅葉轉目掃視言茂一眼轉向一邊,一直揹着身子僵直坐着的江宸轉過身子盯着言茂久久。再次藏身到廳堂花窗外的蕭泓聽着後,前傾的腦袋一下子磕在窗櫺上,清脆的磕腦門聲音清晰可聞,對現在狀況無所謂的江暮掃了那邊一眼也懶得管,當沒聽着的。
旁觀瞧着對政事沒有半點興致的江暮,一直注視着兒子的江夫人內心輕嘆,江氏遠離京城,對政局少有關注,怎知自身早已是局中人了。
薛鈺凝視言茂一家,永固王府的危機莫非就是千里之外的百姓都看出來了?他懷中靠着的言家小六對父親的話全無在意,一個勁瞅着薛鈺瞧,小六一直在揣度着此人身份。轉目瞧到大家肅穆的模樣兒,小六抿着嘴巴笑。薛鈺注意到言家小六聲色,他淡然道,“耀晴,你在笑什麼?”
聽王爺旁側坐着的那位青年開口,言家父兄立即謹慎起來。
言家父兄不得不謹慎,眼前的就有他們謹慎的理由:自他家小六醒來後居然靠着此人偎着不肯離開,顯然,這人絕對份量肯定很足!他家小六生向來惡習多多,其中一項惡習名目若是想說好聽點:小六生來有雙富貴眼;說得難聽點:那就是他家小六很會‘趨炎附勢’。這人一直就沒有言語,如今開口了,要是應對得不好,那麻煩肯定不小,老話說得好,會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耀晴笑着,“爹爹真是有趣,因爲家裡出了件有趣的事,教了我們學以‘越俎代庖’典故,還沒兩天,爹爹就又拿這典故藉機說事,我爹爹是天下最聰明的爹爹!是吧?”
“哦,你的爹爹拿家裡何事來說事的?”薛鈺注視着靠着他懷中緊攥着他金佩不放的耀晴,想到先前舉着撣子一個勁砸江暮時彪悍的模樣兒,乖巧模樣兒是最好的僞裝,這孩子是聰明人兒,這言語已轉移了之前凝重的氣氛。
聽了薛鈺的話,耀晴笑笑,“您有所不知呢,耀晴的姥爺家鋪子多,請好些位精通經營的掌櫃,前年生意廣,忙中出亂,掌櫃一時受難了,有個能幹的夥計緊幫了一把,此後那掌櫃很念及功勞,處處也提攜他。今年生意和順,財源廣進,能幹的夥計賣弄精明,搶着做事,處處越俎代庖,前兒個我們一家子在櫃檯邊就聽掌櫃嘀咕尋思着,這能幹的夥計莫不是想頂了他掌櫃的位?”耀晴眯眯笑道,“如今爹爹就在拿着這事兒藉機說事,爹爹意思就是——王爺的處境就像我姥爺家那個能幹夥計一樣。”
聽着言家小六的話,各人神情各異,看着言家小六,他們各有盤算,這言家小六究竟是純真無邪呢?還是心機深沉?
小六的話語一停,言茂拂了衣袂上前,對着不停掃視看着他的江氏夫妻展着笑顏,“親家老爺,我們兩家還是自個兒商量關於暮兒入贅的事宜吧。”言茂已不願和身份最爲尊貴的永固王爺談了,這王爺一味攪局,不肯幫言家說理,那麼還是在江家長輩這邊下下功夫吧。言家孩子們很有眼色往神情變幻不停的江宸那邊靠去。
親家老爺?!正在沉思的江宸打了個激靈,錯愕的那會兒避之不及,左手被言茂一把撰住,言茂柔軟的手掌讓江宸全身僵直,渾身豎起了雞皮疙瘩,期間的尷尬和不適是難以言表的。
“言先生,”江夫人上前輕巧的分開兩個男人握緊的手掌,反握住言茂的手,她微笑道,“對,對,咱們兩家家長好好商議一下細節,可萬不能讓耀晴受半點兒委屈。”
男女有別,被江夫人握住手的言茂倒也不習慣了,彼此乾笑着不露痕跡的放開手,被夫人擋到身後的江宸背轉身去,一個勁的把被握過的手在長衫上磨蹭個不停。
“言茂,”叫住言茂的是薛鈺,“你真是好大的膽子,你當真以爲一介書生對王爺如此言出不敬還能活得下去嗎?”
看着這位言辭凌厲的貴公子,言家人坦然反問,“請問公子,小民話語中可有半句危言聳聽之言?”言茂看着這位貴公子淡然道,“言茂早就聽聞王爺是國之棟樑,亦爲天下讀書人所敬仰,小民請王爺身邊的人對王爺言行多多約束,萬請王爺處處慎行謹言。”
正視言家父子,薛鈺冷峻的臉上有着淺笑,微笑起來,“多謝先生對王爺的提醒,先生家事,王爺確實是多事了,只是先生也要想清楚,王爺這般身份的人爲何非要管這般不討好的閒事,其中緣由,先生該思量纔是。”薛鈺掃了神情沮喪的王爺一眼,這就是多管閒事的下場,吃虧了吧,活該被人冷嘲熱諷。
看上去,這位好像很有權威呢,聽着薛鈺的話,言家人火熱的眼光盯緊了這位貴公子,要是這位人物爲言家打壓一下江暮,那就再好不過了。
看着沒半點自省的言家,那態度轉換的實在快,薛鈺轉目看對此毫不關心的江暮道,“江暮,我問你話,你要好好想好了再答,”薛鈺神情冷峻,“今日你定要娶言耀晴,他日,只要我得知你與他人生有子嗣,無論男女,我定然會賜死,這點手段,我還是有的。”他冷然看着江暮,他這生不僅僅一生不能有自己子嗣,就連尋個過繼都不能隨意,如今遇上和他同樣遭遇的言耀晴,他定然不會袖手旁觀。
好厲害的人,嘿,不,好yin毒的主意,言家聽得解氣也舒心,這樣的狠毒的話都出口了,看那江暮還敢應這事?不過,這位究竟何許人也,這般厲害?
江宸盯着永固王爺,這位被言茂指責了的王爺別開腦袋當什麼都沒聽着的,絕對不管。當年,以大義之名騙得薛鈺假嫁的主意全是林紅葉出的,薛鈺等着找林紅葉麻煩有好多年了,如今,逮上林紅葉獨子這事,薛鈺還會放過?只是永固王爺覺得很奇怪,林紅葉也不是好惹的,怎麼這樣任憑薛鈺擺佈?好奇着,永固王爺看向林紅葉,兩位曾經的未婚夫妻交匯的眼神交換了信息,那眉目傳情默契的神色讓江宸和薛鈺看得都很惱。
“我江暮定要娶言耀晴!”江暮話語鏗鏘有力,斷無迴旋,聽得言家人陣陣心煩。
看着字字鏗鏘的江暮,江宸有着心痛,他們真是血濃於水的父子,多年前他和父親入京參與皇儲之爭,父親讓他娶京城名媛的情景一樣的話語鏗鏘,不同的是,江暮說出這話是自願的,那時的他是被迫的,想到當年的種種,他轉目看向身邊的夫人,想到曾經的脅迫讓他心生怨懟,各自在自尊面前互不讓步,而今可否能有轉圜?察覺到夫君的目光,江夫人詢問的看過去,對上夫君凝神的目光,她一怔之下也臉上泛紅。
本來還等着江氏夫妻因爲江暮大逆不道的話來發難的言茂別開腦袋,真讓人看不下去,就算他們夫妻和解,犯得着在這種地方、這種場合調情?
薛鈺看着這樣的江暮一會兒,“好!”他很乾脆道,“今日我的話,你莫要忘了。”話已到此,就算是江家要強來,也不至於太出格。他們該離開了,這事還是讓言家、江家自己解決的好。
“等一下!”言家雙胞兄弟一人一個把聽了這話都豎起爪子的小四、小五拎着衣領扔一邊去,言家是斯文人,不用動武,反正打不過。言家老大言耀宗揚聲道,“什麼你娶?你是入贅!是入贅我們言家,入贅的沒有資格大聲說話,就是要成親,那也是平娶,你要跟我家的姓!”
江氏夫妻盯着這言家小子,這嘴巴也太毒了,不過,也沒人管了,永固王爺全然旁觀了,薛鈺倒對言家兄長維護弟弟的舉動很諒解,蕭泓探着腦袋同情着江暮,媳婦不是好娶的,有這麼多厲害的‘哥哥們’,江暮的未來可以預見了。
被言家雙生子包圍在中間的江暮勢力單薄,緊抿着嘴脣絕對不迴應一句來,免得言家伯父對他橫眉冷對的雞蛋裡挑骨頭。說真的,本來他想得也簡單,就倆人無所顧忌走遍天下,最終定居在他們倆想留的地方,沒料到,自己的想法如此天真!耀晴居然有那麼個厲害的爹爹,還有五個也不好惹的哥哥,這實在是他失算!要帶走耀晴,對他從來不是什麼難事,可是帶耀晴走了之後呢?委屈了耀晴,那他還有不好日子過嗎?不走吧,言家伯父肯定會要不少聘禮,那他就不得不盤算一下東院庫房裡的現銀了,好像不夠多。想着難對付的言家伯父和言家那些兄長,還有大量沒有着落的銀子,他很爲難,如今既然薛鈺出面,父母看來不得不默許,若是父母肯出面解決,那就再好不過了,還是帶着耀晴先到北方成了親,再借機分家拿足了銀子再和耀晴走遍天下去,目前還是先避開言家伯父和這些哥哥們吧,一直不吱聲盤算着的江暮也是很苦惱的。
“對!”言茂對孩子們的應對很滿意,長子就是長子,還是很可靠的,他還有話要補充,言茂注視着面前這位說話冷戾的貴公子,道,“還有,請問公子憑什麼讓我言家相信您有能力挾制江暮的允諾?”
“憑我是永固王妃。”薛鈺正視言茂。
言茂和言家兄弟們定定地看着他,驚駭的神情全無掩飾,良久良久,言茂率着孩子們向這位公子行禮,曾經宮闈密事他們不知道,只是這位言辭過激的公子曾有着怎樣的經歷,他們好像能夠意會。
言家真是聰明人,不需多言就能舉一反三,薛鈺看着言家人驚駭之後的恭敬,暗自點頭,這林紅葉添了個好親家呢,真便宜她了。
薛鈺起身要走,他身邊的言家耀晴還是纏着他不放。看到薛鈺低頭看他,小六立即道,“您做事不公平!”
不公平?這是什麼意思?薛鈺看着這孩子,小六立即道,“他不要子嗣,那不關我的事,可是,耀晴早就決定好了,要很多像哥哥們一樣的子嗣呢,這怎麼說?”
看着猜度不出準確年齡的耀晴,永固王妃的笑實在讓人頓生寒氣。薛鈺笑了,“那簡單呀,等你想要生很多像哥哥們般的子嗣的時候,就來京城的永固王府來就是了。”薛鈺解下剛纔一直被耀晴攥住的金佩苻繫到耀晴的衣釦上,柔聲道,“那時,你要多少子嗣就生多少子嗣,永固王府裡雖不能稱之謂固若金湯,卻也不是那讓人隨意放肆的地方。”
總算是出口氣了,薛鈺挑釁的掃了林紅葉一眼,林紅葉微笑以對。這薛鈺醋勁也太大了,若她對永固有心,當年她怎可能會促就他倆,她林紅葉是那種傻女人嗎。自認一生精明的她就只栽在江宸手中,誰讓她只認準江宸是她一生的夫婿呢。
看着薛鈺,小六笑得天真,“好,耀晴應了。不過,我要補償,就像江暮自己講得,喜歡不需要理由,那麼,他不喜歡我了,也一定沒有理由了,那耀晴豈不是虧大了?”
“過不下去,可以和離嘛。”薛鈺應得輕鬆,“怎麼能耽誤了你的前程呢。這,我爲你作主了。”
噢,小六找到了好的後臺,言家父兄們很意外,雖然不能全然滿意,還算有了緩和。
冷眼注視事態變化,本來心意已決的江氏夫妻,如今默契得立即改變了初衷。嘿嘿,很好,有和離這條路,那麼目前解決不了、將來的事情就很好辦的嘛,兩位家主釋然對視而笑,曖昧的神色讓江夫人看得無比彆扭。
永固王爺他們起身真要走了,言茂上前爲之前自己無禮向王爺再次致歉。永固王伸出雙手扶起,“本王因此生不會有自己子嗣,也就沒了顧忌,失了該守的分寸,今日言先生的話,本王定然牢記心中。”永固王不是客套,今日言茂的話對他是點醒。薛鈺淡然道,“下月太妃壽辰,我當請太妃作主賜婚,你們準備吧。”俗事間謠言紛擾,有了官家名目來幫襯,耀晴背後的指頭或許能少些吧。
他們走得很乾脆,江氏夫妻送去了。一出門,江夫人就遞上眼色,護院外的家丁按刀即刻站滿了院落,阻止了言家也想湊趣送行順便跑回家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