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要變更國策的中國來說,一切以戰爭爲中心建設工業已無必要,不過這樣中國則與熱血沸騰、屍山血海的二戰無緣了。作爲男人來說極爲缺憾,但以楊銳現在的立場——打仗就要花錢,花錢就要增稅,增稅資產就要損失,最重要的是萬一打着打着像沙俄一樣,前方開戰、後方革命,一夜之間自己全家就掛了路燈,這麼危險的事情還是不要嘗試的好。
雖然不想參戰,但自保還是要的,而自保的重心則在原子彈。萬一美帝航母海、飛機海的碾壓過來,爆一顆核彈以作威懾,想來是可以直接讓戰爭煙消雲散的。在自己不想擴張只想自保的情況下,他不認爲美帝會瘋狂的以死亡上千萬人的代價直接滅了中國,因此,原子彈很重要,楊銳迫切的想知道崔朝慶這邊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已經被戒備只剩兩人的會客室內,在楊銳的期盼的目光中,崔朝慶中將勉強提了口氣說道:“總理……”,他一開口楊銳就凝神細聽,不想他氣忽然降了下去,改口道:“總理,按照混元彈項目的密級和保密規定,彙報只能是口頭彙報,且要在特定的保密屋內,這裡雖然是總參,但還是不合適要求。”
“啊!”楊銳被鬍子全白的崔朝慶說的一愣,他剛纔忽然想到原子彈,再想到崔朝慶就在外面,便讓李子龍直接把人領了過來,不想這已經違反保密規定。崔朝慶在楊銳啊的時候表情極爲認真,而楊銳則猶如一個想買零食卻打不開存錢罐的頑童,表現有些尷尬。“這個……”他嘟囔了一句,最後不得不點頭道:“你是對的。”
“總理英明!”崔朝慶不在乎楊銳的尷尬,他在乎的是項目的保密。這同時也是楊銳選擇他作爲負責人原因之一:老成。
“好吧,你出去吧,我等你明天的彙報。”楊銳心裡暗罵英明個屁。但不得不和聲答應。
崔朝慶敬了個禮就轉身出去了,吃了個癟心裡極爲不適的楊銳把陸小曼召喚了進去。半個多小時後才身心舒暢的在李子龍的通知下出門參加晚宴。次日,崔朝慶中將帶着幾個項目組負責人秘密到了文淵閣,此時楊銳完全沒有昨日的不悅,很高興的將他們領進了保密室。
混元彈項目在開國前就立項了,之前只是理論培養,當時挑選的是在英國留學的何育傑爲組長,並特別安全他在盧瑟福實驗室工作過數年。不過和盧瑟福的其他學生不同,何育傑這麼多年來並未有什麼成績。何育傑師從盧瑟福的時候。王季同的弟弟王季緒、當初解決柴油機油泵的饒毓泰、數學家熊慶來、化學家侯德榜等人,全部參與到項目中並負責一塊。
除了這個幾個領頭人外,這十數年來實驗室還培養了百十名核物理研究者。這些人的學識不過是高中核物理水平,但在這個對原子結構都還在猜測的時代,項目組所教授的任何一條後世常識都夠這些人研究半輩子,因此,實驗室只能硬性規定這些常識都是已經驗證過的公理,以研究更具體實用的技術,比如各種儀器設備的製作、金屬鈾的冶煉、石墨的提純、反應堆的構造等等。十多年來人才和技術已鋪墊積累的差不多了,今日的彙報就是要討論如何開啓項目的第二階段。
崔朝慶是六零後。何育傑八零後,王季緒七零後,饒毓泰、熊慶來、侯德榜三個都是九零後。不過最年輕的熊慶來今年也有三十歲。有道是四五十歲出成果,看着這些人,即便沒聽彙報,楊銳也覺得項目的成功大有希望。
昨日在總參不吐一言的崔朝慶中將此時正向楊銳慢條斯理的向楊銳、王季同兩人彙報項目進展:“……中子源問題已經通過將鈹粉和氡氣置於玻璃管解決……
……冶金實驗室用金屬鈣和四氟化鈾充分混合,使其在電加熱的狀態下反應,可以得到純度極高的金屬鈾,再通過石墨鑄模,完全能得到了特定形狀的金屬鈾棒,後來我們又用金屬鎂替代金屬鈣。除了要加入額外的熱量外,基本解決了使用金屬鈣費用較高的問題。並且獲得的金屬鈾純度比原來更高……
……重水的生產基本縮小到了四種辦法,其中氫—水交換法、水—蒸餾法最有希望。並且已經開始實驗,但石墨的提純已經解決,我們可先用石墨替代重水用以混元堆……
如何分離鈈是一個關鍵問題,雖然繁瑣但顯然比從鈾238中分離出鈾235更爲簡便可行,之前考慮的辦法有四,即揮發、吸附、溶劑萃取以及沉澱法。現在化學分離實驗室選擇的是沉澱法,在上個月,化學分離實驗室已分離出幾微克的鈈……”
崔朝慶說道這裡的時候楊銳不免多了坐在最末沉靜不語的侯德榜一眼。其實實驗室能成功分離出鈈纔是今日這場彙報的支點,金屬鈾冶煉和石墨提純並不是太難的事情,最多也就是成本考量,唯有成功的分離出鈈才代表着原子彈計劃登堂入室、走上軌道。
楊銳看侯德榜的時候,崔朝慶還在不緩不急的介紹情況,“……大型電磁式計算機已經完成,更先進的電子管式計算機也正在研製,預計五年內即可完成,因此,項目涉及的科學計算基本解決。總而言之,冶金、化學分離、相關設備儀器、人才和理論技術儲備已經完成,項目組建議開啓第二階段的研究,即混元堆計劃。
該計劃準備建立一座小型非自持式混元堆,以積累混元堆理論和爲建立更大型混元堆做前期技術鋪墊。計劃將使用五噸高純度金屬鈾、三百八十噸高純度石墨以及十五噸用以控制反應、吸收中子的金屬鎘,整個階段投資五百萬華元,項目週期爲五年。”
並不長的簡要工作簡報,其中每一個技術突破都費勁了心力和金錢。崔朝慶說完楊銳就大力鼓掌,他鼓掌身邊的王季同也鼓掌,與會的其他人見兩人鼓掌。也跟着鼓起掌來,保密室內一片掌聲。不過,雙重玻璃的間隔下。裡面的聲音再大也傳不到外面。
“非常好!”楊銳在掌聲結束後時候大聲說道,“我非常感謝諸君的辛勞和汗水。項目的每一步進展都關係國家戰略決策、決定外交立場,更影響國族命脈。打仗要花錢,發展經濟、建設工業也要花錢,雖然我們費盡心事獲得一戰紅利,但這些錢只夠發展經濟。
今年的稅收很可能超過二十億華元,相比於日本,這已經是輕稅了,但國家整體還很貧窮。振興農業已近七年,可百姓也只僅僅能吃飽而已,大多地方還只吃兩餐,而且普遍是地瓜飯、豆渣菜,一年到頭聞不到腥味,過年最多吃餐白麪;內陸陝甘一些地方,百姓嫁娶喜宴上的魚還是木頭的;吃都如此,那穿和住更是緊迫,一家人共一條褲子的不在少數,大閨女衣不遮體也不在少數。
所以。在本屆總理任期內,農稅將全面取消,國家稅入控制在十五億以下。以求藏富於民,改善百姓生活。在這種情況下,軍事工業建設必將受到壓制、陸海軍規模和軍費也將進一步削減,總的來說,要儘量的將每一分錢都投入到國民經濟當中。
我們抱着這個打算,但樹欲靜而風不止,蘇俄現在所實行的新經濟策略等同養豬,數年之後他們就會宰殺這幾年所積累的民間財富用於建設軍事工業,預計到十年後。初步完成的蘇俄不會再像現在這樣老實安分,當初的彼得堡和約是在兵臨城下時簽訂的。以俄國人的稟性,事情不會這麼輕易就罷休的。但外東北地區事關太平洋海權,北庭不但關乎石油,還扼扼守我們通往波斯灣的鐵路。
這三者任何一個都是極爲重要的。俄國如果重建太平洋艦隊,那麼我們和日本必然被美國海軍和俄國海軍包夾;失去北庭石油,那麼我們的工業就將失去血液,當一切機器停轉,就只能任人擺佈;而通往波斯灣的鐵路,已經成爲我國西部大動脈,西北、西南數省的經濟發展全靠西域—波斯鐵路帶動,西北水土不保,環境惡劣,所以才連年旱災,它對鐵路的倚賴超過南方對津浦鐵路、長江以及海運的倚賴。可以說,西部能不能繁榮,就在這條通道是不是通暢。
西北如此,東南形勢也不算樂觀。華盛頓海軍條約確保了太平洋十五年和平,但十五年之後呢?我們在發展,太平洋對岸的美國也在發展,而且他的工業規模是我們的數倍不止,或許有人說德國在歐洲大戰前的國策極爲失敗,但作爲一個工業國,她存在強烈的對外擴張**並不意外。同理,終有一天要靠世界市場消化本國工業品的美國人會感覺廣袤的太平洋太過狹小。
諸君,這絕不是危言聳聽,美國聯合參謀部早就針對兩洋各國制定了詳細的戰爭計劃,對英國是紅色計劃,對日本是橙色計劃,對我們是黃色計劃,其中橙色和黃色是美國人關注的重點,對其已多次修改,這些都是情報局費盡心思得來的重要情報,絕不是天方夜譚。所以,十五年期的華盛頓海軍條約到期後會不會續簽、能不能續簽是一個大問題。
正如剛纔說的,我們現在的策略是想盡辦法發展經濟,但對經濟已經繁榮不得不向外輸出商品的美國來是,他或許可能通過一場大規模戰爭摧毀我們苦心建立的工業,以使我們成爲美國商品的傾向地,猶如英國之於印度,不然美國的繁榮如何延續?
我們不是擔心戰爭,復興軍不懼怕全世界任何一支軍隊,但是,最近三十年都不是打仗的時候,我們還很窮,國家需要建設,真要開戰,那也要經濟繁榮之後,所以,混元彈項目之重要不亞於再鑄一道鋼鐵長城。在十多年以後世界局勢開始風雨飄搖之際,憑藉此,我們才能確保經濟建設計劃不被打斷,工業建設不需全力像軍事傾斜,這對國家安全、國族繁榮繁衍極其重要。
說這麼多,不是要趕你們。也不是要你們下軍令狀,多少多少年就要拿出混元彈,我只是希望你們能保持一種緊張。明白自己手中工作的意義,因爲這關係到中華五萬萬人的生活和命運。而且。混元彈並不僅僅是一種武器,它其實也是一種比石油更高效的能源技術,只要需要,混元堆可以建設成混元堆發電站,在沒有煤和油的地方提供能源。可以說,所有這一切都是繼往開來的,是改變中華歷史乃至世界歷史的,你們的工作將會被後世所謹記!”
與崔朝慶中將乾巴巴的彙報不同。楊銳的講演極具感染力。他這邊說完最年輕的那幾個九零後就拼命鼓掌,而崔朝慶和何育傑這些年老的則莫名深沉,這等於國防壓力已經落到了混元彈項目組,落到了自己幾個人頭上,項目組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樣輕鬆了,實驗室已經成爲自己這些人的戰場。
楊銳將他們的反應看在心頭,但卻不以爲意。既然不走斯公路線,同時要削弱和限制官僚體制,那麼國防依仗自然要落在原子彈身上。中國不必去爭什麼霸權、打通什麼新絲綢之路,中國要的是平穩發展、極力避免全面戰爭威脅。這一切都只能指望原子彈。項目組成千上萬人辛苦也好過整個國家辛苦。
他待諸人的掌聲落下,又問道:“項目組的要求我完全批准,除了實驗室地點要搬遷外。其他都沒有問題。另外我想知道項目組的長遠規劃和資金需求是多少,當然,這只是一個大概,你們儘量往高裡估,以免到時候準備不足。”
楊銳是對崔朝慶和何育傑幾人說的,聽聞實驗室項目要搬遷外,崔朝慶問道:“請問總理,實驗室要搬到哪裡?搬遷的話將產生其他的費用。”
第一階段因爲只涉及到實驗,地點選在西北。照說以後是要轉移到沙漠的,但現在情況大變。實驗室自然不能放到其他地方。楊銳見崔朝慶問,笑着道:“新的地點已經選定了。將搬到東北的蒙江縣。那裡是革命老區,保密工作不成問題,且山清水秀、人煙稀少,頭道松花江就在境內,以後建大型混元堆的時候,絕對不會缺水。”
聽聞地點放在東北,崔朝慶等人並無反對的點頭,他們根本不知道楊銳將其放在東北的真正目的——核彈這樣的大殺器,還是離自己封地越近越好。見諸人都無意見,楊銳接着剛纔的問題道:“項目組今後規劃是什麼?是不是目前只能走鈈路線,無法走鈾路線?”
“是的,總理。”項目實際負責人何育傑點頭道,“我們嘗試過直接分離鈾235,也就是遵循質譜儀操作原理【注128:該種質譜儀爲a.j.登普斯特於1918年首先使用。】,通過電磁法分離,但效率非常之低,同時有太多技術細節沒有解決,所以通過反應堆產生鈈,再通過化學辦法分離出鈈是可行而且高效的。除了電磁法之後,其他諸如擴散法、離心法也存在同樣的問題……”
聽何育傑說道自己之前強烈推薦的離心法,楊銳笑道:“離心法也不行?”
“是的,總理。根據計算,離心法的要點是使一個直徑二十釐米、長七釐米左右的鋁製圓筒以每秒五百轉的速度運行,而且還要處於蒸發的高溫下。以目前的技術看,這是難以做到的,他的難度比電磁法還要高。”說話的是王季緒,他負責項目的機械部分。
“那擴散法呢?”楊銳不死心的再問另外一個,按照資料,後世中國用的就是這種辦法。
“也存在很多不確定。”這次是饒毓泰作答,他是項目第二負責人。“多孔膜是擴散法的關鍵,現在實驗室還沒有找到可實用的多孔膜。相反,從混合物裡用化學沉澱法分離出鈈相對比較簡單,技術上也更穩定。”
“我明白了。”現實如此,楊銳不得不妥協——未來中國第一顆原子彈將是鈈彈。
何育傑再道:“總理,對於整個項目的規劃我們已有大致的草案,整個項目將分爲四個階段,第一階段只是理論和相關外延技術準備,第二階段則是混元堆技術、鈈分離技術的試驗和改進,計劃耗時五年;第三階段則利用第二階段的鋪墊。建設一座可自持的大型混元堆,這也需要不下於五年時間,當徹底掌握大型混元堆技術和鈈生產技術後。項目將進入最終階段,建造數座大型混元堆以生產足夠的鈈。而後合成製造出混元彈。
按計劃,第二階段需要五年時間,項目資金爲五百萬華元;第三階段爲大概需要五千萬華元,項目時間也是五年;第四階段只是合成混元彈、也就是引爆問題,需要的時間估計也在五年左右,但因爲涉及到數座用以生產鈈的大型混元堆,投資將極爲驚人……”何育傑說到這裡看了饒毓泰和崔朝慶一眼,沒有馬上說話。
楊銳見此大概猜到這個數字極爲龐大以至何育傑不好開口。但他早就有心理準備,美國人二戰用五年時間造出原子彈,花了二十億,即便考慮到美元1933年曾百分之四十的貶值,那也在十二億美元以上。現在按何育傑的規劃,混元彈項目從立項到研發成功大概耗時三十二年,時間是美國人的六倍,且不走彎路,一門心思走鈈路線,可再怎麼省也要六七億美元吧。
“你們說吧。再怎麼也比打仗便宜。”楊銳很是輕鬆的點了根菸,對着諸人說道。
“總理……”還是崔朝慶開的口,“以目前估計。第四階段光建造混元堆就需七億華元,而其他重水工廠、石墨工廠、鈾礦、鈾冶煉工廠、還有高能炸藥工廠、以及最終合成混元彈的各種技術研究,想來資金也不會少於五億。最後一個難以估量就是配套工程工廠的投入,若將整個項目完全立足於國內,那就得看十年後國內工業的發展情況,如果國內工廠不能解決配套問題而要專門建設相關配套工廠,這筆錢很可能要比打仗還貴。”
“比打仗還貴?要多少?”楊銳心頭忽然有些忐忑,他明白崔朝慶的意思:美國人二十億美元弄出數顆原子彈,那是建立在國內工業發達的情況下。中國要想白地起家,那自然要把基礎工業這個窟窿給填上。
“如果按照之前計劃的那樣。最終是要生產鈾彈,同時國內配套工業要專門建立。全部資金加起來大概不會少於五十億華元。”崔朝慶道。在他的概念中,復興軍勞師遠征參加歐戰可能都要比這個便宜,中日、中俄戰爭那就更加便宜。
“五十億應該是說在一片空白的情況下研發鈾彈吧?”楊銳問道。他的概念和崔朝慶不同,真正的全面戰爭,那最少要花掉上千億華元,五十億真不貴。
“是的,總理。”見楊銳沒把嚇到,崔朝慶鬆了一口氣。“若是鈈彈,從開始到研發成功,整個項目大概十五億華元就夠了。不過這只是之前的研發費用,後續生產仍需投入。如果混元堆的效率無法提高,以現在的成本估計,每顆混元彈的成本不會低於兩億華元。”
“這個不必擔心。”楊銳笑道:“混元彈不是用來打仗,而是用來威懾的。到時候手中有數顆就能把人嚇住了。嚇住之後不打仗,我們就有時間改進效率、降低成本。”他說罷又想到剛纔何育傑說的三個五年,再想到華盛頓條約還有十四年到期,便道:“我提一個要求……”
楊銳一說要求,再坐的諸人都看了過來,楊銳道:“務必在神武二十五年爆炸第一枚混元彈。”
沒幾天就是神武十二年大年了,神武二十五年就是十二年之後。若是這樣,那每個階段只能壓縮到四年。崔朝慶只是一個局外領導者,真正項目的進度還是掌握在何育傑和饒毓泰手裡,所以聞言他只能看向這兩人。何育傑見他看過來,只能看向饒毓泰,兩人對視之後,還是饒毓泰開口道:“總理,我代表項目組接受這個要求。”
“好!很好!”楊銳和王季同也對視了一眼——如此當下的國策轉變就大致無憂了,他轉而對着諸人高興笑道:“這樣我就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