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更深,北斗闌干南鬥斜。夜風吹過,足下柳葉翻滾如濤,一襲淡青色衣袂在風中飄揚如仙姿逸風,而後背卻是冷汗直流。方纔那一招卻是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後生,緋刀帶着呼嘯的風聲從那萬道劍影中穿過,倘若晴天當真不收住劍氣,回劍格擋自己那一招,恐怕他的手臂早已不在自己身上,而這世間也再沒有鳳棲刀,更沒有浴火鳳凰。
“好一招馭鳳驂鶴。”晴天冷眸變幻不定,古怪的神情中似略帶一絲惋惜之情,足踏柳梢,白衣依舊似雪般迎風而舞,臨風玉樹,不染風塵,倏爾嘴角勾起一絲微笑,又嘆道:“沒想到閣下功夫如此高強?閣下就不怕斷一條手臂嗎?”
“殺意在於人心,劍的破綻亦在於人心,想殺一個人之時,必定要將這個人逼至十面埋伏一般的絕境。比如下棋,尊駕將所有的兵力用在圍困對手之上,軍營必定空虛,就算在下只是區區一個過河小卒,也如一支奇兵攻進去,將軍。就好像尊駕若真的削在下的手臂,在下的刀也會在尊駕心口處留下一道印記。”青衣人云淡風輕,氣定神閒的笑道。
“沒想到閣下對劍法竟如此見解獨到,那閣下看這一招如何?”晴天冷然一笑,手中攬天再次華光一閃,玉刃破風之時,無數劍影在身前畫出一個銀光閃閃,如萬道清輝散滿人間的冰壺秋月。他的身影就在那玉光月影之中舞着漂泊徘徊看似凌亂無比,不知刺向何方的劍影,只有那無數劍影舞到了眼前,才知他劍劍皆是刺向身上各個要穴。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好劍法!”青衣人眸中冷光變得陰鷙詭異,眉宇間的黑氣之中似乎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血絲。緋刀刀光中邪異戾氣陡增,在月光下的照耀下,好像流淌着鮮血一般。他的身形沒有向後退去,而是提刀直擋那天衣無縫的劍影。
這一劍厲害之處不在於它的劍氣有多麼凌厲,也不在於他的招式奇詭多變,而是在於一個亂字,劍光傾瀉如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激起千堆雪。
雪影浪濤的劍光在眼前晃動,卻是雜亂無章,毫無規律的眼花繚亂,好似一個不懂劍法的孩童隨意的揮舞着手中長劍。
那樣凌亂不知所謂的劍影,在不輕易出世的高手手中卻是急如厲風,迅如閃電。只是那急速而來的劍光到了眼前,卻是劍劍指向周身要穴,當真是無招勝有招,令人防不勝防,無從破招。
只見他的劍影看似襲向腹間神闕穴,但倘若舉刀格擋,他的劍尖到了眼前,卻不知爲何已襲到胸間靈墟穴。倘若再回刀削劍,在刀式未落之際,他的劍影又在你的頸間徘徊而來,來一招月上柳梢頭。也許在你低頭躲避的那一霎那,他又足踏柳枝,提劍而起,來一招月滿西樓,劍尖直擊頭頂百會穴。可當你轉身奮盡全力迎接那一突如其來的一劍時,他的身形也許又早已落到了你的背後......
劍光如梭,雜亂無章,一時間彷彿有無數的劍影直襲而來,到了眼前之時,卻發現每一劍的攻擊點都是你想不到的地方。然而刀光似電,以快打快,後發先至,攻守之間瞬息萬變,竟也不至於落於下風。一時間,只有那漫天如花一般綻放的刀光劍影,劃破如墨一般的天幕。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相交歡,醉後各分散。萬丈紅塵中,與她卻是連杯水之緣也沒有,罷了,終究只不過是人間夢一場!”青衣人暗歎一聲,眉宇間的那一抹似有似無的血絲逐漸消失,流落出一縷化不去的憂傷與寂寥。
他的目光空遠、淡寞,似乎穿越時空,又看到那一個如晨荷風露的女子。
“愛卿,你說如何和那個女孩子相遇才能令她最難忘?”那個九五之尊問道。
“這......現時節只有桃花盛開,微臣以爲可解一段桃花緣。”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好,愛卿的主意很好。”
於是那場紛紛揚揚桃花雨中,他遠遠地站在林間,默默的看着他和她完美的相遇,看着他們一見傾心,相聚成歡,而他卻只是拂去衣衫上的落花,做一個事不關己的清醒旁觀者。
此後的日子裡他也一直在暗處看着他們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有時下雨的夜晚,他會在她的屋下背對着她默默無語的站上一夜,卻沒有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的浪漫、傷感與孤憂,有的只是因爲他的背影很像那個九五之尊的背影。
然而那一刻他卻沒有抱怨,有的只是心甘情願。也許他們也只有那一個背影的緣分。因爲紫陌紅塵間,他只想做一個冷醒的旁觀者。
他知道總有一天這一切都會拆穿,可是他卻沒有阻止,也許潛意識之中只是爲了看到那個如風荷滴露的女子,笑語盈盈的樣子。他覺得只要看到她的笑容,他就很滿足了.
直到,上演那出丟盡皇家臉面的鬧劇。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救那個女孩,可是他卻沒有想到那個柔弱的女子內心,竟是那麼的決絕與高傲。毋寧死,不苟活。
那一刻,他更感到自己是一個可恥的欺騙者,可是他再一次做了一個連他都不可思議的決定,他竟然默默地看着她像一隻高傲的白天鵝一般跳入荷花池,香消玉殞。
從此之後,只能是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他確實做到了置身事外,可是他的心呢?兩天前,那個風雨淒厲的晚上,如火一般的血在燃燒着他的心,他的胸臆間溢滿了苦澀,以至於到現在他都感覺到總有一股苦澀,在他的口中徘徊不去。他也第一次感到,原來誰都無法做一個冷醒如神的旁觀者。
只那心中一霎那的彷徨,緋刀刀光已變的嫣紅如花,凌厲的殺氣似乎也變淡了一些,堪堪避過殺氣凜凜的幾劍,已然有不敵之意。
晴天眼中閃起一霎那的驚疑,嘴角微微啜着一絲淡然的笑意,手中長劍威力更加猛烈的攻了上去。
可是下一秒,就在青衣人右手持刀蹙眉回擋如雨劍影之時,只見他左袖一揚,瞬間青袍中劃出兩條極細微的寒光。
眨眼之間,那兩條寒光已穿過如疾風驟雨一般的劍影,到了晴天眼前。此時晴天才看清楚,那兩道寒光原只不過是兩條如發一般細微的銀絲。只見他冷眉微蹙,舉劍便削,而那兩條風吹既起,落水不沉銀絲卻如長了眼睛一般,在如電劍影之中,如鬼如魅般飄忽不定穿梭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