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晦暝,玉階如洗,重重宮闈,麗影灼灼,推杯換盞,把酒言歡。
一陣狂風吹過,緊閉的窗子霍然而開。
“下雨天,留客天,只可惜天留,人不留。”蒼梧殿中,花溪風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緩步走到窗前,望着猶如從天空中傾瀉而下,連綿不絕的大雨,靜然如水的眸光忽然暗沉下來,幽幽的嘆道。
“溪風你在說什麼呢?你就是在這皇宮中養老也沒人敢說些什麼......”漫天風雨,明滅不定,影影卓卓的燭火中,鳳太后盈盈而笑,風華絕代的臉上一道可怖的疤痕赫然在目,刺痛着人的眼,亦刺痛着人的心。
“溪風哪有那般的福氣,溪風爲了找尋一味草藥,在深山中整整呆了半年,到最後......竟然連先皇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如今,卻是不能再耽擱了......”花溪風欲言又止,眸光清渺而憐憫,似穿越漫天的煙雨,看到了人間悲苦。
“溪風?”天邊忽有炸雷滾過,太后心中一驚,朦朦朧朧的眸光也望向風雨混沌的天地。
這樣的風雨也留不住客嗎?還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要走的路?終有一天他們彼此會在彼此的命運軌道上漸漸的遠離,如他要濟世天下,而她只能守着寂寂冷宮。
“這湖城瘟疫的碟文也該到了。”輕輕地聲音,仿若自言自語,回身而望,點點燈火忽明忽暗,月白鳳羽織錦中那個人影,依稀如昨日般容顏傾城。
“溪風!”有些醉意的臉上一片慘白,迷離的眸光一霎那間的恍惚,隨即變得清亮明澈,卻是不可思議地望着花溪風。
“湖城地動兼之海嘯已有一個多月了,死了那麼多人,怎會沒有瘟疫?”那一襲藍布葛衣深沉的望着連綿雨絲,悠然長嘆。
一株蘭奇草他等了二十年,只是沒想到當他採到那棵神奇草藥時,世事變幻竟然是天翻地覆,慕容灝崩,沿海湖城等多個地域地動,死傷無數,兼之百年酷暑,這瘟疫定是如洪荒猛獸般,來勢兇猛。
“等這雨停了,再走不行嗎?”緩步移到窗前,伸出手掌,雨珠落在掌心,晶瑩剔透宛如琉璃水晶,鳳太后眸光深邃的靜望茫茫天地,心思憂慮的問。
風雨天下,這個多災多難的天下還要經歷多少風雨。
“人命關天,作爲一個醫者也不能隨心隨欲,罔置那麼多人命於不顧。”花溪風目光悲憫的沉聲說道。
“可是人生有多少個二十年?”太后有些悲傷的喃喃自語道。
這也許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最後一次把酒言歡,最後一次談笑風生。她知道,倘若不是二十年前他答應了她,會給她配成去除臉上疤痕的良藥,他不會再踏入這個宮門一步。她心中再一次肯定的覺得,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
悲涼的風,悲涼的雨,隱隱帶着冷冽如雪的寒意,將重重曼帷揚起,吹滅了殘燈,掃落了一室的靜謐安然。
“人生本就是聚散無常,太后娘娘又何必太過於執着。”幽暗中,那雙眼睛依舊靜然如水,令人覺得安寧與平靜。
“執着?是啊,又何必執着?”太后淡淡而笑,清淡的聲音溫潤如舊,眉宇間隱約帶着一絲不可磨滅的倦意與寂寞。
身後的宮女慌慌忙忙的將吹開的窗子關住,又將被風吹滅的燈火燃起,燈火次第燃起,一切的風雨好似沒有發生過,有種與世隔絕幽靜。
“太過於勞心憂思的事情,太后娘娘以後還是莫要管了,否則這內傷,溪風留下的藥,恐怕有一天也無能爲力。”花溪風眸中微微閃動着波瀾,有些悲哀的感嘆道。
這表面風光的背後是多少人想象不到的辛酸苦楚。
“一朝天子一朝臣,加上這天地不仁,怎能不憂思,又怎能視而不見的安享太平?”太后緩步在深深的宮殿中,帶着倦倦笑意的眸中蒼涼如水。
“靜風......靜風他們的事情,太后還是不要管了吧。”花溪風身子一顫,好似有一柄細而薄的利刃劃過心間,卻是不得不說。
“溪風還會來看本宮嗎?這瓊樓玉宇當真是高處不勝寒。”太后轉身望向花溪風,望着那斑白的白髮,平靜的相詢,眸中隱隱帶着期冀。
“除非溪風比太后娘娘早去,否則溪風定會回來與太后娘娘再謀一醉,溪風,告辭。”
苦澀得回首,頭也不回的走入風雨之中,雨無情地打在臉上,打在眼中,打在心間,衝不沒的是心頭的酸楚和強烈隱痛。
曾幾何時,令天下爲之耀眼的他們征戰南北,所向披靡,而他們兄弟則在後方救治無數的傷員,直至打下萬里江山。
一個殺人,一個救人,他們的生命信條本是如此的不同,卻偏偏惺惺相惜,結爲異性兄弟。
往事如煙歷歷在目,而如今卻是一個已化雲煙,一個身處雕欄玉砌的皇宮,一個逍遙山水,從此之後別時容易見時難。
烏雲翻卷,夜雨闌珊,風聲怒號,似鬼泣魅哭,一道霹靂劃過,似要劈開這無邊無盡的黑暗。
一道修長緲曼白影宛如孤魂般遊蕩在無人的街道上,踏踏馬蹄聲從街道的盡頭傳來,一個人帶着斗笠,穿着一身厚重的蓑衣,駕馭着胯下的良駒風馳電掣的飛奔在大街上。
琉璃般的雨珠在馬蹄之下飛珠濺玉,迷茫的天地,彼此擦肩而過,那一襲白影卻如一朵流雲般輕輕的避過飛濺的雨珠。
馬上的人回首望去,晶亮的眸光宛如閃過一絲星芒,卻是未做任何停留的再一次御馬而去。
躲,其實又何必躲,雨水順着潔白如玉的臉龐,順着似雪的白衣緩緩滑落,這天地間彷彿也只剩下了隨意潑灑的無情的雨。
一個人走在風雨中,宛如一縷系不住的長風,渺茫的天地間,飄飄蕩蕩不知何去何從。
這樣的晚上,宛似昨日。
一樣的雨夜,一樣的痛。
不知走了多久,亦不知走向何方,她只知道她要離開這裡,永遠的離開這裡,永不回來。
迷茫的雨中,忽然袖中白綾陡然揮出,如一條白龍般破空而出,穿過磅礴大雨,迅捷而凌厲的遊走而去。
這一招是那麼的出奇不意,令人防不勝防,卻好似游龍纏住好似化在雨中一抹極淡的黑影。
那抹黑色的淡影不斷掙扎着,卻發現越掙扎胸口的壓力越大,被纏住的身體不住的顫動,痛得隱隱開始發麻,漸漸那抹淡影浮現在冷玉兒面前。
“你是誰?爲什麼跟蹤我?”雨水宛如琉璃般在她的眼角眉梢劃過,輕而冷的聲音帶着凌厲迫人的寒意。
昏暗的夜,她的目光灼灼如星,卻怎麼也看不清眼前這個人的面貌、年齡、甚至身形,只覺得這個人只是黑夜中一團模糊的影子。
影子每個人都有,卻爲什麼會那麼真實的站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