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章 斬情鎖,斷孽緣
刺目的光、悶熱的風、蟬鳴蛙叫,炎炎的夏日發揮着它最後的餘熱折磨着跪在景午門前的人。
景午門,是所有的宮人內侍必經之路,無數的人影在眼前晃動,來來往往,卻安靜的彷彿天地間只有她一個人。沒有人會想到太后會下那樣的旨意,更沒有人會想到陵南王會求那樣一道旨意。
那個身影緩緩從遠處走來,帶着萬水千山的孤寂,帶着天山漠雪的冰冷,再一次做回了孤絕天下的月冷公子。
然後,他從她的身邊冷漠的走過,形同陌路的沒有半分表情。
“爲什麼?”從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輕而淡,卻十分清晰的迴盪在耳邊。
她可以捨棄一切的和他在一起,可是爲什麼他會退縮?爲什麼,如今她只想要一個答案,哪怕只是騙她。
“你沒有遵守約定,我也沒有遵守約定,不如索性都不用遵守了吧,承諾本就是用來背叛的。”清雅的聲音劃過耳畔,宛如琴音出弦,然後腳步未作任何停留,絕冷而無情的漸漸消失在巍巍高牆之中。
這就是他所給出的答案,她豈非也給出了她的答案,那樣的驚慌,她竟然可以爲他那樣的驚慌,那一刻似乎無論他的皇兄是生是死,她會隨他而去一般,這是他從未見過的。
其實一開始他便不戰而敗,因爲他還未出現便已經是他們落荒而逃,爲什麼要落荒而逃,只不過是因爲她心中有他,否則何必躲,又何必逃?
那樣的笑容宛如花開,宛如初見,可是那一刻,他知道,他輸了,一切不過是一場迷失自我的幻象而已。
幻象過後,他清醒了,帶着徹骨的疼痛,帶着噬心的折磨說出那一句恩斷情絕的話語,親手斬斷糾纏他們的命運繩索。心在一霎那間,血流成河,情之一字未傷人,先傷己。
或許他本不該愛上她,他怎麼能愛上哥哥喜歡的人,又或許他本不該讓她知道自己的情感,就那樣默默的望着她,豈非也很好,可是一切都發生了,或許就這樣的揮刀斬斷情緣,對他們來說,都是一件幸事......
那一天他依舊喝酒,可是從此之後他卻再也沒有喝醉過,因爲醉過之後再也記不起她,因爲只有清晰的疼痛才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倘若不能再擁有,那麼將她刻在自己心裡,是不是也是一種幸福?
陽光耀得人眼睛睜不開,緩緩的閉上,無力的支撐着單薄的身子,原來可以這麼簡單地抹殺一段感情,原來可以這麼輕易的說離開,原來這一切在他看來不過是可有可無?
熱風吹來,忽覺長雪紛飛,天寒地凍,身邊落紅如雨,飄零漫天,錯錯落落而下。原來再美的花也終有一天不免凋零成泥。
一切的一切失去了色彩,一切的一切不再真切,心漸漸沉落到無底的深淵,被無數的刀光劍影撕裂,在不斷的沉落中,鮮血紛紛,幾欲窒息。
“玉兒......”耳邊傳來一聲輕喚,緩緩睜開眼簾,一襲紫衣依舊如一朵美麗的鳶尾一般站在自己的面前。
“雪姨母有沒有告訴他,我進宮的事情?”悶熱的夏季,蒼白的臉上無波無緒望着被無數長靴碾入塵中的落紅,漠然的問。
“當時的情況很混亂,根本沒有機會......”暖風輕盈,絲絲點點你飛舞的落花中,那一張精緻的容顏帶着憂傷與無奈的神情,眸光一片暗沉,小心翼翼的想要解釋,可是再多的解釋,也挽回不了已經發生的事實。
“雪姨母回吧,一切都不過是天意。”再一次閉上眼睛,將所有的情緒皆都化爲虛無,乾淨的臉上清冷而漠然。
天意,她從來都不信,可是如今,就算是天意吧。
幾度情深,不過是一個錯字,從一開始,他們擦肩而過,錯過了相識,後來晴玉沙灘他選擇離去,錯過了相知,而就是那一次得放手,她的心卻被另外一個人佔據,這一切難道都是天意?
倘若是天意,又爲何再一次相逢,再一次相知,並一次又一次的同生共死?可是現在,卻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她,難道與他們來說,一切不過一個錯字。
錯過了便永難回頭,心頭忽縈繞着一個聲音,恩與情你還分得清嗎?
那麼他與她呢?那個如今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他們豈非也是錯過,而如今是他一句錯了,就能改變的嗎?
倘若什麼事情都是這麼簡單,人生何來這麼多愛恨情仇,恩怨是非,一個錯字糾結了多少癡恨嗔傷。
相識便是有緣,錯過便是無份,她與他們終究有緣無份!
“玉兒.....”再一次輕喚,卻是良久的無語。
“雪幻空會給姑娘一個交代,幻星,走吧。”耳畔傳來雪幻空的聲音,她依舊沒有閉眸不語。
如月般金色的眸子掠過一絲銳光,緊接着變成無奈的幽幽長嘆,一襲出塵的玉色宛如走過紅塵的過客拉着雪幻星離開雕欄玉砌的宮殿。
這個地方何嘗不是他們的傷心之地。
驕陽如火傾灑大地,似要將大地曬容曬化,整個世界似乎燙金流火,她靜靜地跪在那裡,宛如一尊石像。
一襲黃衣悄然走來,在她身後撐起一把傘,默然而立。
“凌吟,不必這樣。”冷玉兒望着遮住了驕陽的那把傘,微閉的瞳眸緩緩張開,沒有回頭,卻是篤定的說道。
“太后只是罰郡主跪着,卻沒有不許奴婢爲郡主遮太陽。”身後的凌吟淡淡的說道,傘面依舊全部遮在冷玉兒身上。
“是啊,我們都在這裡陪着郡主。”一個清脆脆的聲音傳來,身後飄來兩襲碧衣,撲通兩聲跪在堅硬的地上,卻是翠微和竹心二人。
“何苦如此?一個人受罪便是,何苦全都跟着,又不是有福同享?”脣邊延伸出一絲淺淺的笑容,輕輕地擡眸,眸光幽冷而綿長。
“無論是有福同享,還是有難同當,我們姐妹都陪着郡主。”翠微脣邊帶着一抹笑意的傲然跪在驕陽下。
“好,從今天開始我們都是姐妹,今後不許叫我郡主,我們姐妹相稱。”冷玉兒颯然而笑,卻是由衷的說道。
“奴婢怎敢與君主姐妹相稱?郡主金枝玉葉,千金之軀......”竹心一臉惶然猶心。
“什麼金枝玉葉?不過世間一流落之人而已,倘若不是遇到他們,說不定我早已是黃沙埋骨,我們都是同命之人。”冷玉兒淡淡而笑,身後的長髮飛揚,宛如一抹不拘的長風,似雪的白衣,又如無心出岫的白雲,那樣的灑脫,那樣的自然。
錯過了便錯過了,何必怨天尤人,人生悲悲喜喜本就無常,何必爲抓不住的東西而無視身邊擁有了的東西。
“郡主說的不錯,我和竹心是晴陽公子從路邊撿回來的,我們都是同命之人,無論是姐妹,還是主僕,翠微對郡主永忠不二,否則天誅地滅。”翠微亦是灑然而笑,慷慨激揚的發下誓言。
“我待郡主亦是如此,可是此次太后娘娘爲什麼會遷怒郡主?”竹心眸光微閃,面帶一絲憂慮的問。
“你看那些宮人怎麼走路?”冷玉兒眸光清明,微微輕笑的說道。
“宮人走路都是一個樣子,都是垂首斂眉,恭恭敬敬,小心翼翼,不聲不響,好像木偶戲裡的木偶。”翠微望着那些從她們身邊走過,卻看都沒有向她們看一眼,便匆匆走開的宮女內侍,幽幽嘆了一聲。
這般活着亦是一種痛苦。
“凌姐姐,你看出什麼了嗎?”冷玉兒又微微一笑,問身邊一直默默撐傘的凌吟。
“沒有,凌吟愚鈍,看不出什麼......”凌吟眸光微動,輕輕而嘆,卻是言語惆悵不得釋懷。
“太后其實是想讓我明白每走一步路都需要曲膝,需要低頭,有時候甚至是跪着做人,比如今日那個手握重權的花丞相。”冷玉兒望着來去匆匆的宮人,接着眸光一轉,又道:“其實我看得出凌姐姐不喜歡我,可是又爲何不顧性命的維護玉兒?”
“凌吟並非不喜歡郡主,而是凌吟與師兄來自江湖,不願意......跪着做人。”凌吟眸光一黯,憂傷漠然的斂衣而跪。
“其實誰也不願跪着做人,你們三個都起來吧,今後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們跪着做人,屈居他人之下!”冷玉兒明亮的瞳眸透徹如水晶,微揚的嘴角是泠然的決絕,傲然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