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九章 母親,母親
“母后,你在嗎?”無聲無息的飄進傾城殿中,玉修羅望着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傾城殿,輕聲的喚道。
“在,母后在這裡。”幽幽白紗後面,緩步走出一個彷彿歷盡世間所有滄桑的黑衣雪發的女子,慕容傾城帶着迷離的淺笑,望着玉修羅輕輕的說道。
“母后,兒臣想你了。”那曾經最鄙視的淚水一霎那間涌上眼眶,淚水無聲而流,玉修羅一瞬不瞬的望着緩步走近自己的母親,淚流滿面的說道。
這是他的母親第一次對他笑,那笑容宛如天上的陽光,溫暖着人的心,令人無力的顫抖着,他終於得到了他人生中最奢望的東西,他比他的父親倖運。
曾經父親不止一次的對他說,他最希望,最希望的是有一天他的母親能夠有天上陽光般燦爛的微笑,如他們第一次相見時候的笑容。那個時刻他不明白,他覺得自己的母親無論笑與不笑都是這世間最美麗,最美麗的人。
可是後來他才知道,原來生活在這冰冷的雪山中,他的母親從來沒有快樂過,她喜歡的另外一個人,她甚至爲了他殘忍地給父親下毒,他一次又一次的悄悄告訴父親,母親給他的東西不能吃,可是他的父親還是以口一口的吃掉。
自那以後他才知道什麼叫做含笑飲毒酒,自那以後他也越來越恨他的母親,她不快樂,也不讓別人快樂,她可以爲另外一個人傷害自己的丈夫,卻爲什麼不能爲自己的兒子,放過兒子的父親,她怎能這麼自私。這麼殘酷?
可是現在,母親笑了,這一切都快解脫了,他才知道父親爲什麼願意爲了她,含笑飲毒酒,倘若那酒是自己最心愛的人端來的。就算是死,他也會一滴不剩的喝下去。
因爲活在父親的世界中,母親並不快樂,父親可以給她天下所有的東西,卻獨獨給不了她快樂,爲了她能夠快樂地活着。父親纔會選擇死去,因爲沒有她。他的一生也是如此的寂寞,寂寞的守着一顆枯竭的心靈。
“母后也想念皇兒了,皇兒知道你舅舅上山了嗎?”慕容傾城的手指輕劃過那張蒼白的容顏,輕輕擦拭着那冰冷而溫熱的淚水,靜靜的望着玉修羅,笑着問。
藍眸雪發。冰顏玉璫,和曾經的容顏驚人的相似,有一霎那間。慕容傾城彷彿又回到了昨日,看到了那張永遠帶着笑意的臉。
玉無情,是緣也是孽,倘若,倘若沒有晴陽,她否會和他白頭偕老,恩愛一生?也許會,但是絕不會如此深刻的愛上他,因爲愛情沒有前後,也不能將就,所以她只能負他一生的深情,亦或是今生來世的深情。
“不知道。”玉修羅笑着回答,他當然知道這句話的意義,這代表着一切一切都將變成過去,變成故事,而他的生命也將消失在故事之中。
“現在知道也不晚。”一瞬不瞬的靜望着玉修羅,慕容傾城輕笑着回答。
這是她的兒子,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看着自己曾經十月懷胎所剩下的兒子。長相思,長相守,註定變成一曲哀婉的長恨歌,於是每日每夜活在度日如年的痛苦之中,卻不曾想原來時間過的竟然這麼快,她的兒子已經長這麼大了,她是不是錯過了太多太多,多的已經無法再回頭。
“母后,今天我們不談論別人好嗎?今天就只有我和你好嗎?”彷彿又變成那個撒嬌卻得不到母親注意的孩子,玉修羅緊緊的抱着自己的母親,淚水無聲滴落到如雪白髮之中,了無痕跡,彷彿哀求一般的說道。
就只有一天,就只有一天,他知道自從他生下來,她的母親就從未抱過他,他從未得到過哪怕是一刻的溫暖懷抱。在這個世界上他君臨天下,高高在上,俯視着世間所有的一切,卻得不到哪怕是最窮苦人家也會常見的母愛。
每一次,每一次看着別的孩子可以在母親的懷抱中撒嬌,他都覺得自己的心痛的無法呼吸,他羨慕他們,他更羨慕薛翎羽,因爲她的母親可以爲她承擔下一切,哪怕是死,她也給她安排好了一切,讓她快樂地活着。
即使黑夜,她也生活在陽光之中,而他,就算是在明亮的陽光,似乎也照不到他心靈中的黑暗角落。所以得不到,就毀了吧,這樣,她會永遠,永遠,哪怕是死亡的一刻,她也會記住他,他所求的也唯有這一點小小的要求。
“好,就我們兩個人,母后對不起你,母后對不起你。”爲誰傾盡天下淚,爲誰白了少年頭,滿頭的華髮傾瀉而下,與玉修羅的雪發無聲的交纏在一起慕容傾城眼角滑落一個晶瑩的淚水,輕聲的說道。
“母后,你是天下最虛僞,最心狠的人,我不要再活在這個虛僞、冰冷的世界中,母后爲什麼不殺了我?孩兒活的很痛,很痛......”不知過了多久,一行淚水從緊閉的雙眸無聲滑落,玉修羅彷彿夢囈一般,絕望而悲傷的低低喃喃自語的說道。
爲什麼?她不是應該乘這個機會殺了他的嗎?對自己的母親,他下不了手,可是母親對他沒有感情的。他將無名與程明留下,就是爲了告訴慕容晴空,薛翎羽在他的手上,他知道慕容晴空就在那裡。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父親說過如果有一天,天下握在他的手中,能夠不流血就不要流血,多少年來他忘了這句話,也殘殺了很多無辜的人,直到他見到她,原來天下一統,真的可以少很多,很多的悲傷。
這世間有沒有這樣一支筆,可以畫出一雙雙不流淚的眼睛?現在整座雪山戰火紛紛,慕容晴天與慕容清影已經領軍攻上來了,這算不算是最少的流血?
爲什麼,爲什麼他還活着,爲什麼下不了手,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個世界只有她有資格要自己的性命,母親不是應該殺了他,殺了他,天下一統,這一切便都會結束,她不是一直想要一個結局嗎?可是爲什麼不下手?
“母親,母親,求你給我一個解脫。”淚水不由自主的滑落,玉修羅面含着淡淡的笑容,低低的喚道。
“快走吧,永遠的離開這裡,有什麼事情,母后替你擔下來。”身後的書架無聲滑開,露出黑洞洞的密道,慕容傾城一把將玉修羅推到身後的密道中,一行晶瑩的淚水奪眶而出,無聲而笑的說道。
有什麼事情,母后替你擔下來,其實這句話早就應該說出來了,可是她一次又一次對自己的兒子視若無睹,她容忍、放縱他的胡鬧,因爲她的眼中,她的心中只容得下一個人,怪不得晴陽會選擇離開她,一葉障目,大概就是如此吧。
她承認她不如花阡陌,花阡陌懂得進退,懂得取捨,哪怕是愛着他,也從來只會深深的掩藏在心裡,也會想着她慕容傾城與她一起長大,也會在最危險的時刻因爲他們是姐妹,而不是因爲男人而救她與生死之間,所以她才能陪伴他走到最後吧?
淚水肆意而流,飛舞的白紗緩緩而落,良久,慕容傾城信步走到縱馬飛揚的屏風後面。屏風後面是一張傾世的容顏。
天下第一公子晴陽公子如冷玉兒一般,眼眸微閉,脣邊含着一絲超脫的淡淡淺笑,那淺淡的笑容卻如三月的陌上暖日,可以溫暖所有受傷人的心,如山間流水般清澈明淨,可以淨洗蒙塵的心間。
那樣如九天飄渺流雲上踏風而行,偶爾從雲端垂首悲憫的望一眼漫漫紅塵、營營衆生的傾世風采,那樣如山間清泠泉水洗滌凡塵窒息的心間,彷彿可以包容天地,淡然超脫不驚風塵的傾世容顏卻也是被冰封在那冰冷的寒冰之中。
傾城暖日流水顏,君子無雙承影現。
舉杯傾盡天下酒,天涯難覓知音人。
慕容傾城隔着寒冰輕撫着那熟悉的笑顏,慘淡而笑。終於明白了爲什麼天涯難覓知音人,原來她從不是他的知音,她只是像一個孩子一樣單純的想佔有他,想和他永遠在一起,她要他像孩子一般無條件地寵溺她,卻從未想過他身上所揹負的東西有多重。
一直以來,她不但沒有真正的幫過他,甚至一度成爲他身上揹負的責任,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她還在他的心上狠狠的插着刀子,那把刀就是她插進去的,晴陽死了,她要報復所有的人,包括他心心念念,到死也放不下的妹妹。
是她把一把刀送進他的心臟,結束了他痛苦的生命,那麼現在她也該還給他了,弟弟攻進姐姐的宮殿,天下一統,她也終於實現了他的願望,臨死之前,他說過:“今生無緣,來世若是天下一統,你我都沒有牽絆,我們一定可以在一起。”
現在,天下一統,來世他們一定可以在一起,曾經插在晴陽胸口的的那把匕首,此時也插在了自己的胸口,無盡的鮮血從胸口中流出,融化了懷中那堅硬的寒冰,她終於等到了自己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