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四章 似雪白衣,藍眸如海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要殺便殺,我楊藩絕不受人要挾。”雨洗白階,黑暗的天空漸漸的亮了起來,身子筆直如一杆鋒利逼人的寒槍,凜然不可侵犯,楊藩冷冷的回答。
“楊老將軍放心,本郡主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輕輕地拂袖,冷玉兒笑道,微揚的脣角泠然的決絕,傲然的落寞。
“郡主,屍首已經帶到,就在外面。”恆宇以一種絕對臣服的姿態,微微躬身,行禮道。
“是不是欲加之罪,還請兩位楊將軍以及各位大人移步,去雨中看看便知。”門外的雨勢漸小,冷玉兒含笑說道,擡步而去。
雨如琉璃從頭頂上的油紙傘上滑落,傘下那張靜冷的容顏看不出一絲的表情,手舉着油紙傘,孤獨的走在白玉石階上,她不相信人,所以就算是手握天下,她依舊選擇自己撐傘,而且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君心莫測,如今的她是君心莫測。
幾十具屍體被人擡來,隨意的置放在雨中,白布掀開,雨打在他們的身上、臉上、發上,黑色的頭髮漸漸的變成白色,那怒目圓睜的黑眸也變成了藍眸,他們便是利用玉鳶兒所使用的毒藥,改變面貌混進軍中的奸細。
一具具屍體變得驚世駭俗,卻又是那麼真實的擺在人們的眼前,就算不相信,也不得不相信,雖然每一年都會有一兩個奸細能夠混進軍中,但是也不會是這麼多的人全部混進他楊泓的軍營中,除非他真的勾結雪幽國,賣主求榮。
“無根之水,唯有天上的無根之水能解去他們身上的僞裝,楊將軍你說這場雨,來得及不及時?”一具具屍體不容辯白的擺在人們眼前。沒有人敢說一句話,卻是都離得楊藩遠遠地,天地間靜寂的除了雨聲就是雨聲,冷玉兒眸光冷洌漠然的輕笑道。
“無話可說,我無話可說,只是你是怎麼知道的?要知道這些人,就是連那玉鳶兒也看不出任何破綻。”仰望那連綿的細雨,楊泓悲傷絕望的閉眸,卻是平靜異常的表明立場,他並非玉鳶兒的人。這些人是連玉鳶兒都不知道的人,那麼是誰,自是不言而喻。
“就算掩藏的再深又怎樣?玉鳶兒身上的毒我能聞得到。他們如此多的人聚集在一起,那散發出來的毒氣又怎樣掩藏?再者說那樣複雜的山洞,沒有你楊將軍的幫助,如何能夠捷足先登?”如山間泉水般清澈明淨的一笑,冷玉兒舉着油紙傘。站在雨中,靜冷的說道。
“郡主鼻子是狗鼻子嗎?居然可以聞得到別人聞不到的味道?”沒有任何命令,楊泓渾身一震,將壓着他的兩個小兵震開,凜然站起,宛如一杆銀槍。鋒芒畢露的面對着冷玉兒,冷冷的諷刺道。
“我這鼻子不過是偶然得一奇人異士指點,加上刻意的訓練以及大夫的調理。才小有成就,卻是與那狗鼻子相差甚遠,否則就算不出門,我能知道楊大人身在何處。”雲淡風輕的一笑,冷玉兒自嘲一般戲謔的說道。
殊不知那一句不知刻意還是隨意的話。卻是令站在雨中不敢動彈的所有的大臣及內侍心驚肉跳,倘若琬琰郡主真的有那樣的能人異士。恐怕他們誰都沒有秘密,當然他們知道,這是在警告他們,琬琰郡主絕非善與之人。
“既然如此,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是此事與我父親無關,還請郡主莫要牽扯到我父親身上。”筆直的身子重重的跪在地上,這一跪卻是真真正正心服口服的拜跪,楊泓沒有看自己的父親,也不敢看那張失望至極的臉。
“好一個有擔當的硬朗男兒,不知楊老將軍有何高見?”清亮的眸中泛起一抹笑意,冷玉兒望着面無血色的楊藩,依舊無波無緒的問道。
“叛國者,誅九族,郡主既然已有證據,就下旨吧,我楊藩無話可說。”卸下一身的盔甲,楊藩走到楊泓旁邊,亦是種種的跪在雨水之中,凜然說道。
“看楊老將軍與楊將軍都是氣宇軒昂之人,怎會做出如此糊塗之事,誅九族,似乎有點太殘忍,畢竟渭國現在是內有外患,正是用人之際,不如這樣,楊將軍說個名字,楊老將軍以及楊將軍的家人,本郡主可以當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妥善安排怎麼樣?”眼眸中一抹冷痕劃過,冷玉兒清清淡淡的笑道。
生死予奪,翻手爲雲,覆手爲雨,這就是權利巨大的魅力。可是這楊藩爲何此時與兒子一同承擔下罪過,最好的選擇不是應該儘快把自己摘出來,以圖後策,難道他是仗着自己是兩朝元老,冷玉兒不敢對他下手不成?
“楊泓既已承認楊泓所犯下的過錯,那就沒有必要藏着掖着,但是名字,恕楊泓不能說,孩兒不孝,犯下天大的罪過,辱及先祖,還請父親親手殺了孩兒,向琬琰請罪。”重重的對着身邊的父親叩了三個響頭,楊泓古井不波的說道。
楊泓叛國,作爲他的親生父親親手奉上自己兒子人頭,向琬琰郡主請罪,這般大義滅親,任誰也說不出什麼,他楊家也不會因爲他的緣故付出沉重的代價,這件事情其實在一開始的時候,他早就想好了,也算計好了。
“好,死在儈子手手中,不如死在我狂龍金槍手中,也不枉我們父子一場。”慘然一笑,不只是雨水還是淚水劃過那明顯蒼老的臉上,楊藩大聲笑道,笑聲蒼涼苦澀。
“取槍。”那張靜冷如雪的容顏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卻是淡淡的下令道。
刑落隨即瞭然的退下取槍,看來今日必定是血濺宮廷。不過,此時衆人才看明白,像那誓死追隨方玄空、方明霜二人的楊藩,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刻選擇背叛,他這是在利用自己的兒子給她琬琰郡主立威,讓那些蠢蠢欲動者不敢在作出任何事情,畢竟現在的情況必是以雷霆之勢,才能夠鎮得住那些貪圖安逸之人。
一杆銀槍,一杆金槍,兩條矯健在雨中如青龍吸水,似猛虎下山般糾結在一起。雨如琉璃在槍尖飛濺開來,金槍出動時如游龍戲水,急攻時如毒蛇吐信,銀槍撤步時地動山搖,反身暗挑是如山崩地裂,兩種同樣的武功,步伐相同,招式相同,一個人手中的槍略微一動,另外一個人便立即做出反應,這是幾十年來的習慣,一時半刻如何能改的了?
三十年前狂龍金槍楊藩,以一杆金槍,忠心耿耿的追隨方玄空南征北戰,攻城略地,殺人無數,血流成河,才創下今天萬里江山的基業,而如今手中這杆槍卻是在要自己兒子的性命,這難道是生靈塗炭、血染江山的報應嗎?
金蛇伏地猛躍起,託鏢回馬刺腰中。
上斷咽喉下斷陰,梨花點頭刺中心。
但見那銀槍挑把轉身間如玉女穿梭,奧妙莫測的直刺而去,金槍一閃,翻轉間,託鏢回馬直刺向楊泓的心頭,那一劍刺下去必死無疑,楊泓微微一笑,坦然受死,自從走上那一條路,他便知道這是最好的結局。
然而那抹笑意還未從脣邊揚起,一襲白色的身影從天而降,直擋在他的身前,鮮血飛濺開來,迷濛了人的眼,亦迷濛了人的心,雨一直下着,那擋在身前的一襲白影如雪一般的冰冷,如雪一般的潔淨,亦彷彿如雪一般的脆弱。
時間彷彿靜止在那一剎那,一襲似雪白衣,藍眸如海,白髮蕭蕭,整個天地靜寂得針落可聞,沒有說話,唯有冷玉兒微微的嘆息聲掩藏在那雨落的聲音中,沒想到,她竟沒想到在這裡也碰上了熟人,紅脣輕啓,輕靈似水的聲音打破所有的寂靜,帶着深深的惋惜,輕聲喚道:“玉人。”
玉人如雪,雪如花,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時最美好的感覺,她就像那冰雪一般的乾淨、唯美,純粹,只是沒想到她也會笑,而且笑起來像是那天空中飛舞的雪花,可是他知道他們不可能在一起,因爲他們效忠的國家不同,而現在,他們是不是能夠在一起了?
“玉人。”金槍回撤,鮮紅色的血再一次直飆了出來,那一個只有在夢中迴旋的熟悉身影,由於慣性倒在了他的懷裡,楊泓彷彿夢囈一般的輕聲喚道。
“我很高興......”鮮血浸染了白色的衣衫,玉人無力的依偎在楊泓的懷裡,一雙冰藍色的眼眸帶着明亮的笑意,靜靜的望着楊泓,輕聲笑道。
染血的手指輕撫着劍眉星目的眉宇,玉人笑得很開心,很快樂,是的,很高興,她很高興,他寧願死也沒有出賣她,她很高興還可以見到他,她很高興能夠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依偎在他的懷裡,她也很高興一切都結束了,終於在痛苦與殺戮中結束了。
原來有些事情最終是以死亡來結束,慕容傾城再一次得逞了,利用對楊泓的控制窺的玉無情的一切,利用對玉人的控制,安插奸細,得到渭國一切的有關信息。冷玉兒脣邊溢出一絲蒼白的慘笑,忽然覺得很累,累的她無法掌控這世間,哪怕是極其細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