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長夜,總是無比漫長的,天早早地就黑了下去,街上亦早就冷清了下來。
四嶽賭坊的廂房內,穆惜坐在椅子上,將錢袋裡的錢又數了一遍,纔是全部裝好,然後墊了幾下,隨手裝在懷裡。然後站起,推開門,準備離開。
司徒萬里笑眯眯的拱了拱手:"恭送小師叔。"
穆惜略微翻了個白眼:"你這個樣子很容易將我叫老了誒。"
司徒萬里依舊是那副笑眯眯,極好說話的樣子:"輩分不可亂,小師叔與我農家當今俠魁爲同輩之人,區區自然應以晚輩自稱。"
穆惜似笑非笑的看着司徒萬里半響:"我記得田師兄如今也不過剛過弱冠之齡,而幾位堂主,大多已過而立。”
司徒萬里微微垂眸,緩緩開口道:"當今俠魁如今已二十有三,年紀雖尚輕,卻是難得的有大才之人,農家六堂,無一不是心悅誠服。"對於眼前這個小姑娘,他接觸的其實並不多,但卻又的確是實打實的接觸過幾回。
至少,司徒萬里覺得,自己是比其他人更加了解這個被當今俠魁親口承認了的師妹的爲人與能力。
絕不可輕易招惹。
雖然他並不清楚,這個所爲的“師妹”究竟是從哪裡排出來備份。
農家與其他諸子百家聯繫素不緊密,若僅爲諸子百家中人,必定不會讓俠魁這般重視。而且就是關係緊密的諸子百家之間,不同流派之間,也甚少能用師兄弟相稱。
而俠魁師承自然是上一任俠魁。
能與當今俠魁以師兄弟相稱的,也就當今的幾位堂主,或者說,當今俠魁的幾位,手下敗將。
就像眼前之人所說,當今俠魁不過二十有三,而他的幾位師兄都在而立之年,無論是班底還是城府武功人脈,按理來說都應該遠勝當今俠魁。因此當幾年前的俠魁之爭中,當時剛剛弱冠的俠魁竟然能在這樣的逆境之中翻盤,並且迅速的收復農家六堂,着實讓很多人大跌眼鏡。
但無論怎麼看,他們農家都不應該突然冒出來一個不知身份來歷的“小師叔”。
不過沒有人會去提出這個疑問,也不會有人去進一步的深思。
自然也包括他。
穆惜出了四嶽賭坊,微微仰頭,似乎是在看照在瓦片上的月光,又似乎是在看月光所照射不到的地方的陰霾。
半響,她嘆了一口氣。
腳尖點地,很快的躥上屋頂,不過數息的時間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
"阿惜……你來了。"
穆惜似乎有些不耐煩的擰了擰眉:"你不好好帶你的新徒弟,來這裡做什麼?"
那人似乎也是被穆惜懟的頗爲無語,卻又只是嘆了一口氣:"阿惜,過剛易折,過慧易夭……這個道理,你怎麼就是學不明白。"
穆惜攤開雙手:"所以,你就去找學的會這種道理的人,不要在我這裡再浪費時間。"
"你想做什麼,想布什麼樣的局,想要什麼樣子的天下蒼生與大勢,就自己去做或者找幾顆別的棋子嘛。何必非要在我這種又不聽話,變數又多的棋子身上下功夫。"
穆惜替眼前之人下了定論:"太得不償失了。"
“阿惜,你還太小了……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
"那就等那個時候嘍。"穆惜依舊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我這個人,從小到大最不喜歡的就是麻煩,偏偏你們一個兩個的,總是喜歡將一些奇奇怪怪的條條框框加註在我的身上。”
“真的很令人討厭。”穆惜敲了敲了腦袋:"算了,誰讓本姑娘聰明又智慧,即是再怎麼低調,也無法掩飾我身上奪目的光輝,讓你們一個個的都覺得本姑娘乃是金鱗……其實,只要你們按照約定,這幾年都不要再來煩我,本姑娘也不至於到處東奔西躲的好嘛。"
"還有農家……"
"田光這麼閒的嘛?農家這麼好收復嘛?俠魁又沒完全坐穩,還有心思跟您老人家通風報信……"穆惜臉上笑眯眯:"真的讓人家好像搞點破壞呢。"
"阿惜。"對面的人微微擰眉,表情都嚴肅了幾分:"不要胡鬧。"
穆惜撇了撇嘴:"知道了……只要他不來招惹我,我自然也沒興趣去招惹他。"
"畢竟你們是同門,農家在諸子百家之中,力量並不算小,若有農家相幫,你也能更加便利幾分。"
穆惜頓時到了了白眼:"別逗了,咱們門派盛產的好像不是什麼兄友弟恭,相親相愛一家人,而是同門相殘好嘛!我不捅他一刀,他也沒捅我一刀,我都要感動的哭了呢。"
"……"
在對面之人情慾馬上要爆掉之前,穆惜連忙擠出幾絲笑容:"好啦好啦,有事您趕緊吩咐,您吩咐完我趕緊滾,畢竟咱們兩師徒相看兩厭,相處久了對彼此健康都不怎麼好。而且我家裡還養着小美人等着我回去暖被窩呢。"
"……"
"此屆黑苗聖女,的確資質非凡,數百年來,也難有人出其左右,手中的兩隻蠱蟲也很是有趣……的確值得相交。"
穆惜:"……"
"雖然你前半段是再誇我家小美人,讓我有種與有榮焉的感覺……但後面那句可以不加嗎?"
"我家小美人吸引我靠臉就夠了,要什麼才華和背景。"
對面的人:"……"md好氣,好像把這個孽徒給揍一頓。孽徒說的對,他們兩見面的確對彼此的身心都十分的不健康。
穆惜:“所以千萬別把我家小美人牽連進來,否則……”
對面的人深吸了一口氣:"好。那說說哪位秦國的王子。"
"哦,小政啊……"穆惜摸了摸下巴:"腦瓜不錯,城府心機以他的年紀來說,也都十分不錯……況且,未來一年,秦國國內應當會發生重大變故,而這位王子明顯早有準備……很是符合師父你的交友原則。"
若用簡單的兩個字概括,大坻便是有用二字。
對面的人:"……"
穆惜雙手攤開:"小美人人長得好看,蠱養的也不錯,但是吧,雖然不能說是笨,卻太單純了,欺負起來沒什麼意思……但小政就不一樣了……我兩互坑的很開心呦~"可惜唯一的觀衆小美人實在看不出她和小政之間的戲精飆戲,讓她覺得相當惋惜。
對面的師父:"……"嘆了口氣:"有時間記得回去一趟,按照規矩,你需要見你師弟一面。"
"懂懂懂。"穆惜點了點頭:"方便他殘害同門嘛。不過糾正一下,是他看我一面,而我看不到他。"
"我就不明白了,這種奇怪又殘忍的門規,除了我就沒有人提出抗議嘛?"
"而且很白癡啊……就比如說我還是知道了我前面的所有師兄師姐是誰。雖然除了田光還沒人知道我是誰。"
對面的人再一次陷入沉默,他跟想說,不是這條規矩白癡,而是你是個異類好嘛。
微微嘆了一口氣,那人緩緩開口:"阿惜,當今天下,諸侯割據,衆生疲憊,民不聊生。天下大勢素來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掃六合乃是遲早的事情。"
"而今距離上次影夜出世也已經過去三百年之久,雙方休養生息已久,近幾十年來,影夜蠢蠢欲動,不出四十年,必有大動作。"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我門絕無可能再隱秘下去。"
"你的心性情志,爲師都十分看好,只是你的性格,說的好聽叫天下灑脫,無拘無束,說的直白些就是滿不在乎,肆意妄爲。"
"這與你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壞事。"
"你性情淡漠,很少將什麼人什麼事放在心上,若真的想要得到什麼,就一定會得到,爲此可以不惜代價,不擇手段,這於掌棋者而言是再好不過的性格。可也正是因此,從小看到大,你所求之事之人之物也甚少,即是是對穆家,也不過三分真心。你天性喜愛自由,不喜束搏,正是因爲甚少入心,才能如此灑脫……故而,無論是穆家,還是十三脈,乃至於天下蒼生,都難以讓你停留。"
"所以,你抗拒穆家,抗拒十三脈,也抗拒我,抗拒我門。"
“穆惜……”那人還欲說什麼,卻已經被穆惜打斷:"這種話你對我說過許多遍了。"
"可,那又如何?"
"您也不用用天性自由,不喜束搏"這樣的詞彙來形容我。我幫您說得直白些,自私自利,天性涼薄。”穆惜攤開雙手,神情略有些淡漠:“可我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
"對於穆家,的確,穆家生我養我,於我有恩,所以他們認爲我適合成爲穆家的天下行走我也就成爲了穆家的天下行走。該我負的責任,我自然會復。"
"但是對於其他……比如您說的天下蒼生。"
"於我又有什麼干係。"
"七國是否一統,天下是否能夠平定,就如同你所說,乃是大勢所趨,即使沒有我,也會有別的什麼人站出來,那麼,爲何一定要是我?"
“還有影夜……他究竟想做什麼,毀滅或是掠奪,還是什麼其他目的,究竟和我有什麼干係?”
"它未招惹到我之前,對於我來說,它就是隻是一個名稱。"
“我憑什麼要爲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搭上我幾十年的自由乃至於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