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艾倫表妹,你最近的氣色好像並不太正常,是有什麼心事嗎?”穿着一身棕色的細亞麻束身袍和軟底麻鞋,學者打扮的路斯恩·米內斯特漫步走進花園,帶着關切的眼神慢慢靠近坐在樹蔭下的艾倫:“外面的風太涼了,你應該回屋去。”
“多謝關係,路斯恩表兄。”神色有些傷感的艾倫勉強露出了些許笑容,朝着路斯恩搖搖頭:“但是真的不用了,我只要稍微休息一下就好。”
“別這樣,我們是一家人,相互關心是應當的。”路斯恩輕輕撫着艾倫窄窄的肩膀坐下來:“現在全家人都在爲你的成年禮在準備,你應該看起來高興一些,這樣我們才能放心啊。”
距離艾倫的成年禮已經沒有多少天了,正如路斯恩所說的那樣,整個米內斯特家都在爲這件事情籌辦,商量着邀請哪些客人,在什麼地方舉辦宴會,宴會上的飲品和點心,到處都有人在忙碌着。儘管已經是深秋時節,米內斯特家的宅邸依舊熱火朝天的好像盛夏的豐收季一樣。
這讓艾倫既高興又有些不知所措——從她出生開始,就是被當做賽拉·克溫的替代品,就連城堡的僕人也從未真正尊敬過自己,更不用說會有那麼多人對自己表達出關心的意思,爲了成年禮而忙碌,艾倫從未體會過這些。
所以儘管艾倫一直不停的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爲了克溫家族,爲了父親和母親,但如果說沒有半點感激之情,那時連她自己也不相信的——在這座陌生的房子裡,她得到的關心遠遠比過去的十幾年都要多。
不過少女並不會明白,這座房子裡的僕人們之所以會那麼殷勤,完全是因爲將她當成未來的女主人去侍奉的——對於安傑麗卡夫人悄悄在僕人當中散播的流言,霍拉德·米內斯特侯爵一直是保持沉默,既沒有反對也沒有承認。
但是對於路斯恩而言,這件事情就有些困擾了。他很喜歡這個年輕又很有活力的表妹,但不等於會想要娶她,兩個人其實沒有多少共同語言——他當然明白安傑麗卡姑姑會慫恿自己追求艾倫的原因是什麼,不過顯然海牙堡領主的頭銜,對於一個很有可能繼承米內斯特家族的少年而言,缺乏必要的誘惑力。
在他看來,讓格林·特恩娶自己的表妹纔是最佳選擇,不僅僅是因爲更合適,也能夠拉攏這位已經成爲戍衛軍團指揮官的好友,在特恩和米內斯特兩個家族之間建立同盟,只不過很可惜失敗了——唯一值得高興的情報,就是格林也不會站在納法里奧·布林狄希大人那邊。
不過一想起格林,路斯恩就想起了那天在咖啡館裡兩個人的談話,顯然這位好友意有所指——他說自己不會如願以償,是因爲還有別人知道艾倫的真實身份?但格林卻又是從自己這裡才知道的,這樣似乎說不通。
艾倫的成年禮是自己第一次在祖父面前展現能力,路斯恩可不希望自己會搞砸了,他可不想讓霍拉德祖父覺得自己是一個連晚會都辦不好的笨小子。
“成年禮的事情……我告訴羅倫斯爵士了。”在沉默了許久之後,低垂着頭的艾倫終於緩緩說道:“我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但是他看起來好像很震驚,很……突然。”
“這是應當的,羅倫斯爵士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輩,換成是我也會這麼做。”路斯恩點了點頭,對於這位代表海牙堡的奧托·克溫大人負責監護艾倫的中年騎士,他也曾經見過幾面:“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在成年禮的宴會上爲你保駕護航了。”
路斯恩多少也能想象得到,這位羅倫斯爵士會震驚成什麼樣子——稍微聯想一下,要是哪天突然發現格林·特恩其實是個胸口跑馬的女漢子,而且一直“心懷不軌”,自己會是什麼樣子。和那個樣子的自己相比,這位中年騎士的驚詫只會多不會少。
“放心吧,羅倫斯爵士是個很穩健的騎士,用不了多久就會想通了——不會出什麼事情的。”路斯恩拍了拍艾倫的後背:“事實上,今天早上我纔看到他騎着馬出門,大概是去散散心了吧,這樣經驗老道的人一定有自己的方式,讓自己重新恢復正常,根本不用我們去多問。這也是爲什麼你父親,我的叔叔奧托·克溫大人會那麼信任他的原因,難道不是嗎?”
……………………離開馬爾凱魯斯山丘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在開始有些冷清的街道上慢慢閒逛着的愛德華,就好像是在散步似的毫無目標的穿過一個又一個街道,卻又始終沒有遠離自己的目標,像是在遊弋似的逐漸靠近着。
確實一開始愛德華以爲那封信是馬可·塔斯克給的,但是當愛德華離開了王宮之後,立刻否定了這個猜測——對方除了讓自己到那條街道之外沒有說任何事情,確實足夠小心了,但越是這樣就越是不可能。
狡猾的馬可·塔斯克,如果他有什麼事情已經緊急到必須立刻通知自己的地步——雖然愛德華嚴重懷疑,即便是到了那種地步,自己不問他也是不會說的。但是隻要做出了這麼冒險的事情,這傢伙絕對不會故意賣關子,因爲他懂得情報的價值是和“保質期”掛鉤的。
所以這封信一定是另外某個人,對自己還有所瞭解的人想辦法送進來的——可能性很多,但是不管究竟是哪位,這麼大費周章的把自己喊出來,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目的,要麼是打算殺了自己,要麼是打算幫自己。愛德華期望後者,但更相信是前者。
靠近花園的一條街道,沒有高樓也離高架水橋很遠,這意味着不用提防着高處會有人埋伏偷襲,深秋夜晚的冷風中飛舞着幾片已經枯槁的殘葉,空無一人的巷口,地上拖着長長的影子,穿着一身深色罩衣盔甲,還帶着兜帽的男人就站在那兒,等着自己主動過去。
愛德華慢慢的走了過去,腳下被踩碎的殘葉不停的發出清脆的響聲,雙手垂在身體兩側,臉上掛着若有若無的笑意,連半點兒要拔劍的警惕都沒有,就這麼慢慢接近着站在那兒的傢伙。
對方的身形相當的魁梧,和萊昂納多爵士有些像,但是卻也略有不同,而且看起來似乎有點兒眼熟,很可能是自己認識的某個人,但是突然撞見卻又實在想不起來了。
更重要的是,對方一定很厲害……這僅僅是一種感覺,但是距離約是接近,那種撲面而來的兇戾氣息就越重,相當直觀的告訴愛德華這傢伙手上沾着多少條人命,那柄腰間的騎士長劍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來了!”幾乎只是轉念間,帶着兜帽的劍士就已經拔出了佩劍,沉重的烏黑劍脊在半空中留下帶着呼嘯聲的殘影,彷彿張開獠牙的怪獸似的迎面揚起,帶着那兇狠的氣勢當頭劈下!
對方那健壯的身影已經逼近了他的身前,側步躲開的愛德華幾乎是頭皮貼着對方的劍鋒跨步衝到了他身後,立刻解開了肩膀上的肩帶,緊抓着劍柄,將還沒有拔出來的劍鞘當成標槍帶着慣性,朝着那兜帽下的面門扔了出去。
勢大力沉的一記劈砍好像根本不存在慣性似的,連半點停頓都沒有瞬間便劍鋒一轉,將愛德華扔過來的劍鞘砍成了兩半,霎時間那抹斬斷了劍鞘的寒光就再次斜着和愛德華的鋼劍在半空中撞擊在了一起,雙方几乎是同時將自己的劍鋒順着劍脊滑下去,想要趁機讓對方的武器脫手。
但就在兩個人幾乎快要臉貼着臉的時候,愛德華突然向前大跨一步,突然闖到了對方的身後,手中的佩劍將劍尖墊在地上,然後雙手緊握着劍柄用力揮起,狠狠的抽向對方的後背。那魁梧的身軀卻本能的反應過來,極其迅速的轉身然後劍鋒平砍,卻突然身體一寒!
中計了……
“啪——!”明明是對準了後背的鋼劍卻狠狠的打在了他的手腕上,左手握劍的愛德華嘴角露出一抹輕笑,趁着對方還沒有收住力量立刻貼着他的劍脊狠狠砸在了護手上,那猝不及防的壯碩身體卻突然連劍也拿不穩了,被愛德華一下子挑飛了出去。
雙手沒了武器的劍士就這麼站在原地,既沒有逃跑也沒有躲閃,任由愛德華的劍鋒頂着他的脖子,好像是在等着最後的那一下子,但是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愛德華揮劍的那一刻。
輕輕鬆了口氣的愛德華,劍鋒慢慢的從對方的脖頸離開,順帶着將那黑色的兜帽挑了下去,然後將長劍收回劍鞘,帶着無比尊敬的表情微微低頭,毫無半點失禮的向他致敬,但是一雙黑眸卻不客氣的直視着。
“下午好,羅倫斯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