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到鷹墜山的那天開始,我的主人愛德華·威特伍德就說過這場戰爭將會決定未來一百年瀚土的和平與戰火。說實在的,雖然我對愛德華大人的話向來深信不疑,但其實根本沒有這種概念,也不相信一場戰爭能夠決定這麼多事情。
所以當事實擺在眼前的時候,我纔會被震撼到如此無以復加的地步——在號角堡,我曾經經歷過最最可怕,最最危急的圍城戰,三百人堅守的城堡被數千人的傭兵軍團圍攻;在赤馬峽谷,我看着那些孤膽的戰士們跟着愛德華·威特伍德大人一起爬上了陡峭的大雪山;在雙塔要塞,五萬人如同潮水般發起連環不間斷的猛攻,屍體甚至能淹沒城牆!
我已經跟隨愛德華·威特伍德大人經歷過太多次的生死時刻了,一次次看着這個曾經也只是一介侍從的聖樹騎士披荊斬棘,用那柄不起眼的騎士劍開闢出一個又一個名爲奇蹟的勝利,一次又一次讓數倍於他的強敵飲恨沙場……在經歷過如此多死亡邊緣的我曾經天真的以爲,這個世界上不會有比那些更加可怕的敵人了。
但是我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就像是住在湖邊的人,去想象大海究竟有怎樣寬闊一樣膚淺而且幼稚,甚至會令那些真正的水手們憐憫,而不是覺得我可笑。
當蒼狼氏族的大軍向鷹墜山發起進攻的時候,哪怕是在鷹墜山頂峰的帳篷裡,我也彷彿有種天地傾塌的錯覺,彷彿整個世界都快要崩潰了,心驚膽戰的捧起光輝十字的雕塑跪在地上不停的禱告着。
你曾聽到過天地爲之變色的吶喊聲和咆哮嗎,你曾經看到過整個世界都在怒吼的畫面嗎——我看到了,而且是親眼所見,那足以令最最勇敢的戰士也爲之膽寒的畫面!
但是我們的戰士們,瀚土城軍團的勇士們卻沒有一個人逃亡。沒有一個人退縮——在敵人發起第一輪進攻的時候,首席副將格林·特恩大人就帶着近衛軍團和鐵壁軍團,在弩炮和投石機的掩護下,朝着越過了舊河道的蒼狼氏族大軍發起了猛攻。整個晝夜都是一片廝殺之聲,前線的戰士們不斷的被替下來,後線的戰士們不斷的頂上去。
僅僅是一天之內,光是最最普通的闊劍就報廢了一千柄,還有數倍於此的武器送到了後方的軍械庫交給侍從和輔兵們打磨——兩個操控弩炮的輔兵被活活累死的炮架上。據說死的時候還在口吐白沫,兩個手臂像是一灘爛肉似的。
而這樣慘烈的戰鬥卻已經整整持續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敵人不停的發起一輪又一輪的猛攻——在雙塔要塞的時候我曾經見到了四頭巨怪,彷彿是鐵柱般支撐着穹頂。但是這一次,我至少看到了十頭,整整十頭巨怪,彷彿是魔鬼的戰車般衝着大聲慘叫着的步兵方陣發起衝鋒!
那一天的舊河道上,整整陣亡了不下一千名軍團士兵還有騎士們,全部都是各個軍團最精銳的老兵,同樣是第一次。我看到首席副將格林·特恩大人流淚了,那是怎樣哀痛的淚水,才讓他強忍着沒有哭出來啊!
在那一片唉聲之中的軍營裡,我試探着詢問了愛德華大人這樣猛烈的進攻,敵人還會持續多長時間的時候,他卻搖了搖頭,很是無奈的看着我說——這不過是那個叫阿斯瑞爾的蒼狼大酋長,在試探瀚土城軍團的防禦部署罷了,遠遠沒有到最終決戰的時刻。
我驚呆了,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這居然是真的——這樣慘烈的戰鬥。那比潮水,比螞蟻還要多的敵人,那樣猛烈的進攻,天昏地暗的廝殺。居然還只是在試探?!
但是當我再想要詢問的時候,愛德華大人的臉上就露出了那種水手看着住在湖邊人的表情,我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不過大人依然很貼心的告訴了我原因——雖然敵人的進攻很兇猛,但實際上到目前爲止阿斯瑞爾派出的,都是那些他麾下戰爭部落的軍隊,像我們第一個晚上遭遇的蒼狼氏族精銳始終沒有出動過一次。至於那些巨怪雖然強悍,但是和成羣結隊的血狼騎兵比起來,遠遠稱不上威脅。
至於敵人雖然氣勢兇猛,但其實每一次真正投入的兵力從來沒有超越過兩萬人——在瀚土城軍團的重裝步兵方陣面前,這些兵力甚至不足以撕裂我們的前沿陣線!
而這樣的局面也並不是因爲敵人真的有那樣遵守着公平或者榮譽精神,只是因爲峽谷地形無法將他們的兵力徹底展開,被逼無奈所致的——直至這時候,我猜能夠理解爲什麼愛德華大人始終都在強調着,只要佔領了鷹墜山,我們就把握住了勝利的契機,因爲只要這裡還在,敵人就始終無法將他們的力量徹底展開,用數倍於我們的兵力將瀚土城大軍包圍。
相反的,平坦的地形給了騎士和重裝步兵方陣發揮的最佳戰場,狹窄的兩側令敵人無法襲擾我們的後線——而衆所周知的是,三百年來從未有過那支軍團,能夠在正面擊潰烈焰蒼鷹旗下的都靈大軍!
拉鋸戰或許會打得很艱難,或許還會拖更長的時間,忍受着煎熬的痛苦。但是敵人只會比我們更加煎熬,更加痛苦,直至他們鮮血流乾,也無法從這片寬敞又狹窄的鐵峭山之中突圍出去。
當我詢問到什麼時候纔是真正的最終決戰,他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種莫名的笑意,彷彿是在嘲弄着似的——但那並不是在嘲弄我,而是嘲弄着我們的敵人。
“我們絕對不能給阿斯瑞爾發起總攻的機會!”大步走進軍營,身上還染着血跡和灰塵的小王子意氣風發的看着那些將領們:“這場戰鬥還會繼續下去——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蠢貨會讓敵人如願以償的,他們現在肯定很想和我們決戰,所以我絕不會讓他得到一絲一毫的機會!”
“但是……公爵大人。”鐵壁軍團的軍團長是個一臉愁苦相的老爵士,吞吞吐吐的說着:“這段時間,軍團的傷亡很嚴重,士氣也滑落的很快——大家都想要知道,爲什麼我們總是要給敵人逃回去的機會,而不是一鼓作氣的殲滅他們?”
“是誰想知道?”安森猛然瞪過去。
“是……普通的士兵們。”目光躲閃的老爵士根本不敢擡頭:“還有一些軍團的將領……”
“如果有人想要知道我和副將以及掌旗官的戰略部署,那就讓他過來,我會親口告訴他。”安森冷哼一聲,表情相當的諷刺:“但如果只是滿肚子牢騷,或者膽小畏戰,不敢和敵人交戰,我會讓他明白烈焰蒼鷹的憤怒!”
“所以……軍團長閣下請您告訴我,是不是你們鐵壁軍團的士兵們……已經連上戰場的勇氣都沒有了?”
“什、什麼?絕對不是!”老爵士趕緊矢口否認——這種事情當然不可能承認:“我們永遠是您最最勇敢,也最是忠心耿耿的戰士,隨時都做好了爲烈焰蒼鷹的榮耀赴死的準備!”
“但願如此。”小王子的嘴角揚起,一抖披風轉身向外走去,就在快要踏出軍帳的剎那,朝着站在最裡面的愛德華露出了一絲微笑。
“很精彩的演講,安森殿下。”愛德華在內心自言自語着,瞥過去的目光打量着還在左顧右盼,忐忑不安的老爵士,嘴角微微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