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執我之手，斂我半世癲狂；
誰，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離；
誰，撫我之面，慰我半世哀傷；
誰，攜我之心，融我半世冰霜；
誰，扶我之肩，驅我一世沉寂。
誰，喚我之心，掩我一生凌轢。
誰，棄我而去，留我一世獨殤；
誰，可明我意，使我此生無憾；
誰，可助我臂，縱橫萬載無雙；
誰，可傾我心，寸土恰似虛彌；
誰，可葬吾愴，笑天地虛妄，吾心狂。
伊，覆我之脣，祛我前世流離；
伊，攬我之懷，除我前世輕浮。
——倉央嘉措詩集
阿吒力島上的人員除了當初協助董平製作工具的五百人，其餘都被分散到北陰的各個屬國郡縣。少了人聲鼎沸，少了揮汗的廝殺訓練，使原本熱鬧的阿吒力島顯得冷清了不少。到了夜晚島上格外的寧靜，就連夜風拂過枝椏的‘颯颯’聲都如此的清晰。
皓月當空，夜色如水般的明澈清涼。未眠的陰若水披着黑色的鴻羽斗篷獨步在帥帳外，一頭銀髮慵懶的散在身後。有多久沒有這樣閒適的心情了，她早已經記不清了。冷風中送來了遠處的花香，清幽淡雅。陰若水不由想起白天在安岱緣家中，在正房中所聞到的那種香味。雖然被濃重的藥味給掩藏了大半，但是隱隱中還可以察覺到那一縷特有的幽香。原來這世上還有和他嗜好相同的人，也會中意那種奇異的幽香。
“凰王，夜深了。您還不安寢嗎？”和悌的聲音從陰若水的身後傳來。
陰若水停下了腳步回過身，看向和悌的眼神淡淡的：“你去睡吧，孤再走走。”
“您明日不是還要去安岱緣的醫館嗎？”和悌出言提醒道。
“噢，孤忘記了明日還有約。”陰若水抱歉地看着和悌：“我們回去吧。”
“凰王，元竣臣已有動作。”
“結果怎樣？”
“秋官署諸人已聯名上表彈劾徐平業玩忽職守，賣官鬻爵。”
“呵呵，孤倒是沒有看錯他。”陰若水不由冷笑道：“徐平業一職就由他暫代吧。”
“是。不過大司寇一職由誰擔任？”
“那就由王上做主吧。”既然已經轉到幕後，陰若水可不想落下一個僭越的罪名：“不過有元竣臣在，這個大司寇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夜裡寒冷，您是否用一些水酒？”和悌站在帥帳門外詢問道。
“不必了，你早些去睡吧。”陰若水看着面帶倦容的和悌，心中不免因爲自己的任性連累別人不能休息而愧疚。
“是，屬下告退。”和悌躬身施禮向自己的帳篷走去。
目送着和悌的身影離去，陰若水並未進帳，只是揮手遣退了帳外的侍衛。天空幽深黑邃沒又高又遠有一絲雲霧。此時已然是月上中天，銀白的月光灑滿整個阿吒力島。把樹枝、花草的影投射在小路上，花花
點點，悠悠盪盪。夜的香氣瀰漫在空中，織成了一個柔軟的網，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裡面。眼睛所接觸到的都是罩上這個柔軟的網的東西，任是一草一木，都不是象在白天裡那樣地現實了，它們都有着模糊、空幻的色彩，每一樣都隱藏了它的細緻之點，都保守着它的秘密，使人有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
不知何時從帥帳中傳出秦箏聲，那琴聲飽含着熱烈的情感，訴說着無盡的思念。陰若水的眼中是不可置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身放在了帳簾上的手竟微微的發抖。
帳簾被輕輕地挑起，陳設簡樸的帳內那盞樹形雁足銅燈正透着柔和的光，光暈散落在帥帳中每一個角落。桌案旁的睡榻上，坐着一個身穿藍色袍服的人，他正低頭撫弄着膝上瀛留下的那把秦箏。低着頭的他讓人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束在頭頂那烏黑的髮髻。夜風隨着帳簾的掀動擁進帳內，銅燈中的光亮不由的撲閃，和着那特有的幽香一起在帳內涌動着。榻上的人停下了手中的秦箏擡起了頭，看着帳門處手掩着口極力忍住淚水的女人，輕聲喚道：“若水——”
“瀛——”陰若水的心被狠狠地揪在了一起，淚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如果榻上的人名字沒有改變，那麼此刻在她面前的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寸御瀛
“若水——”隨着寸御瀛的聲音，陰若水被他緊緊地抱着懷裡：“我的若水——”
熟悉的溫度，熟悉的香味，這真的不是在夢中嗎？不會睜開眼時在發現只是美夢一場，不會在夢醒時心痛得無以復加嗎？那隻冰冷的纖瘦的手撫上那溫暖的臉頰，夢也會是暖的嗎？
“瀛，真的是你嗎？”陰若水那滿是淚痕的臉上帶着可憐兮兮的神情。
“若水，是我，是我。”寸御瀛的脣如雨點般地落在她的額上、頰上。
“瀛——”壓抑不住的悲聲、心痛的感覺如潮水般席上陰若水的心頭。她的血往上涌面色潮紅，聲音像是卡在喉嚨中。
“若水，你千萬別激動。”寸御瀛想起了什麼似的，忙伸手點了她的中脘和內關穴，抱起了她的身體向牀榻走去。
“若水，可好些了？”寸御瀛擔憂地撫摸着陰若水漸漸恢復了蒼白冰涼的臉頰。
陰若水靜靜地躺在榻上，默默地看着那一臉擔憂的寸御瀛。他比從前清瘦了許多，臉上的棱角更見突出了，麥色的肌膚也少了些許光澤。只是那深邃的黑眸一如既往的盛滿了神情。陰若水擡起了手撫着那溫潤的脣，淚又不由自主地滑落下來。她轉過頭用手背掩住了嘴，不讓嗚咽的聲音從口中溢出，一頭的銀髮披蓋住了大半的面頰。
“若水，看着我，看着我。”寸御瀛拉下那被齧咬出血痕的手，看着那強忍着悲聲而使瘦弱的雙肩微微抖動的人，他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掏空般的疼痛：“我回來了若水。”
“瀛——”陰若水緊緊抱住寸御瀛的脖子，生怕一個不小心面前的人就會消失一樣。
“若水，對不起。”寸御瀛在她耳邊呢喃着
：“對不起，我應該早一次回來的。”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沒有在做夢對不對？”哽咽的聲音像是求證般的詢問着。
“是我，是我。若水，我的若水。”寸御瀛自榻上將她抱起緊緊的摟在懷中，黑眸中閃着晶瑩的水光。
“爲什麼不來見我，爲什麼不讓我知道你還活着？”
“對不起，對不起。”
“爲什麼要說對不起？”陰若水推開了寸御瀛，狐疑地看着他：“瀛，還是說這些只是你計劃中的一步，而你一直在騙我？”
“我沒有，若水，我真的沒有騙你。”寸御瀛看到那不信任的眼神，一時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不是一直躲在暗處嘲笑我，嘲笑我的愚蠢，嘲笑我的自作多情！”陰若水狂亂地抓着寸御瀛的雙臂：“哈哈哈哈……我真的是愚不可及，居然會再一次做了你們的棋子。”
“不是的，不是你說的那樣的。”寸御瀛看到陰若水嘴邊又溢出血，忙伸出手去點她身上的穴位止血，卻被她狠狠地揮開：“若水？”
“瀛，我真的愛你。”陰若水看向寸御瀛的眼中是痛苦是憤怒，她悽楚的一笑閉上了眼睛，淚從眼角不住地留下來：“你知道當我晝夜不停趕回來，看到滿目灰燼的坤德殿時的心情嗎？你知道我一夜白頭是爲了什麼嗎？你又知道我現在所作的一切，所作的一切……”
“我知道，我知道。”寸御瀛的脣落在了一直流淚的眼。
“你什麼都不知道！”陰若水睜開了眼睛看向黑眸中滿是痛苦憐惜的寸御瀛：“如果你知道，當我悲痛欲絕時你在哪裡？當我孤苦無依時你又在哪裡？還是說你現在又發現了我的利用價值了？”
“原諒我，若水。我愛你。”
“呵呵，這三個字還真好用吶。”陰若水不無嘲諷地笑道：“安岱緣先生，請問你深夜到孤的寢帳是何目的？還是說通海行刺不成，你想再來一次？”
“你不信我？”寸御瀛並未轉開視線，反倒單手將她的雙手緊緊的桎梏在頭頂。
陰若水別開了眼睛不去他：“你還需要我的信任嗎？”
“看着我！”寸御瀛用另一隻手牢牢地放在她的下頜，讓她直視他的眼睛：“告訴我，你相信我。”
“爲什麼騙我？爲什麼？”陰若水的眼中已經沒了憤怒剩下的只是深深的絕望。
“我……”
“主人從來就沒有騙過你！”帳簾被掀開，一身夜行衣的初雪走了進來。
“初雪，閉嘴。”寸御瀛回過頭不讓初雪再講下去。
“主人，即使您要責罰奴婢，奴婢也要說。”初雪不顧寸御瀛那凌厲的眼神。
“夠了！”
“主人，難道您爲了凰王所受的那些苦就白受了嗎？難道您要凰王一直這樣誤會您嗎？”初雪從無表情的臉上居然滿是心急如焚的樣子。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陰若水十分茫然看着那主僕二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