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這日下朝早, 又在書房會客,經過那件事後,我現在是攔也不是, 不攔也不是。
康熙四十九年復立的太子逼宮一事再次惹怒了康熙, 這兩年一直嚴懲沒有一點好轉, 明眼人都看得出, 再廢太子是遲早的事了。
太子位再次空缺, 又少不了一番明爭暗鬥。
胤祺派人來報晚上在我房裡擺膳,我理了愁緒,收拾起來。
木雕小人這一下午都沒什麼進展, 本來因爲佐沐格那事已經報廢了一個,現在心事重重, 不知還能不能趕在胤祺生日前完成。
用完晚膳, 我知他又要去忙公務, 便隨他一起出了門:“我閒着沒事,陪你過去再四處走走。”
胤祺是個勤政的人, 平日對百姓也是樂善好施,還時常幫着我救助一些漢人。我知道他奪嫡也許是迫不得已,可爲民卻是發自內心的,這一忙大概又得到半夜,我也不忍再提那些不愉快的。
“王爺近來可還有趣事分享?”我問。
他思考了會, 笑答:“還記得你那日屋頂飲酒時說的話嗎?我很是喜歡。”
我說什麼了?那天喝的頭大稀裡糊塗確實說了好多話, 好多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的話。
他見我茫然的樣子, 點了點我額頭, 提醒道:“晚來天欲雪, 能飲一杯無?”
恍然想起些那天的畫面。
我一醉廢話就特別多,望着酒心血來潮就跟他講, 我從小就愛酒,覺得酒就是灑脫不羈之人的象徵,後來嘗過才發現竟然那麼辣,口感太差。
可是成長路上多艱辛,難捱的時候就喜歡宿醉,慢慢便習慣了那滋味,喜樂哀痛都愛來兩杯。
傻兮兮轉頭看見他,又突然冒出一句特別不應景的詩:“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他笑着拿過我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你醉了,現在可不是落雪的季節。”
我看着暗下來的天:“不下雪嗎?我可喜歡那感覺了‘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胤祺,我們約定這個冬天就這麼幹吧。”
“恩。”
我覺得不夠,又補充道:“以後每個冬天都約在爐邊暢飲!直到……嗯”我想了想:“直到我們喝不動爲止!”
“好。”他面上眼裡全是笑意,溫柔而堅定的答道。
回憶起這些,我又樂得揚了嘴角。
路上就我們兩人,他走近些握了我的手:“我不希望你只有醉的時候快活,我答應你的拼盡全力也會做到。你想知道的我知無不言,可我不希望你再爲政事憂心。”
我知道他是爲我好,他們今天議事的內容我幾次想要開口還是沒問出來。
我說:“我是怕你步了八爺的後塵,我還記得,皇上當初多麼看重八爺,是一衆皇子中最小受封的,還任過內務府總管事,這般的信任卻抵不過他人幾句舉薦的話!帝王之心不可測,皇上終究還是會做自己想做的,滅了那些忤逆的。”
胤祺冷了臉嚴肅道:“這話可不亂說,以後不許了。”
“爲什麼不能說!”我憤憤道:“我親眼見過皇上親自爲良妃娘娘雪中插梅,卻因爲這事當着衆臣貶低良妃娘娘身世,從前封妃怎麼沒嫌她資歷淺呢!況且這事八爺還未親自參與,只是他人之口便要斬他,真是薄情。皇上分明是早有想復立太子的心,容不得人博面子。”
“原以爲歲月消磨了你這急脾氣。”他不怒反笑,說道:“你這性子,在我這兒堪比魏徵,他人眼裡卻多是比干。”
此時全心思考他的意思,再顧不上生氣,豁然開朗不禁也跟着笑起來,他將我比作直言進諫的臣子,魏徵和比干卻是截然不同的下場,我這大實話,如果聽的人不是他,大概還真是後果不堪設想。
“王爺可真是精怪,打趣我還要擡高自個兒。”我笑道:“唐太宗和商紂王一個明君一個昏君,沒有可比性。”
“哦?”他若有所思,我只想着比干本人的特點,倒是我考慮不周。”
比干的特點?七竅玲瓏心?敢情是暗指我笨呢!
“呀!你…你諷刺我!”等我想明白,他已經揹着手走遠了。
紫禁城的寒冬,有厚衣和火爐,紫禁城的酷暑我卻是拿它沒法子,如果有高科技,空調已經不能滿足我了,真想一頭扎進冰箱。
胤祺見我成天無精打采除了熱還是熱的樣子,笑言要去向皇上討座避暑的宅子,承德避暑山莊我一直沒去過,便戲言那宅子選址就定在熱河。
巧雲做通了額孃的思想工作,離府後決定去薊州,我去找了師父幫忙想辦法,回頭還得跟胤祺商量。
是個冒險的辦法,還不一定能徵得胤祺的同意,我嘆口氣,擡眼正看見從花園的路口拐出來倆丫鬟,好像是馬氏和錢佳氏的丫鬟阿朵和小琴,正好讓她們去幫忙通知胤祺。
我快步跟上去,正欲開口,意外發現她們竟是在討論我:“王爺不有十幾年沒歇在王妃屋嗎?據說從我們馬庶妃入府前就是這樣,這樣看來王爺還是最喜歡瓜爾佳側妃。”
“我不贊成。”小琴反駁道:“王爺把最疼愛的幾個阿哥格格都交給王妃撫養,而且今年年初起就每晚都在王妃屋,聽說爲此還跟宜妃娘娘鬧過,怎麼可能對王妃無情。”
阿朵接道:“你說的有道理,可要說王爺真喜歡王妃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說不過去啊。”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也覺得怪。”小琴說:“就算王爺是後來才喜歡王妃,如今也不該不讓王妃有孩子了。哎,說不定還真只是利用關係呢。”
阿朵嘆氣道:“好了好了少說兩句吧,兩位庶妃有小阿哥格格,就相互照料着不求其它了,我們安心跟着主子就好。”
“見過巧月姐姐。”我回過神來正好聽見不遠的前方阿朵和小琴給巧月見禮的聲音。
想要躲,已經來不及了,巧月沒有理睬她們,朝我福了福身,脆聲道:“王妃。”
那兩個丫鬟轉過身來臉色蒼白,顫聲向我行禮。
我擺擺手:“你們下去吧,巧月隨我回房。”說完木訥往回走,不一會巧月跟了上來。又喚了我一聲,問發生了什麼。
我說不出話來,難以言表此刻的感受,原來他哄我喝下的那所謂的滋補品,是不讓我有孩子的,他這一瞞,究竟瞞了我多少年。
車輪咕嚕,好歹是趕在天黑之前到了白府。
白佳皓昀和曼玲出來迎了我,我訕訕道:“打擾了,除了這兒京城我再想不出還能去哪了。”
“說什麼打擾,你也說過朋友間無需客氣。”皓昀道:“我去廂房睡,晚上蔓零能照顧下你,有什麼話也別自個兒憋在心裡。”
我感激地應了,蔓零道:“王爺那邊,怕是瞞也瞞不了太久。”
“我也沒打算瞞他,這次來並不想讓他着急,只想來找你聊聊,府上也沒個能說知心話的人,冷靜兩天我也就回去了。”我讓阿木隨馬車回去,通知胤祺。
我讓蔓零別另外準備牀鋪,我今晚同她一起睡,她答應後便出去了,留我一人在屋裡發呆。
明明說好再不隱瞞的,卻總是讓我從他人口中知道驚人的消息,離府前宛凝也想來勸我沒見她,我唯一真心當朋友的她,原來也是一早就知道的。
“尋思着你晚膳應該沒怎麼用,我又不知你愛吃什麼,就下廚給你熬了點粥,這下好了,你喜歡的飯菜也到了,吃些吧。”蔓零說着,忽聽一聲“王妃。”我擡眼去看,後面跟着的正是巧月。
巧月說:“這裡畢竟不太熟悉,奴婢來服侍您好歹住的安心些。”她雖隻字不提胤祺,可若不是他的命令巧月也來不了這裡。
黑暗中蔓零伸手過來握住了我的,說道:“我不會催你,你可以自己冷靜下,什麼時候想開口了,我隨時都聽你說。”
我閉眼過了很久依舊是睡不着,睜大眼睛望着黑暗的虛空,蔓零應該已經睡熟了,我喃喃:“我不怪他對我做的一切,我只是惱他不告訴我,說好的再不隱瞞,他不相信我,直接剝奪了我的選擇的權利。即便是在這男尊女卑的時代,我也不能不氣。”
“是不被世人接受的事嗎?會不會是他不敢告訴你?”
我倒是真沒想過會是因爲不敢。
蔓零說,如果沒有我,無論她和皓昀有多麼互相喜歡,他們也走不到一起,即便他爭取到了家人的同意,她也不敢嫁過來連累他。
消氣後我跟蔓零講了設計讓額娘離開的事,思前想後,我決定要不要就趁鬧脾氣這個機會把這事做了,這事畢竟是有違現世的觀念的,告訴胤祺他不一定同意,但我擅作主張遇到麻煩他卻是一定會幫我的,再者,萬一失敗了事情暴露,是我自己的主意,也不會連累他。
蔓零笑嘆:“幸虧是見你做的與衆不同的事多了,要不定要被這麼令人咋舌的事嚇住了。”而後正經道:“不過這事風險大,還是告訴他比較好。”
我笑笑沒再說話,她送我上了馬車,嘆了句:“凡是也還是要爲自己考慮。”
原來我在旁人眼裡還是個無私的人,其實我不過是個矛盾的人:我愛胤祺,希望能與他共度一切美好時光,相互扶持走過幽暗的日子。同時他也是我的支柱,我見不得他受傷害,怕是因爲別人,更怕是因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