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女醫生點點頭,說:
“既然文煜都開口了,我是她同學,自然能幫的忙都會幫。你不介意的話,在這裡吃個飯,等到下午,我把你想要的檔案調給你看。”
說到這兒,女醫生壓低了嗓音,說:
“我們先說好,這件事不能跟別人說,看你是文煜的朋友,又和病人認識,纔給你看的。要知道,按常理,檔案這種東西是不能給外人看的,明白?”
安做出了保證,和女醫生又說了兩句話,道完別後,她背起挎包,走出了醫生的辦公室。
她繞着醫院走了一圈。
這裡的環境非常好,馬蹄形,半圓形,粗線條的建築錯落分佈,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走廊裡的採光很棒,通過巨大的半面落地窗,可以看到噴泉中雕刻的丘比特,和他背上揹着的雕刻精美的弓箭。
安的整個身子都浸泡在陽光裡,她抱着肩膀,似乎是在欣賞這明媚的景色,然而,她腦中轉的全部是關於江瓷和龍熾的事情。
她在這裡站着,一直站到了下午三點,才舒展了一下僵直麻木的雙腿,朝醫生指點給她的檔案室的方向走去。
經過一條長長的遮光走廊時,一個病人突然從斜面直衝過來,對面前橫亙的鐵欄杆視若無睹,硬生生撞在了欄杆上,可他卻像沒有絲毫痛覺一樣,把手臂穿過鐵欄杆,揮舞着朝安的臉上抓去。
安朝旁邊退了一步,看身強體壯的保安把那發狂的病人強行拖走,他的手臂上還纏着崩斷的捆綁帶,亂蹦亂跳個不停,眼睛始終死死地盯着安,衝她傻笑。嘴角流下一串一串的口水。
安頭也不回地離去,直到她拿完檔案複印件出來後,又路過了那條走廊。她發現,那人已經被打上了一針鎮靜劑,安靜地睡着了。
她朝出口走去。
在走出門口前,她回過頭,看向醫院門口已經掉了一半漆的招牌。
看來這家病院已經有些年頭了,周圍的鐵欄杆林立,三米高的鐵欄上覆蓋着一層綠色的青苔和鐵鏽,牆底下的指甲草竄得老高。旁邊的榆樹生長得遮天蔽日,甚至覆蓋了一半醫院的招牌,但醫院的名稱。在蕭蕭的樹葉間,仍清晰可見:
池城山精神病院。
她從隨身的包裡掏出一份複印好的病歷,看着上面人的就診經歷,從上午起就強撐在臉上的笑容漸漸垮了下來。她閉上眼睛,又睜開。再看了病歷表上端的名字,喃喃道:
“天……”
和安取得聯繫後,下午五點半。
木梨子抱着一束花,提着兩盒蛋白粉,剛走到病房樓前,就看到一輛帕薩特開過來。開車的人很眼熟。於是她巧妙地閃身到一輛車後,看見一身便裝的鄭警官帶着另一位警員進入了病房樓。
木梨子看他們的身影消失後,稍微穩定了下情緒。便尾隨着他們來到了江瓷的病房外。等看到鄭警官推門進入,木梨子對着護士站旁邊的鏡子,撩了撩頭髮,從隨身的提包裡掏出一副耳機,塞進耳朵裡。完全無視小何警官,直接走到病房外。旁若無人地把手上提着的東西放到長椅上,並施施然地坐下。
做完這一切後,她才裝作剛剛看見小何警員的樣子,指指自己的耳機,又指指病房門,示意自己看見鄭警官進去了,不會像上次那樣隨便闖進去打擾到他們的談話的,小何警官才作罷,悻悻地坐在遠離木梨子一端的長椅上,一言不發。
木梨子面朝前方,悄悄把眼珠子轉過一點,看小何警官沒有在看自己後,她裝作無意地擡手,把戴在耳朵上的耳機取下了一隻,這樣,她聽到的病房裡的對話,就更加清晰了些。
上次來的時候,她就發現,可能是由於這是座老病房樓的緣故,房間不大隔音,所以,鄭警官和江瓷的對話,清清楚楚地落進了她的耳朵裡。她之所以戴着耳機,就是爲了迷惑這個守在病房門外的小警察,其實,她壓根就沒打開音樂播放器,插耳機只是裝個樣子而已。
鄭警官和江瓷剛開始寒暄了幾句,無非是問些身體怎麼樣了,有沒有好一些的無聊問題,這些問題除了爲鄭警官接下來真正想問的問題做鋪墊外,一點意義都沒有。
這些客套的開場白過後,鄭警官很快就切入了主題:
“你把我們叫過來,有什麼事情嗎?”
聽到這句話,木梨子的眉毛跳了跳:
是江瓷主動把鄭警官叫過來的?
難道襲擊她的不是龍熾?昨天她那些猶豫、緊張,僅僅是由於頭部受到打擊導致暫時性失憶而已,並不是想維護什麼人?
但江瓷接下來的話,完全超出了木梨子的預料:
“我昨天撒了謊。我看見襲擊我的人是誰了,就是龍熾。”
木梨子想也能想見鄭警官臉上的表情,肯定是皺起那兩道濃眉,把視線集中在江瓷臉上,試圖從她臉上讀出些什麼,而木梨子自己也透過病房房門的磨砂玻璃,看見了自己略微發白的臉。
“你爲什麼要撒謊?”
江瓷的回答很乾脆:
“因爲我想清楚了,我相信龍熾不是兇手,他襲擊我肯定也是出於別的原因,我沒必要替他隱瞞,反正也瞞不住你們的,不是嗎?與其吞吞吐吐的惹你們懷疑,不如我先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訴你們,你們早日抓住真正的兇手,不是更好?”
鄭警官並不爲江瓷這樣的合作態度所動,而是冷靜地繼續發問: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他襲擊你的?”
江瓷的語氣冷了下來:
“你什麼意思?”
鄭警官解釋道:
“我只是確定一下。我說話比較直,你不要介意,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和你的哥哥在之前有什麼過節的話,也不能排除你故意這樣說的可能……”
江瓷不怒反笑道:
“抱歉,讓你失望了。我們沒有什麼過節。我親眼看見他舉着花瓶砸到了我的頭上,而且。我在暈倒之前,還扯下了他褲腿上的銀色裝飾鏈子,那條鏈子上有一個紫荊花飾,可我不知道爲什麼我醒過來的時候,鏈子不在我手上,是你們收走了吧?”
木梨子心一沉,她當時把那條鏈子從暈倒在地的江瓷手裡抽出來之後,就隨手放在了她旁邊的地上。
看來,警察並沒注意到這一點,江瓷一提到這件事。龍熾的嫌疑無疑更加重了幾分,而作爲現場發現人的自己,肯定會被警察認定爲想要包庇龍熾。才把能引起別人懷疑的鏈子從江瓷手裡抽走。
看來,自己的處境果然不容樂觀啊。
木梨子學着江瓷平日裡的樣子,把玩着耳邊的耳機線,心裡暗暗地打定了一個主意。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希望到時候江瓷能和自己配合好就行了。
江瓷的說法似乎引起了鄭警官的注意,但他並沒多提鏈子的事情,而是繼續問了下去:
“那麼,你能講述一下事情發生的過程嗎?”
江瓷短促地呼出一口氣,問:
“從什麼時候開始說?”
“從龍熾回家的時候開始說吧。你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家的嗎?”
江瓷頓了頓,應該是在整理思路。她很快就開了口——
在兩天前,也就是案件發生的那天,龍熾是在下午六點半回家的。她的燒剛剛退一點,正縮在沙發上看電視,看龍熾又逃了當晚的晚自習,還毒舌了他幾句,但龍熾還帶回了一些菜。又殷勤乖巧地替她拿筷子拿碗,一切都很正常。她沒看出來哪裡有什麼不對。
在吃完晚飯後,她回了自己房間,龍熾一反常態地沒去打遊戲,跑到她房間去,給她送了份點心,告訴她是安做的……
在江瓷講到這裡的時候,木梨子的心陡地一沉!
她忘記了還有點心的事情!
現在,警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失蹤的龍熾身上,可以說,警方現在已經基本上認定了龍熾是此案的第一嫌疑人,所以,他們這幫朋友必須要站在龍熾的角度進行力所能及的調查。而他們現今又處在警察的監視下,只有還未正式出現的安,纔有可能躲過警察的監視,悄悄展開調查。
但,如果讓警察知道了安的存在,那麼調查就完全沒辦法開展了!
這邊,木梨子的大腦還在瘋狂地旋轉着,尋找着應對的策略,那邊,鄭警官顯然也注意到了江瓷所提及的、叫做“安”這個人,他着意問了一句:
“‘安’是誰?”
所幸,江瓷並沒細說,她只說了“她是我的一個朋友”之後,鄭警官就示意她接着講下去了。
在當晚七點左右的時候,她早早地吃了藥,又喝了龍熾端來的牛奶,藥力加上牛奶的安神作用,讓她很快就昏昏欲睡,龍熾看她快要睡着了,就替她把被子蓋好,下樓打遊戲去了。
但江瓷並不想那麼早睡,她一般習慣十點整上牀睡覺,否則生物鐘會被打亂,於是,她頂着睡意,翻看起龍熾的相冊來,這也是相冊擺在江瓷的牀頭櫃的原因。
大約看到八點半的時候,她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了,這時,她聽到了龍熾上樓的聲音,因爲她家裡的樓梯在裝修時出了點小問題,上樓時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她本來想叫龍熾給她端杯水,但她在起身時,一陣頭暈眼花,險些暈過去,她把手貼上額頭,發覺額頭又有點發燙了,她也懶得再讓龍熾擔心,就沒有出聲叫他。
在龍熾上來後,她聽到了一些雜聲,好像是打電話的聲音,江瓷也沒在意,後來,她就睡着了,直到早上五點半甦醒,聽到瓷器摔碎的聲響,就起身到龍熾的房間查看究竟,接下來,她就被打開門的龍熾一把砸倒,等到她醒來,就躺在醫院裡了。
鄭警官詳細地做了記錄後,多問了江瓷一句:
“我們已經聯繫了你的父母,他們說很快就會回來。在此之前冒昧地問一句,你和龍熾是什麼關係?”
江瓷卻並不做正面回答,口氣從剛纔的平和敘述一下子變衝了起來:
“我們是什麼關係,和案子有關嗎?”
鄭警官也沒料到江瓷這突然的變化,他的口吻也略遲疑了一下:
“只是問一下而已,據我向你的父母瞭解到的情況,你似乎是……龍家的養女?”
江瓷的口氣緩和下來了。木梨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但她感覺,江瓷的語氣有些莫名地低落:
“他們既然這麼說,那就是吧。”
看江瓷大概不願再多說了,鄭警官便收起紙筆,又多寒暄了幾句,便走了出來。
木梨子坐正了身體,把垂落在肩上的耳機塞回到耳朵裡,在鄭警官走出來的時候,她抓住時機,對鄭警官露出了一個漂亮的笑顏:
“您好,又見到您了。”
鄭警官吃了一驚,語氣也不客氣起來:
“怎麼又是你?你似乎對這個案子很關心?”
“我只是來看江瓷的呀,她是我的朋友呢。”
木梨子在回答時,臉上也掛着甜美的微笑。看木梨子笑笑的眉眼,鄭警官也沒話可說。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於是,他也不再追究些什麼。
不過他問了木梨子一個問題:
“你認識一個叫‘安’的人嗎?”
木梨子知道他可能會這樣問,她也早做好了該怎樣應答的準備了:
“你說的是我嗎?我的英文名就是‘ann’,怎麼了?”
鄭警官聽木梨子如是說,眼神變得更深邃凌厲了些,但他並沒多說什麼,帶着警員朝醫院大門處走去。
等鄭警官離開後,木梨子便抱起花和蛋白粉,對小何警員丟個眼色,表示自己要進去看望江瓷,還禮貌地朝他鞠了個躬,之後才推門進去。
發覺進來的人是木梨子,江瓷趕快把本來捂着頭的手放了下來,但她臉上的痛苦之狀還來不及掩藏。看木梨子已經發覺,她也乾脆不再裝,用手輕輕地捶打着後腦勺,頭上密密地爬着一層冷汗。
木梨子把東西放到牀邊,坐了下來,替她按摩着太陽穴,溫聲問道:
“頭疼嗎?”
木梨子正按摩着,突然感到自己的雙手再一次被江瓷扭住了。
江瓷把聲音刻意壓低了,木梨子和她捱得如此近,才能隱約聽到江瓷在說什麼。
她的語速很快,也很急促,但木梨子聽懂了。
江瓷說的是:
“求你幫我!我要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