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之後,江瓷連家裡的殘局都沒心情收拾了,直接回了房間,在牀上輾轉反側,一夜未睡。
“如果想要知道你身邊的小人是誰,不如去一趟以前的地獄。”
小人是誰?那個人又是怎麼知道他們倆小時候的遭遇的?
江瓷一直堅定地認爲,弓凌晨就是導致了那場悲劇的罪魁禍首,從未想過還有別的可能。
但是,在得到這個意外的訊息之後,她想到的,是自己在冰山地獄裡,那廣播中的少年威脅自己脫衣服時,說過的一句話:
“哎,我都懷疑那個傢伙是不是在暗中幫助你了。我問你啊,你在來倥城之前,或是到籃球場之前,有沒有見過一個奇怪的人?”
當時,年幼又膽小的小江瓷並不知道這個人指的是誰,她記得,自己的第一反應,是自己在籃球場碰到的那個用膝蓋摩挲她後背的古怪少年。
她現在別的不敢確認,至少,這個少年,肯定是弓凌晨無疑。
而且,細細想他這句問話,也是含義頗深的:
“你在來倥城之前,或是到籃球場之前,有沒有見過一個奇怪的人?”
“來倥城之前”和“到籃球場之前”,也就是說,他問的是除他之外的另外一個人,有沒有向自己透露什麼信息。
事實上,她根本沒得到什麼特殊的訊息,但這句話,現在被想起來,那含義真是無比明確:
弓凌晨是有同夥的!
在龍熾的兜裡發現紙條後,江瓷就逼着他把那個男人所有的細節都描述出來,事無鉅細,一點細節都不能遺漏。龍熾經過痛苦的回憶,終於把大半的細節完整地複述給了江瓷。
據那個給龍熾看手相的中年人講。那個“小人”,就藏在自己的身邊?
江瓷不確定這個中年人講的是不是真的,但她可以確定,他絕對是個知情者!
現在的問題是,他們到底要不要去那個地方?那個曾經把她的一生都扭曲了的地方?
江瓷清楚那地方的方位,也清楚它現在已經被前去調查的警察翻了個底朝天了,要去找到什麼新的證據,難於登天。
可是,這件事就是江瓷心裡的魔障,如果真的有什麼線索。她是無論如何也要去查個究竟的。
她從來也不是個淡然的人,她如果碰上什麼事情,是絕對不會像安那樣處理問題的。假設是她失去了自己的記憶。她就算是拼上自己的命,也要找回記憶。
她在三年前能接受藍馬山莊的邀約,現在,也能接受這個來路不明的邀約。
第二天早上五點,她就從牀上爬起來。敲開了龍熾的房門,卻發現龍熾也頂着一張疲憊不堪的臉,眼下的黑眼圈重得嚇人。
見到江瓷的表情,龍熾就問:
“你是不是要去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指的自然是地獄,位於倥城西郊的一座小山上。
江瓷本來是有心理準備的。可是被龍熾這麼一提,她的心思又亂了,緊張地握了握拳。
那個地方……
且不提自己小時候的遭遇。單單說龍熾前不久還在裡面發過瘋,江瓷實際上就很不想讓龍熾去,害怕他去到那裡之後又引起他什麼不好的回憶。
可是……如果龍熾不去的話,江瓷就得孤身一人前去。
這件事情,不能通知其他人。就衝着那句“你身邊的小人”,就不可以外泄給別人知道。
萬一真的是自己身邊的什麼人的話……
江瓷不敢再想下去了。
這麼說。自己就要一個人去了?
龍熾看出了她表達緊張的微動作,突然主動伸手牽住了江瓷的手,把她冰冷的手掌護在手心,呵了口氣,搓了搓,笑得傻乎乎的:
“小瓷你放心,我陪你去,你別害怕~”
江瓷看着龍熾的笑容,沒來由地覺得安心,可是面上也有點兒發燒:
“誰說我害怕了?我一點都不怕,又不是沒去過!”
看着江瓷硬逞強的樣子,龍熾擡起手來,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臉,說:
“好好好,小瓷不害怕~”
江瓷一陣恍惚,她好像回到了小時候的某個時間段,那個時候,龍熾最喜歡捏她的臉,說她的臉軟軟肉肉滑滑的,捏起來特別有手感。
想到這兒,江瓷的臉一紅,拍開了他的手,跑回了房間,頭也不回地甩下一句:
“回去收拾收拾,十分鐘後出發。”
龍熾在她身後滑稽地比了個敬禮的姿勢:
“是,長官!”
……
兩個人是坐出租車去倥城西郊的,一路上,龍熾使盡渾身解數想逗江瓷開心,江瓷起初懷着的滿滿的心事,也被龍熾的插科打諢和嬉皮笑臉抹消了一半,還隨着他開幾句玩笑,車內的氣氛還算不錯。
但是,當真正站在那個曾經的地獄門口時,熟悉的心悸感又朝着江瓷席捲而來。
龍熾也閉上了一路上都在聒噪不停的嘴,愣愣地看着這扇大門。
他對這扇大門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好像這是在他的前世裡看到的東西。
龍熾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活了十幾年,倒像是活了兩輩子一樣。而且,上輩子那影影綽綽的記憶,有時還會困擾着他。
他鼓足了勇氣,再次打量着這座自內而外透露出詭異氣質的建築。可他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沒有記憶的復甦,沒有太強烈的恐懼感,包括那隱隱的熟悉感,也都只是一閃而逝,現在,他對於這座小型的“神學院”,僅有的只有陌生感。
他舒了一口氣,但站在他身側的江瓷可沒有這麼好的心境。
她下意識地把身體靠近身旁唯一的人,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小半個身子已經藏在了龍熾的身後,從他的肩膀處,謹慎而又膽怯地望向這座帶給她無比痛苦的記憶的“神學院”。
她的記憶要比龍熾清晰得多,也正是因爲如此,她的恐懼感遠遠超過了龍熾。
那些屍體的影像,再次一一從她眼前浮現,又消失。被自己親手割掉舌頭的大叔,鐵樹上的屍體,還有赤身**的自己,倒在玻璃碴子中的龍熾……
她死死地閉上了眼睛。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任何恐懼的呻吟聲。
可她感到,龍熾的身體突然轉了過來。毫無預兆地,她的身體被龍熾緊緊抱住,她的頭,被龍熾的手一下一下地,有節奏地輕拍着。他的懷抱,暖和得讓她無法抗拒:
“小瓷,我在呢。你別害怕。”
短短的一句話,江瓷就感覺自己被巨大的幸福感籠罩了起來。她再不想別的,小小聲地流露出了自己此刻的心情:
“哥……我怕……”
龍熾剛纔察覺到江瓷的恐懼後,就學着夏綿安慰人的口氣。把江瓷攬進了懷裡。但感受到江瓷的僵硬,又聽到她用弱弱的口氣說出自己害怕的話時,龍熾的心臟猛地一緊。前所未有的心疼感叫他把江瓷抱得更緊了些。
此刻,他終於有點意識了:
自己是哥哥啊。
自己明明要比小瓷大的,怎麼以前就處處讓小瓷護着?
小瓷看上去很強悍,但畢竟是個女孩子。自己是不是以後要多護着她?
江瓷可不知道龍熾現在複雜的心理活動,在龍熾的懷裡磨蹭了一會兒之後。她率先清醒了過來:
現在最主要的事情不是這個!
想到這兒,她乾脆地一把把龍熾推開。一把扯着龍熾的袖子,就要往裡走,卻被龍熾反扯住了。
她扭過頭去,疑惑地看着龍熾,卻見龍熾一笑,反牽住了她的手,寬闊的手掌把江瓷的手掌攥在掌心,散發着絲絲暖意,讓江瓷僅有的慌亂也消失殆盡了。
她被龍熾牽着,走入了神學院的大門。
進入大門後,迎面就是那尊銜環蛇雕塑。
和她當年帶着龍熾一瘸一拐在孽鏡地獄中穿行時看到的景象、以及在藍馬山莊裡的遊戲場景一模一樣,與銜環蛇雕塑在同一條中軸線上的,是一座高大的教堂建築,邊上鑲嵌着彩繪的玻璃窗,兩邊分別有一道長而深的遊廊,遊廊再靠裡的地方,有兩幢高大的建築,東西分佈,江瓷一看就知道,這兩幢貌似普通的建築物的裡面,就是“東西地獄”。
江瓷記得自己剛剛醒來的地方,是在東地獄的拔舌地獄裡。
兩條走廊,通向不同的地方,一條走廊通向遠處的一座紅白相間的燈塔形狀的建築,不過沒有燈亮着,而另一條走廊,延伸到遠處,又拐了個彎,消失在了江瓷的視野中。
江瓷的首要目標並不是東西地獄,這兩個地方畢竟埋葬了她太多的黑暗記憶,她想把這兩個地方放到最後再調查。
所以,他們現在的目標,就是那幢教堂。
其實,江瓷也沒抱着太大的希望,這個地方,警察已經把它翻了個底掉兒。據說,他們從東西地獄裡,找出了五十多具已經化爲白骨的屍體。
這些屍體應該是從附近的一座墳墓中挖掘出來的,而且據警察調查,在龍熾和江瓷被綁架的時候,正巧是附近大量剛下葬不久的屍體集中被盜竊的時間段。也就是說,十有**是弓凌晨這個不積陰德的混蛋,挖了死人屍體,把江瓷和龍熾綁來,通過看着江瓷的恐懼樣子,來滿足自己變態的心理。
這個變態!
江瓷一邊磨着牙,一邊和龍熾一起,鑽入了那個教堂模樣的建築物。
剛一進去,江瓷就被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嚇了一跳!
這裡面哪是教堂?分明是一個大型的監控室!
四周的牆壁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屏幕,包括穹頂上也安裝着類似於x球幕的裝置,雖然現在的屏幕上漆黑一片,但江瓷能想象到,當初的弓凌晨,恐怕就是翹着二郎腿,用看戲的表情,欣賞着自己的慌亂無措恐懼吧……
想到這兒,江瓷的後背一陣發麻,劇烈的恥辱感在幾秒鐘之後就轉化爲了強烈的憤怒。
可是,還沒等她發泄出來,就聽到身邊的龍熾,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咦,那是什麼?”
江瓷順着龍熾手指的地方看去,發現,在一臺佈滿操控按鈕的機器上,赫然擺放着一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