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綿並沒有思考太久,因爲在開了一刻鐘的車之後,吳瑄主動說話了:
“知道我們這回的目的地是哪兒嗎?”
他並不是對安和夏綿講話,而是在對孩子們。
夏綿的心裡咯噔一下,馬上回頭去看孩子們。
也許是他們從小失去父母,對於危險的感知與敏感程度都遠超於正常年紀的孩子,所以,他們即使發覺了安和夏綿像是犯人一樣被眼前這兩個男人看管着,即使發覺這條路並不是回孤兒院的路,即使發現這兩個男人的表情不善,他們也不多說一句不多問一句,安安靜靜地發着呆。
被吳瑄這樣問後,也沒有幾個孩子擡頭看他,大多數在玩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對他們的目的地漠不關心。
吳瑄看孩子們的反響不大,就換上了一副勉強的笑臉:
“我這樣問吧,你們有誰見過貴族學校的生活?”
這個問題,倒是勾起了大部分孩子的興趣,他們終於擡起眼睛,用大大的茫然的眼睛看着吳瑄,在等待他的下文。
夏綿注意到,得到孩子們的矚目後,吳瑄的表情就變得興奮起來。
果然,這是個病態地渴求有人關注的人啊。
吳瑄清了清嗓子,說道:
“那裡的孩子,有漂亮的高大的教學樓,有專門的衛浴設施,有很大的操場和體育設施,和你們的孤兒院完全不一樣,他們每個人都有手機,身上穿的衣服沒有低於千元的,他們的父母都是在政界和商界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們每個學期的學費,加起來夠你們兩三年的生活費。”
吳瑄的描述並不算蒼白,一些話的確能勾起人內心潛藏的仇富和嫉妒心理,吳瑄顯然是對自己的這番話很滿意。他講完後,故意稍作停頓,等着看孩子們的反應。
可孩子們普遍對此沒什麼興趣,紛紛低下頭去,玩手指的玩手指,看窗外的看窗外,非常淡定。
夏綿起初也有些疑惑,這些孩子聽到自己同齡人的生活要比自己好這麼多,難道不會有一絲絲的羨慕?
於是,他回過頭去。仔細地觀察孩子們的眼睛,發現他們的眼神裡的確飄着若有若無的羨慕情緒,有幾個看向窗外的孩子。發着呆,嘴角卻在含笑,應該是幻想到了那些他們平時想也不敢想的豪華設施和奢侈生活。
可是,車廂裡的孩子們,連一個露出嫉妒的眼神的都沒有。
夏綿稍一思索。就豁然開朗:這得歸功於張老師對他們的教育了。
張老師是個嚴厲的老師,但是個當之無愧的好老師,他常對孩子們說的話是,不要變成“恨人有笑人無”的人,要對這個世界懷有善意,別人有的。是人家命裡該有的,比如說,那些家境富庶。花錢大手大腳的人,他們父輩付出了多少努力,又有誰能知道?他們的努力,換來了子孫後代的富足生活,這是他們該得的。所以,好的生活是要靠自己的雙手去創造的。
這種樸實單純的處世觀。已經影響了孩子們的價值觀,因此,吳瑄的話,並不很能在他們心底激起波瀾。
吳瑄看着場面冷了下來,面上的表情也僵硬了。他沒想到孩子們對這種事情居然無動於衷。
在他的預想裡,孩子們應該是面露嫉妒,甚至有些憤怒纔對。
他的偏見是,孤兒院的孩子們肯定要比平常的孩子性格激烈一些,聽到生活得比自己好的人,就應該是嫉妒的、不忿的。
吳瑄把自己的價值判斷強行加到孩子們身上來,當然得不到他想要的反應,也無法滿足他得到人關注的**。
見到孩子們一個個地挪開了看着自己的視線,吳瑄終於發怒了:
“你們都看着我!看着我!”
孩子們被嚇得一個哆嗦,膽怯地把目光又移了回來。小七本來就膽小,這時,她直接咬着嘴脣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吳瑄正欲繼續發作,安突然站起了身來。
對於安的耐心基本已經消磨殆盡了,吳瑄正準備直接揍她一拳,讓她昏過去了事,卻聽到她說:
“吳先生,這不是你的初衷!你要完成什麼事情,我沒有興趣;你要去哪兒,我同樣沒有興趣。我是替你着想,如果這一車的孩子都哭起來,你要怎麼收場?外面的人要是聽到了怎麼辦?要是報警了怎麼辦?”
吳瑄聽到安一連串的問題,握緊的拳頭又放鬆了下來,口氣也放軟了:
“那你想怎麼樣?……坐好!”
安卻沒有絲毫要聽從他命令的打算:
“我不能坐。我可以幫你,把孩子們逗笑,這樣,外人從外面也看不出什麼來。”
吳瑄狐疑地看着安,露出不信任的神色來:
“我怎麼確定你不是想趁機搗鬼?”
安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平靜:
“現在已經無所謂趁機不趁機了。如果我要搗鬼的話,昨天那個年輕警察在的時候,我就會想辦法讓他注意到我們。至於現在……我只想讓孩子們開心一些,這個要求你都不能滿足嗎?”
吳瑄遲疑了一下,揮了揮袖子,允許安站起來,但必須站到他身前,他的袖口直對着安的後背。如果安想要做些什麼,他絕對會當機立斷扣動扳機,叫安橫屍當場。
安離開座位的時候,衝下面比了個手勢,叫他安心。
夏綿怎麼能安心?
他此刻已經猜到了他們想幹什麼了!
剛纔吳瑄提起的貴族學校,應該指的是位於東城的倥城世紀國際學校,那裡是倥城三所貴族學校中最高檔次的,許多政界和商界精英的兒女,都在那裡就讀。一旦那裡出事,的確是會轟動全國的大事件!
現在的時間,正是學校裡做課間操的時間。
夏綿總算明白,他們原先的計劃是什麼了:
原先。孤兒院露營的地方正巧是在倥城東城的郊區,結束野營的時間是九點,他們等孩子們都上車後,就劫持車輛,脅迫孩子們和張老師、司司機、安和夏綿就範,便可以驅車趕往倥城世紀國際學校。東城的交通狀況向來不錯,何況九點鐘也不是什麼高峰期,路上假使不出問題的話,在九點四十左右,車子就可以駛到倥城世紀國際學校附近。到時候,開車的吳瀚只要一個加速,就可以衝入校門。
夏綿曾經帶着全班到這所貴族學校來參觀過。只要一進校門,映入眼簾的就是教學樓前一片開闊地,那裡的學生在九點半到十點時,會集中在那裡做課間操!
現在雖然是週日,但倥城世紀國際學校是寄宿制學校。從週一到週日都要按時出早操和課間操,尤其是週日,對人員的管控尤其嚴,週日九點半到十點,基本上全校的學生都會集中在那片開闊地上做操!
那時,如果這輛滿載着孩子和炸彈的孤兒院校車硬生生撞入那所貴族學校的大門。朝一羣正在做操的貴族學生碾壓過去,然後還爆炸了,會是一件多麼驚天的案子!
而且。受害雙方的身份反差之巨大,一個是孤兒院被人拋棄或父母雙亡的孤兒們,一個是貴族學校裡的出身高貴家世顯赫的學生,一定能引起巨大的社會反響!
他們想幹的,怕就是這麼一件事!
這麼想來。一切就可以解釋得通了。
怪不得他們這麼在意車子的耗油量,原來是在擔心油一旦耗盡。就沒辦法開到他們想到的地方!
怪不得,他們選擇把車停到海博購物廣場。海博購物廣場距離倥城世紀國際學校,也就只是半個小時的路程!
夏綿這邊心裡的不安越擴散越大,那邊,安卻帶着孩子們玩得挺好。
“小朋友們,看安姐姐這裡~”
剛剛被驚嚇到了的小七淚汪汪地看向安,安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笑着說:
“還記得安姐姐說的遊戲嗎?”
小七茫然地搖搖頭,小乾卻是躍躍欲試了:
“我記得!”
安拍拍手,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她的眼睛根本沒在吳瑄或是吳瀚身上停留哪怕一下,他們兩個人坐在那裡,就像是個擺設一樣:
“記得不記得的,無所謂。嗯……我再來增添一個遊戲規則,大家能記住嗎?”
滿車廂的孩子全然忘了吳瑄剛纔凶神惡煞的樣子,齊聲喊道:
“好——”
安看小七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問她:
“小七,想說什麼?你說吧。”
小七不敢說話,趴在小零的耳朵上,小聲說了兩句,像是要讓小零複述傳達。小零聽到小七的話時,臉上的表情是愣住了,但旋即她就點點頭,用清亮的嗓子說:
“小七想問,咱們的遊戲是現在開始玩,還是其他什麼時候玩?”
吳瑄插嘴問了一句:
“什麼遊戲?”
安聽到吳瑄的問話,纔回過頭去:
“我答應帶孩子們玩的遊戲,角色扮演。本來打算是回院裡玩的,可現在……能玩這個遊戲嗎?”
吳瑄毫不客氣地阻止了:
“不行。”
安試圖說服吳瑄:
“最後一次了。”
吳瑄堅持:
“絕對不行。”
安遺憾地聳了聳肩膀,餘光掃了一下侷促不安的夏綿,繼續問吳瑄:
“既然不讓我帶孩子們玩遊戲,我給他們講個故事可以吧?”
吳瑄還沒來得及迴應,那邊開車的吳瀚就叫了起來。他的聲音因爲激動,甚至變了調:
“哥!你看!看前面!”
吳瑄扭過頭來,發現——
車停在了一個路口等紅綠燈,而下一個距離不遠的路口,就是倥城世紀國際學校金碧輝煌的大門!
他們只要直直地衝過去,就能衝破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