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才轉過一條街,車伕把車趕得很慢,忽然,脖頸上一涼,車伕一激靈,脖子上已經抵上了一把閃着寒光的匕首,一個人在他身後輕輕地說道:“把車停下。
車伕不敢不停,戰戰兢兢地把車子停在路邊,匕首貼着他的皮膚在脖子上劃了一圈,只見剛剛還醉得男女不分的華服少年臉上哪還有半分酒意,笑眯眯地一腳把他從車上踹下來,還沒等他掙扎,立刻有幾道人影撲過來,將他按下,嘴堵住。
景七手上把玩着匕首,打量了這車伕一番,對按着他的幾個侍衛道:“子舒兄已經查出來他今天要帶我們走哪條路了,留着他沒用,殺了省事。”
一個侍衛領命走上前來,拔出腰刀。車伕立刻奮力地掙動起來,不知是有意還是湊巧,嘴裡塞的東西被他這麼一掙扎給蹭掉了,車伕哭號道:“王爺饒命,小的只是那女人花錢僱來的,什麼都不知道啊……王爺饒命!”
侍衛停下腳步,請示似的望着景七。
景七不耐煩地甩甩袖子:“蒙誰呢?你當本王真喝多了不成?那蘇青鸞是赫連二的人,她現在通風報信要把我們滅口,能做出花錢僱人這麼粗陋的事?做了,別讓他嚎了,聽着就煩人。”
車伕忙道:“王爺誤會了,小人真的不是二皇子的人,小人原是懷虛道觀的一名小道士,是黑巫大人叫我這麼做的……”
“剛纔還說是個女人呢,半句真話都沒有,還愣着幹嘛?本王說話是放屁?!剁了!”
車伕語速極快地一疊聲地道:“那黑巫首領也是個女人啊……啊啊啊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烏溪有些意外,他也沒見過這個神秘的黑巫首領,便揮手道:“先聽他說,你說黑巫首領是個女的?”
侍衛的腰刀懸在頭頂不到一掌的距離,車伕嚇得快尿了褲子,忙道:“是,是……那黑巫大人對二殿下起了疑,小的聽他們暗中商量,說懷疑二皇子把他們軟禁在道觀裡是怕他們惹麻煩,牽連到他身上,還……還說二殿下將來肯定會把他們滅口。去看看小說網?。然後黑巫大人便想出一計,假託二殿下的名義,叫小的去騙青鸞姑娘,讓她密切監視王爺和巫童的行蹤,然後就可以殺了二位不告而別,叫二殿下找不着……”
“殺了我……們?”烏溪眯起眼睛。
景七輕嗤一聲,還“想出一計“,這黑巫真是鄉下來的土殺手,他們不生事,赫連二那日夜做夢長生不老、耽迷旁門左道的哪捨得真動他們?只怕這回纔是要惱羞成怒呢。
還有那蘇青鸞,真是腦子都長臉上了。
“是……是啊,那黑巫娘娘吩咐青鸞姑娘說,一定要讓你們坐上我駕的車,然後將你們帶到程武門外面的小路上,以連揮三下鞭子爲暗號,他們就一起撲上來,還說……這回他們傾巢出動,就是天王老子也躲不過,殺完人就趁夜逃走。”
景七和烏溪對視一眼,景七深深地吸了口氣,撫了撫額角,笑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唉,早知道這樣,當初便不讓你委曲求全地去找赫連釗了……”
車伕哆哆嗦嗦地看着他們:“王王王……王爺,小人我……”
景七偏頭瞅了他一眼:“你什麼?本王一嚇唬,你就什麼都說了,那現在本王當然就要滅口了。”
他對侍衛們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重新堵住車伕的嘴,一刀下去……
景七看也不看地上已經沒了氣的爛肉,對烏溪笑道:“巫童,可準備好迎戰了?”
烏溪已經把鉤子掏出來了,冷冷地笑了笑,沒言語。
不多時,巫童府的武士們便被阿伈萊帶着來會合了,景七留了幾個侍衛給烏溪,自己帶着平安,走別的路回去了。去看看小說網?。
畢竟是南疆人自己的事,以烏溪的自尊心,他插手到這裡,已經足夠了。
黑巫已經蟄伏良久,秋夜的露水凝在空氣裡,將下未下,刺骨一樣的冷,他們卻像是感覺不到一樣,一動不動地等在那裡。
不知過了多久,帝都迷茫的霧氣中才搖搖晃晃地出現一輛馬車,黑巫們仍然沒有輕舉妄動,他們耐心地等待着馬車駛近,直到看清駕車人熟悉的模樣。
這時駕車人舉起手中的鞭子,清脆地在空中揮了三下——
捕獵的時間到了。
二十三名黑巫同一時間躥出,駕車人立刻哆哆嗦嗦地滾下馬車,躲到牆角里,沒人注意到他,車廂很快被毒箭紮成了刺蝟,車裡的人幾乎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便去見了閻王。
這時,第二十四個人才從黑暗中走出來,全身裹在漆黑的夜行衣裡,然而從身形上,卻依然能看出她是個女人來,她親自走過去,一把掀起車簾子,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裡面只有一個死人。
女人心裡一緊,隱約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一把抓住那死人的頭髮,將他拖出來——刺客們差點發出驚叫聲,因爲這個死人正是剛剛滾下車子的那個車伕!
如果真正的車伕已經死了,剛纔那張臉和那個人,又是誰?!
女人猛地放開屍體,卻不料那屍體突然詭異地坐了起來,青色的沾滿血跡地手一把攥住女人的手腕!
有人叫道:“血屍蠱!”
女人的手飛快地變成了青紫色,她當機立斷,立刻用刀砍下了自己的手,血濺出幾尺遠去,尖叫道:“走!”
腳步聲響徹在空蕩的路口,南疆武士們打從四面八方而來,那詭異的“車伕”混在人羣中間,臉上帶着一抹說不出詭異古怪的笑容,像是那張皮只是薄薄的畫出來的一樣。
程武門——先祖在這裡斬了前朝末代皇帝的頭,太宗發起了政變,在這裡殺死了他的親哥哥,先帝時大將軍鄭似有謀反擁兵自重之嫌,被騙至此處,他和亂軍被亂箭射死,鄭似身中數箭,仍然前行十數步,大呼“天地不仁,昏君誤我”。
腳下九九八十一塊三丈長三丈寬的青石板上,每條縫隙裡都是擦不乾淨的血。
勝者王侯,敗者亡魂,這是一場生於死的廝殺。
整個帝都在在睡夢或者狂歡中。
女人的血流了滿地,她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退了,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她一個,她的兩隻手全斷了,一隻是自己砍的,一隻是打鬥中被對方削掉的,然後她看着那半身染血的少年一步一步地向她走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輕輕地伸手拉下了她的面紗。
烏溪說道:“沒想到我有幸在這裡見到黑巫大人真面目。”
女人淒厲地笑起來,張嘴要說話,卻猝不及防地被烏溪一把掐住脖子。女人尖銳的笑聲徒然止住,漸漸的,眼睛開始從眼眶裡往外凸,一張算得上俏麗的臉變成了青紫色,雙腿不住地抽搐掙動着,喉嚨裡發出“格格”的聲音。
烏溪冷冷地道:“我知道黑巫首領的身體裡都有一種叫做‘復仇螻’的蠱蟲,宿主快死的時候,蠱蟲就會從喉嚨裡面爬出來,速度快如閃電,沾到的人立刻化爲屍水而死,對付這東西唯一的方法,就是掐住宿主的喉嚨,叫蠱蟲窒息在裡頭,這樣……”
女人大睜着眼睛不動了,一股惡臭涌出來,她的胸口突然化開了,衣服,皮肉,最後露出裡面的白骨,白骨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着。烏溪輕輕地撒手,任女人的屍體倒在地上,接着說道:“這樣蠱蟲就會和宿主同歸於盡,一起化成水。”
他在衣服上把鉤子上的血擦乾淨,對奴阿哈和阿伈萊招招手道:“把這裡處理乾淨,不要留下痕跡。”
有人駕過來另一輛馬車,烏溪爬上去,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望向假扮成車伕的盧愈。盧愈還沒從這場南疆廝殺的殘忍和血腥裡回過神來,眼神敬畏。
烏溪對着盧愈點點頭,有些疲憊地說道:“代我謝謝周公子,不管他和王爺是怎麼商量的,我總是欠他一個人情,以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儘管開口。”
盧愈對着他深深地彎下腰去,他這時才真正明白南疆巫童——這個南疆未來的統治者是什麼樣的人——那是數十萬南疆人心裡接近神一樣尊崇的對象,即使他身在異鄉,即使他還只是個羽翼未豐的少年,也絕不容人小覷。
遮天蔽日的山林中生活的人民,如果是朋友,就是最忠實的朋友,如果是#敵人,就是最狠辣的敵人。
烏溪回到巫童府的時候,天已經快要破曉了,他草草洗去了身上的血氣、酒氣、和嗆鼻的脂粉氣,便上牀休息了,小蛇從他的枕頭底下鑽出來,親暱地盤在他身邊,汲着他的體溫。也許是累了,也許是心裡隱約的後顧之憂沒有了,烏溪幾乎是沾上枕頭,便沉沉睡去。
朦朧中他不知怎麼的,站咋一個雕花木門外面,烏溪只覺得那門看起來熟悉無比,卻一時想不起來,推門進去,屋裡有一張大牀,牀幔是放下來的,裡面影影綽綽的有個人影端坐。
烏溪的喉嚨突然就有些緊,他慢慢地向着那牀幔走過去,心跳越來越快。
他緩緩地用手撩起牀幔,只見裡面坐了一個人,面容看不清,只是從心裡覺得很好看,奇的是,那人竟是滿頭白髮,雪堆的一樣,滿牀都是,他俯□去,輕輕地拾起那人一縷頭髮,拿在手裡,那人忽然勾住他的脖子,有些涼的嘴脣落到他的鼻尖嘴角,一股好聞的氣息撲鼻而來。
他覺得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腦子裡亂作了一鍋粥,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那人的身體,將他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