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允行跨上戰馬,緊緊地跟在赫連釗身後。////那刻他們之間的恩怨忽地煙消雲散,硝煙四起,早年直憧憬着戎馬倥傯的小侯爺,在隨大軍出征僅僅數月裡,飛快地長大成人。
血與火鑄成鐵般的搖籃,將望月河邊沾染的脂粉氣,徹底從他血肉裡洗去。
那馬當先的人胸膛裡發出野獸樣的咆哮,鐵衣在夜色裡映出冷冷的光,月色悄無聲息地冒下頭,隨即隱沒無聲。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赫連釗什麼人都殺,虎狼樣的蠻子被他刀下去,斬斷頭頸,潰散奔逃沒頭沒腦地撞上來的大慶官兵,叫他擡手用幾十斤的馬刀刀柄狠狠地砸在頭上,當場腦漿都噴出來。
不過片刻,那雪亮的甲片便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他身血污,身上和戰馬樣骯髒,神色卻依然冷厲凝滯,匹棗紅色的馬橫插過來,來人回頭,叫賀允行看清,是崔英書。
崔英書狠狠地喘口氣:“殿下,右翼撐不住!”
赫連釗只看眼,便淡淡地道:“叫中軍弓箭手頂上,箭射完就扔石頭,石頭撿完就扔屍首,便是用屍體砸,也得把蠻子給砸死在裡。”
他扭過頭去,狠狠地盯着崔英書,目光像是毒蛇樣,字頓地道:“崔將軍,不是當年們馮大將軍橫掃南疆的時代,明白麼?”
崔英書怔怔地望着彷彿地府來客般的赫連釗,只聽他冷笑道:“當年算計死他,活該今日替他賣命。”
他話裡隱隱地帶出股子不詳的意味,賀允行忍不住開口打斷他道:“殿下。”
赫連釗沒回頭看他,只是平靜地道:“們能撐下去,便是因爲些兵心裡還有倚仗,知道們的幾十萬大軍乃是朝廷精銳,知道無論如何出不差錯,如今,若是連念想都破,還剩下什麼呢?”
崔英書臉色沉下來:“是,末將明白。”
赫連釗笑笑,用力將馬鞭甩在戰馬上,馬當先地衝出去。
所有人都惶惶然的時候,唯有他身先士卒,舉動彷彿有種奇異的魔力,瞬間便叫看見的人心裡安定下來,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迎上瓦格剌族鋒利的爪牙,像是從混亂的人羣裡撕開條口子,漩渦樣地將越來越多的人整合起來,歸流成個方向。去看看小說網?。
恐中土久污羶腥,生民擾擾,故率羣雄奮力廓清,生地間,犯山河者,必當誅之!
人沒命的斂財、勾結貪官、魚肉百姓,不計後果地排除異己,殘害忠良,甚至臨走的時候,都不忘不懷好意地在太子和南寧王中間埋個離間的種子……賀允行狠狠地抹把臉,怒吼聲緊緊地跟在赫連釗身後。
電光石火間,不知從何處冒出支冷箭,準確無誤地射到赫連釗的馬頭上,戰馬登時長嘶聲,竟險些將他生生翻下來,往前衝兩步,轟然倒地,赫連釗滾落馬下,冷箭像是長眼睛樣地悠忽又到,他躲閃不及,險些中招,幸而被隨即趕來的賀允行眼疾手快的刀劈下來。
赫連釗落馬的剎那,便有個聲音高喊起來:“大慶的熊包主帥死,大慶的主帥死!”
赫連釗罵聲,立刻拉過匹戰馬,將馬上的人生拖影拽的扯下來,便又要上去:“老子娘才死。”
賀允行心思轉念,忽然明白他樣拼着自己當靶子是爲什麼,幾乎嚇出身冷汗來,忙也跳下馬來,把拉住他:“殿下,殿下請後撤,萬有些閃失……”
赫連釗把拎住他的領子,和他對視片刻,鬆手,將他往後搡兩步,輕笑聲道:“那便回去,向的太子弟弟報喜去吧!”
隨後他翻身上馬,大叫道:“來啊狗蠻子們!”
賀允行視線模糊,他用力抹把,竟發現不知何時,淚流滿面。
赫連釗是用性命支撐起行將潰散的大慶官兵的精氣神,宿,血流成海。
直到朝陽破曉,從濃雲迷霧裡掙扎出那麼條縫隙,將晦暗的陽光灑下來,而戰鬥仍在繼續。滿地人的屍體,馬的屍體,賀允行肩上挨刀,儘管盔甲卸下大部分的力,卻還是流不少血,將他的身體和戰衣緊緊地黏在起。
他有些脫力,可依然咬着牙,憑着股子意念死死地攥着佩刀不願意放手,耳朵裡全是巨大的轟鳴聲,使得他的頭腦都不大靈便起來,右手的虎口撕裂開,極短的時間內便被磨礪得粗糙不堪的手掌上塵埃和血色混成黑陳的污垢,塵灰漫。去看看小說網?。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火器打完,弓箭射淨,瓦格剌族人帶着那麼股子豁出去樣的盡頭,前仆後繼地涌過來,和大慶人硬碰硬,他的視線因爲過度疲憊而有些模糊。
忽然,個人連滾帶爬地奔到他馬下,“撲通”聲跪在地上,泥猴似的,賀允行分辨半晌,纔看出他是赫連釗的衛兵,心裡登時沉下去。
衛兵仰頭望着他,忽然雙臂撐在地上,頭死死地埋下去。
賀允行張張嘴,嗓音卻已經乾澀得無法再發出聲音。
“侯爺,侯爺哪……”
賀允行險些從馬上掉下來,身體晃晃,死死地攥住繮繩,半晌才能勉強出話來:“八百里加急,告訴皇上……和太子……”
東宮中,赫連翊手上的茶杯落在地上,摔成三瓣。
城關破,染血的外族人正如入無人之境地想着他們的下個目標而來——京城。
景七就明白,自己準備逃走的功夫,可以先省省。
此時赫連沛徹底地陷入昏迷,全靠太醫拿藥吊着口氣,有進無出,只是個活死人。金鑾殿上,終於再沒人爭吵。
赫連翊自上而下,高高地看着些朝臣,就連他心裡也不確定,是什麼人誤國?是他的父皇?是些個文武百官?是他兩個哥哥?
可他那如狼似虎的長兄,都已經死在西北的戰場上,連屍體都拼不出副,那……難不成是他自己麼?
想來些年,他都做什麼?
赫連翊發現自己除爭權奪勢,什麼都沒做成,他原本想着等他自己登基,定然要重整舊河山,可不知爲什麼,老卻卡着時間不給他機會。而今,他終於坐在高高的大殿之上,卻已經爲時已晚。
忽然,朝臣中人出列,赫連翊目光木然地掃過去,見那人卻是昔日的戶部侍郎、而今的戶部尚書趙明跡,乾癟老朽的人深行禮,朗聲道:“太子殿下,臣有本上奏。”
赫連翊擡下手,示意他。
趙明跡掏出張摺子,雙手舉起,王伍見狀忙接過來,呈給赫連翊。
悄無聲息地,又有不少人出列,站在趙明跡身後,只聽趙明跡道:“太子殿下,臣昨夜夜觀象,白虎奪紫薇光,帝星不詳,而今逢亂世,皇上龍體欠安,臣等,斗膽懇請太子殿下繼承大統,登基爲帝,此其。”
赫連翊默默地看着站出來的諸位重臣,等着他的其二。
只聽趙明跡緩口氣,又道:“今獸族瓦格剌無人可擋,京城以北,北防全破,國庫早空,而精銳折損殆盡,如今仗,再不能打下去,還請太子早日定奪。”
赫連翊輕笑聲,低聲道:“敵人犯疆土,傷百姓,是孤不打,便能不打的麼?”
趙明跡又道:“爲今之計,唯有派出使臣議和,給其所需,太子殿下,需忍得此時啊。”
赫連翊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仍是輕聲問道:“趙大人的意思,是割地賠款,將半壁河山拱手送人,也在所不惜麼?”
趙明跡跪倒在地,給他磕個頭,字頓地道:“太子殿下,不可逞時之勇,臣等懇請殿下下旨,南遷國度,避其鋒芒,他日東山再起,捲土重來,也未可知啊!”
赫連翊頭,沒什麼,目光低低地垂下,落在手上的摺子上,落款處,六部九卿多半都簽名字,再擡起眼,掃眼跟在趙明跡身後跪下的衆人,嘆口氣,將摺子丟在王伍懷裡,站起身來,背對着衆人,立會兒,仰面望着大殿上的依然光輝如舊的金匾。
“好。”他輕輕地搖搖頭,笑聲。
趙明跡還以爲他答應,纔要叩首稱聖明,卻見赫連翊轉過身來,望着他道:“好,趙大人出的好個禍國殃民的主意。”
隨即他甩甩袖子,淡淡地吩咐道:“將趙明跡及身後諸人拿下,給孤拖出去。有……有再提遷都事者,請諸位,好好掂量下項上大好人頭。”
京城大片平原,若京城失陷,則北半江山最後的關卡也崩潰,和亡國又有什麼區別?
赫連家的人縱然都不是好東西,可也不是孬種。大皇兄、大哥——若還有在之靈,別笑話兄弟自不量力啊。
赫連翊連下三道諭令,京城戒嚴,最後的御林軍嚴陣以待,日發出數條令箭,分派去兩廣、南疆之地。雷霆手段將所有敢提及“遷都”半個字的人全部下獄發落,打算背水戰。
朝會後,景七被他留下來。
赫連翊才嘆口氣,軟軟地坐下來,好像筋骨已經不足以承受壓力似的,半晌,才輕輕地道:“北淵,坐。”
王伍忙搬來椅子,叫景七坐下來。景七謝坐,等着赫連翊開口,那人卻像是神遊外樣,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半晌也沒個音。
等好半,景七才低低地輕咳聲,提醒他道:“太子?”
赫連翊纔回過神來似的,“嗯”聲,眨眨眼,神色清明起來,擡手揉揉眉心,嘆口氣,道:“孤昨夜宿沒睡,精神有些不濟。”
景七默然——些日子裡整宿睡不着的,絕不止赫連翊個人。
赫連翊勉強笑笑,也不知道是對景七,還是自語道:“是到決定生死的時候,京城可要有場惡戰,已經到步田地,急也沒法子,可得養好精神,纔好兵來將擋。”
景七見他神色有異,有些摸不準他要什麼,便應聲。
赫連翊看着他,極輕緩地道:“巫童是南疆之人,算來也該到們歸還質子之時,此乃大慶的事,犯不着連累他個外族人留在京城……”
景七忽然愣住,雙桃花眼登時睜大,難以置信地望着赫連翊。
只聽他接着道:“孤是分不開身來,趁着瓦格剌族還沒有兵臨城下,替孤……將他送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