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七好像不認識個人樣,半晌沒回過味來,只愣愣地望着赫連翊。////
赫連翊輕笑聲:“怎麼,表情麼呆?”
景七張張嘴,可還沒等他出什麼,赫連翊便擡起手往下壓下,截口道:“孤不是在跟商量——巫童雖是質子,可以他的品級,來時既然有父皇接見,去時也不該太過寒酸,所以令送送。”
他深深地吸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低聲道:“眼下父皇個樣子,孤脫不開身,別人恐怕品級不夠,……儘快動身吧。”
赫連翊擡眼瞟邊站着的於葵眼,於葵立刻反應過來,雙手捧過封聖旨。景七反射似的站起來,跪下去。
赫連翊親手將聖旨接過來,要交到他手上,道:“也是父皇的意思,令親自送巫童程,他老人家旨意孤便不念,早些回去,打好便是。”
景七眉間輕輕地蹙起來:“殿下……”
赫連翊面無表情地舉着聖旨道:“怎麼,現在時候還抗旨麼?”
赫連沛早就人事不知,下的哪門子旨意?
赫連翊想起,那時候在王府後院,聽見烏溪出那句驚世駭俗的宣言,好像還是昨的事,他當時還覺得可笑,覺得烏溪是白日做夢,堂堂大慶南寧王爺,跟個窮鄉僻壤之地來的外族人能有什麼關係?
他那時候只真地覺着,除望月河畔,下哪個地方足夠的富貴能養得活那人,養得好那人?現在看來,竟全是可笑。世事無常,等閒間尚且平地起波瀾,遑論悽惶亂世?
朝中可用精銳,盡數折在甘肅,從南疆駐地、兩廣之處調兵,那是猴年馬月才能到的?日行千里的瓦格剌虎狼之師又怎麼會給他們個時間?京城役,多半成死局。去看看小說網?。
赫連翊忽然就想明白,無論個人和自己有沒有血緣關係,自己都是那麼深刻而難以言喻地將他放在心裡最軟的地方。
又怎麼忍心……怎麼忍心看着他和繁華落盡的城池起淪落在外族的手裡呢?
他那麼個芝蘭玉樹、謫仙似的人,也該輕歌換酒、無憂無愁地此生。
南疆雖遠,巫童畢竟是將來的大巫,也該不會太虧待他,那裡雖雲煙瘴氣,聽聞也是有青山美人的。赫連翊將聲音壓得低低的,生怕稍微擡高,便帶出哽咽的味道,控制不住自己事不關己的口氣,冷硬地道:“接旨。”
景七擡頭神色複雜地望着他。
赫連翊移開自己的視線——割捨,那是想到即將舍之,便心如刀割,擡起的手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景北淵,接旨!”
景七輕輕地合下眼,緩緩地伸出手來,雙手接過那封聖旨。
赫連翊直目送着他離開的背影到看不見的地方,才脫力樣地整個人摔在龍椅上。縮成團,肩膀弓起來,將臉埋在臂彎裡。那龍椅寬大、輝煌、透出股子珠光寶氣的陰冷和肅殺,將他襯得愈加消瘦憔悴起來。
於葵默不作聲地站在邊,看着人,聲嘆息吞回腹中。
景七回到府上,直奔書房,手扶上個角落裡不起眼的古舊的小櫃子,默然站會,用貼身帶的鑰匙打開上面的三道鎖,將聖旨扔進去,又取出個小瓶子。
隨後轉過身,往外走去。
在轉身的剎那,他臉上那種凝重、空洞、肅然像是張面具樣,輕輕抹便瞬間消失,蹤跡都沒留下,叫人看,依然是帶着微許笑意的、滿是不正經的張臉。去看看小說網?。
自從那日景七被半夜宣進宮去之後,不用他,烏溪也知道,是出大事。幾來王府出奇的安靜,時不常地過來喝酒的周子舒等人已經很久沒出現過,景七自己也是來去匆匆,早晨很早便離開王府,有時候掌燈人還沒回來。
會兒還沒黑下來,烏溪正在院子裡練功,景七遣散左右,個人走進去,也不出聲,只是靠在棵大樹下,雙手抱在胸前,在邊看着。
烏溪練功的時候十分專注。景七最喜歡他那心無旁騖的樣子,像是塌下來都不理會,做什麼事情的時候心裡就只有什麼,即便是在練武,也莫名地就給人種,他是“靜止”着的感覺。
因爲心靜。
小半個時辰以後,他才收功,擡頭看見景七,臉上頓時露出個笑容,他的笑容也真,讓人看,便忍不住被他帶動地起笑起來。
烏溪走過來,問道:“今日怎麼麼早?”
景七揚揚眉:“太子把嚷嚷着要遷都的人都砍,沒人吵架。”
烏溪愣,對個倒是蠻贊同,於是頭道:“若是,早將他們都砍,哪有仗還沒打,就要跑的道理?”
他關心的事有限,只限於南疆相關,關心的人更有限,只限於眼前個,單知道京城附近有軍營,具體有多少人,靠譜不靠,是不清楚的,大概是眼下京城爲數不多的仍真地樂觀着的人。
景七無意明,便頭笑道:“們二位想法倒挺致,將來大慶和南疆倒省得打起來。”
他着話,眼睛卻眨也不眨地凝視烏溪,本就長雙桃花眼,麼大喇喇直勾勾的看人時候,帶種不出的意味,烏溪只覺得他那眼神像是有小鉤子樣,勾得人心馳盪漾的,便乾咳聲:“……怎麼麼看?”
景七無聲地笑起來,眼睛微微彎起來,因睫毛濃密,眼線好似被墨跡描過樣。前些日子京城場大雨落下來,初秋已至,氣微涼,他卻仍是夏日時的打扮,領口的扣子不知是跳開還是沒繫好,露出格外白皙的頸子。
烏溪剎那間便感覺到心臟抽搐似的停下,隨後明顯地感到口乾起來。
景七忽然伸出手,用兩隻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湊近,像是調戲小姑娘似的,低低地道:“看……好看呀。”
烏溪往後退步,只覺哭笑不得,低低地叫聲:“北淵別鬧。”
景七低低地笑起來,把摟過他的腰,兩人的位置飛快地調換下,烏溪的後背抵在樹幹上,回無處可退,景七幾乎是貼在他身上,輕輕地捏着他的下巴,拖着長音調笑道:“那是誰很有氣勢地威脅,凡喜歡的人,個不剩地都要殺的?會害什麼羞?”
任誰叫心愛的人壓在大樹上、樣撩撥也受不,何況是烏溪麼個方知何爲情,尚不解何爲欲的年輕人,他只覺血氣陣陣地上涌,侷促地連話都有些不利索,腦子裡空空片,只會句話:“北淵……別鬧。”
景七目光流轉,指尖撥弄着烏溪鬢角的頭髮,瞄着他的領口,將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貼着烏溪耳邊道:“因句威脅,怕鬧出血濺三尺的事……本王不知睡多少沒人暖的冷被子,巫童樣不厚道,便連補償都沒有麼?”
烏溪腦子裡轟的聲,勉強結巴出句話來:“北北、北淵,……不對,、尚未正式成親,不、不應該樣。”
景七足愣片刻,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終於破功,趴在烏溪的肩頭大笑起來。
世上怎會有樣的奇葩,而樣的人,又怎會偏偏被他遇上?景七開始覺得是老爺在補償他,可仔細想想,卻又覺得老是換種法子在耍他——
不叫求不得,便叫愛別離。
他笑音突然止住,低着頭,烏溪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覺得有些心慌,猶豫下,握住景七的肩膀,問道:“北淵,怎麼?”
景七搖搖頭,抹掉眼角笑出來的眼淚,忽然扳過他的臉,直白地問道:“想要,給不給?”
烏溪喉頭不自然地動動,愣會兒,心裡直有個聲音在,是不對的,可在景七那彷彿有種蠱惑樣的眼神注視下,那聲音越來越弱,終於緩緩地頭。
景七笑起來,咬着他的耳朵道:“晚上去房裡。”便放開他,徑自轉身走。
烏溪在原地站好會,還覺得有些虛幻,同手同腳地夢遊似的飄走。用晚膳的時候因爲走神走得厲害,連着掉兩副筷子,最後竟連碗都失手打破,怕他住在王府不便,特意跟過來伺候的奴阿哈只覺得自家巫童是中邪,張臉時而凝重,時而飄紅,時而又露出難以言喻的傻笑,分外詭異。
好容易吃頓驚心動魄的飯,恐怕他連吃的是什麼都不知道,烏溪早早地便讓奴阿哈給他打熱水來洗澡,奴阿哈驚悚地問道:“巫童,晚上不練功麼?麼早便要休息麼?”
烏溪答非所問地道:“今晚上早休息吧,不用。”
奴阿哈眨巴眨巴眼,又眨巴眨巴眼,於是認定他是中邪。
月上柳梢,烏溪心神不寧地拿起本書,從頭翻到尾,也不知道看什麼,腦子裡跑馬車似的,色越暗便越不着邊際,不知過多久,忽然,門從外面“吱呀”聲被推開,烏溪立刻擡頭。
就見景七隻鬆鬆散散地批件珍珠白的袍子,頭髮披散着,似乎才洗過晾乾,不慌不忙地對他眨眨眼睛,回手將門拴上,向他走過來。他每走近,烏溪的心跳便快上幾分,等到景七靠過來,將他懷裡的書挑起來丟到邊的時候,烏溪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已經快不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