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小爺正在經歷人生最悲慘的事情之一,此刻的徐昭也像被放在冰山上火烤一樣痛苦難熬。
因爲親眼看見楚燁奔入火場,又親眼看見他消失的地方大火肆起,在潛意識裡她似乎已經預示到了一個兇險的噩耗,可理智卻不允許她這麼想;所以此刻的她,就像被人在拉着左右手拔河一樣,一會兒有個聲音告訴她楚燁出事了,一會兒又有個聲音告訴她禍害遺千年,那個傢伙絕對不會這麼容易就掛掉。
處於這種緊繃而絕望的環境中,她很快就自我意識淪漸崩潰;睜大了一雙呆滯的眼,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可眼瞼卻連眨動一下的動作都沒有。
老頭看着快要崩潰掙扎的徐昭,知道再任由她這樣下去這丫頭非把自己逼瘋了不可;沒想到那個臭小子在她心目中的位置還挺重,能把心性如此明亮的一個小丫頭逼迫到這種境地;老傢伙眉心一擰,一縷擔憂藏於心間。
可很快,他就做出判斷,飛出手刀在徐昭的脖頸上輕輕一砍,本就處於自我崩潰階段的徐昭嚶嚀一聲便雙眼翻白栽進他懷裡;而在她被砍暈的前一刻,眼底的一絲清明不死心的瞥向沖天的火光中;隱約間,她似乎看見一道耀眼的明黃之色刺入眼底,被烈火炙烤的發乾的嘴脣輕輕向上揚起,喉頭微動,似乎在喊着那個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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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問京城百姓今年大梁王朝發生的最令人津津樂道的大事件有哪幾件,城中百姓一定會口徑一致的回答:第一件,新帝登基;第二件,驚天鼓震響;第三件,靈光寺大火。
話說當日,就在城內百姓還在議論着在驚天鼓震響後帶給王氏一族的湮滅結局時,靈光寺的大火如晴天霹靂般點亮了無數人的雙眼。
聽說當日,數萬禁軍聯合着御林軍將大火沖天的靈光寺團團圍住,甚至連靈光寺坐落的山峰下都站滿了官兵,引無數人前來圍觀,卻無一人得知真相。
隨後,宮內鐘聲被敲響,整整二十七聲大喪之音讓繁華錦簇的帝京一夜之間掛滿白綾,有人說是太后去了,也有人說是帝王出事了,甚至還有人傳言說是皇后不見了;總之,衆說云云,各種各色各樣的小道消息鋪天蓋地;隨後,已經做好出使大宛的九王爺楚紹被緊急召進皇宮,在緊閉宮門的勤政殿內待了整整一日一夜,待他再次走出宮門,卻給世人帶來一個無比震驚的消息。
太后新喪,皇帝與皇后忍不住失去親人的悲痛雙雙生病;九王手持聖旨被封攝政王,在天子病體未愈之前,代行天子之事,管理朝堂,掌管天下。
帝京的人不是傻子,誰不知道太后毒辣,皇帝早就對她生了嫌隙之心,只是礙於母子之情,這纔沒把臉面撕開;太后薨逝,帝后怎會雙雙爲這樣一個婦人而難過病倒?分明就是在隱瞞什麼,不好告知外人罷了。
無數大梁子民雖好奇這天家是不是又出了什麼事,可畢竟只是存了八卦心思並沒有真正深究的意思;所以衆人聚在一起聊了幾天也就漸漸淡忘了;對百姓們來說,天家皇族的八卦只是他們茶餘飯後的有趣談資,真正能讓他們上心計較的是今年的賦稅是否會遞減,地裡的莊稼收成會不會增加這樣跟切身利益相關的事。
所以,就算此刻九王把持朝政,朝堂格局正在發生着微妙的變化,他們也不會真正關心。
而此刻,如果真的有那麼幾個通透的人留心觀察,就能發現原本門庭若市的鎮國侯府已數日不曾打開大門迎客,更能發現,數隊隱藏身份的人馬已悄悄混出城外,奔向那未知而又神秘的遠方。
那裡,正在孕育着一個個驚天動地的傳奇,正在等待着真正屬於他們的主人爲其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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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徐昭再次醒來,人已在顛簸的馬車裡;隨風鼓動的車簾輕輕揚起,透過光線可以看見路邊逐漸往後移動的陌生風景和淡淡的天光。
不大的馬車中只有她一人,微微一動,頭頂立刻傳來一聲關心的小小的吱吱聲。
擡眸去看,果然看見元宵蹲在她頭邊,睜着一雙大大的金色眼睛含着毛爪滿眼擔心的看着她。
見到熟悉的小夥伴,這要徐昭的心平靜了不少,張了張嘴剛準備說什麼,可灼痛乾啞的嗓子就像被人用火炭烤了一樣,連吞一口唾沫都是疼的。
聽見動靜,從車簾外探進來一個人頭:“呦,丫頭你終於醒了。”
看着那張笑起來滿臉起褶子的老臉,徐昭的眼前霍然浮現一副場景;沖天的火光中,楚燁的背影被大火漸漸吞噬,就連擁有百年曆史的古佛寺廟也難逃火蛇的肆虐;她被乍然冒起大火嚇壞了,怔怔的愣在原地不知所以,這時候一張老臉衝到她面前要帶她走,然後……
徐昭的眸子立即睜大,昏昏沉沉的腦袋也在此刻恢復清明,掙扎着坐起身指着面前的老貨大喊:“你大爺的龜孫子的王八蛋的蠢貨,老子平時待你不薄,關鍵時候你不幫我也就罷了,居然還敢落井下石。”
被她噼裡啪啦的一通話砸的有些七暈八素的老傢伙有些暈乎乎,可很快就咧着嘴齜着牙,驕傲無比的轉過身衝外面的人高喊:“小的們,聽見沒,這就是我段家的媳婦;有魄力,夠氣勢,連她奶奶的罵人都有當年老夫的風範;哈哈哈哈——小兔崽子這回是撈着了,如此彪悍威猛的媳婦跟了大梁皇帝多虧,還是跟我家臭小子有前途。”
“是啊將軍,少夫人不開口則以一開口大有將門虎女之風,屬下就像看見當年的您,高騎在城牆上,將南齊的那幫小王八蛋罵到哭爹喊娘、夾腚逃竄。”
“嗚嗚嗚——少將軍嫁得好,真是嫁得好啊——”
“老六,你又抽什麼瘋,少將軍用得着嫁嗎?他那是娶。”一個義正言辭的聲音打斷了一個斷斷續續哭啼的娘娘腔:“不過,少將軍娶了一個跟他爹似的彪悍威猛、粗陋糙貨的媳婦,身爲下屬一時間我真不知是該先說聲恭喜還是該先默哀一陣。”
徐昭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差點沒把自己給活活憋死過去;這都是些什麼對話?這都是些什麼劇情?爲毛現在外面會傳來這些亂七八槽的交談?難道是在這外面有……?
徐昭拿出前所未有的勇氣撩起車簾往外看,一隊騎着快馬黑衣隊伍呈扇子形保護在馬車兩側,那些人看她探出頭來,居然各個熱情似火的衝着她揮手打招呼;其實徐昭在私底下是個挺熱情的人,一般情況下別人給她打招呼,她都會笑盈盈的打回去;可這次,她卻想戳瞎自己的眼珠子,將剛纔看見的一幕用畢生之力徹底忘記。
如果你遇見一幫看上去神經兮兮、精神不正常的傢伙對你齜牙咧笑,你會怎麼做?
徐昭會很客氣的笑回去,告訴自己就算是神經病也有權利得到正常人類的尊重。
可如果這幫神經病是一幫笑起來牙齒打晃,咧着嘴滿臉橘子皮的老貨們,饒是徐昭如此善良的孩子,都忍不住翻個白眼撅回去,用一萬倍的意念嘶吼咆哮——老不是他們的錯,老成這樣還出來嚇人,就他妹的是他們的錯了。
段逸爽朗大笑着看向倒回馬車裡恨不能口吐白沫的徐昭,原本昏黃的眼珠不知做了什麼手腳,此刻卻是明亮如耀日,生的極好的眼形帶着飛揚的肆意瀟灑,將他本不出彩的老臉襯得如極爲精神氣爽,郎朗如陽光。
看着老貨臉上明亮的笑容,徐昭的眼前忽然飄過來一張更加年輕的臉;那個人雖總是一張凍死人的冰山臉,可她記得,他笑的時候也如這老貨一般明朗照人,似一輪耀日,可暖進人心底最深的冰封。
段逸沒注意此刻徐昭臉上的怔愣,只是回頭衝着他的老夥計們喊話:“我說小的們,沒看見老夫的兒媳婦都被你們嚇壞了嗎?老三,以後別齜着牙笑了,倆大門牙都脫掉了,平常讓你少吃點糖粘你不聽,愛吃甜食的下場就是臨老了牙掉光;還有老五,你這張老樹皮臉是多久沒洗過了?又粗又糙,警告你,見我兒子之前必須洗乾淨,把我兒子嚇着回去揍你板子。”
聽着老傢伙的喊話,徐昭呆呆的透過車簾的浮動看向外面;隱約間,就聽見被喊做老三的老頭依舊張着沒有門牙的大嘴一邊喝風一邊笑言:“將軍,屬下們可是跟了你一輩子的親兵,你也不能因爲我們老了、醜了,就不稀罕我們了。”
老三一喊完話,身後的一幫老東西們就跟着附和:“是啊,也不想想我們從風華正茂的年紀就跟在將軍你身邊出生入死,最後你在大梁消失了近二十年我們都不離不棄;歲月帶走了我們的美貌,拿走了我們的青春,讓我們在深山中披星戴月、忍辱負重數十年;將軍,你如今歸凱旋迴來,可不能拋棄糟糠,做那隻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的狼心狗肺之徒啊。”
唔!——徐昭捂着胃差點吐出來。
哇唔!——旁邊的元宵已經吐出來了。
至於聽見手下如此深情表白的段逸則是一臉淺笑,雖不似剛纔那般張揚如火,可此刻這抹笑容卻是直達眼底,傳入心扉,讓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此時。
兄弟跟他分開這麼多年,很多話、很多苦都不必一一言說,多年的默契和信任在他們彼此心中築起橋樑;縱然時間如梭改變許多,他們的忠勇之心卻是從未改變。他們一心相隨,他又豈能辜負?
而此刻,趴在馬車裡的徐昭總算是將這些顛三倒四的話聽明白了;她的猜測果然沒錯,這看上去永遠笑嘻嘻的神經病老貨果真來歷不凡,他擁有着一支縱然年紀大了卻依然對他忠心無比的騎兵親衛,更重要的是這幫老東西看上去像是半截身子都埋進黃土堆裡的人,可她還是從他們的吐息中敏銳地察覺出來,他們幾乎各個身手不凡,絕非普通高手可比。
只要一想到這裡,徐昭就是一陣抓心撓肺;老傢伙一口一個媳婦的喊她擺明了不是叫着玩的,而且他們帶着她一路奔走,也不知是去哪裡;更重要的是,她的記憶停留在靈光寺大火時期,她很擔心楚燁,也不知道裴錚怎麼樣了。
徐昭再次從馬車裡爬出來,正所謂大丈夫能伸能屈,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就算再不喜歡這幫老妖怪,她也必須先想辦法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一切消息。
“老東西,你知道楚燁怎麼樣了?”徐昭扯了扯親自駕馬車的老貨,難得語氣平和的問道。
段逸轉身看向明明很不樂意卻又不得不低頭找他詢問消息的小姑娘,心底在讚賞的同時也不免生出幾分惡趣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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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大幫老逗比,等着大夥兒的調戲
老段王啊!實在是一大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