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患得患失的情緒中許久之後,楚燁纔想起身邊還站着一個素玄;強忍着心裡翻騰的各種擔心和情緒,再次開口:“朕要你去查的,查探的怎麼樣了?”
素玄的臉色沮喪起來,說起來他好歹也是翎羽衛的老大,當今聖上身邊最委於信任的人沒有之一;可就是這樣的他,卻偏偏連最要的線索都找不到,就算是皇上不責怪他,他也無法說服自己過了自己的良心關;不過,那人越是捂得嚴密就說明這中間約有問題,如果一旦被他找到,他絕對不會讓住在天禧殿裡的那位陰謀得逞。
等了半晌也不見素玄回話,楚燁不禁搖頭苦笑:“竟然連朕的翎羽衛都沒有辦法知道她手裡到底攥了朕的什麼把柄,看來這麼多年過去,不僅僅是朕學到了不少的東西,就連她周蘭的能力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素玄跪在地上,羞愧的連頭都擡不起來:“皇上,都是屬下無能,請您千萬不要自責過深,屬下就算是拼了命,也一定能查出來她手裡攥的那張牌到底是鬼是妖。”
楚燁聽到素玄的寬慰之語,不禁又是一陣哂笑;可是,他笑到一半突然停住,眼神古怪的看向跪在地上的素玄。
察覺到皇上的不對勁,素玄小心翼翼的擡起頭,正好看見皇上閃爍着一雙幽亮的眼睛神色緊繃詭異的看向他;哎呦我的天吶,皇上不會是被周貴妃給氣瘋了吧?這眼神怎麼如此瘋狂,如此妖邪呢?
“皇上?……”素玄訥訥的出聲。
楚燁伸手一把拍在素玄的肩膀上,手上的力道硬是震得他這位武功高手差點卸了勁兒一腦袋紮在地上。
“素玄,你剛纔說了什麼?”
素玄怔住:“屬下沒說什麼呀?”
“不!你說了,就在剛纔,你說周蘭手裡攥的那張牌是鬼?”
素玄的嘴巴都震驚的張大,再次判定皇上真的可能是被周貴妃折磨的精神錯亂了:“皇上,這世上怎麼可能有鬼呢?屬下不過就是那麼一提,意思是說屬下一定會拋頭顱灑熱血,把吃奶得勁兒都使出來,一定抓住周貴妃的小尾巴。”
楚燁依舊眼睛大瞪,只是此刻,那雙幽亮深沉的眼睛裡卻是捲動着詭異莫測的風雲,“不!這個世上會有鬼的,會有人裝神弄鬼的。”
說到這裡,楚燁立刻站起身,神色嚴肅的命令道:“飛鴿傳書大宛境內的暗衛,要他們不計一切方法找到上官無策的墳墓,把他的棺材撬開看看,裡面到底有沒有他的遺骨。”
素玄的臉色都變了:“皇上,這種掘人墳墓的事可是不能隨便做的,尤其那個人還跟大宛新君及皇后娘娘有關係,如果被娘娘知道,就算她再理解你,也無法原諒你的。”
“你認爲朕現在還有選擇的餘地嗎?”楚燁瞪着素玄:“周蘭如今敢這樣折磨朕,還不是因爲她在利用朕對阿昭的感情要挾我嗎?既然最壞的局面朕都可能會遇到,那麼爲什麼不拼一拼?如果朕贏了,她周蘭就別再想出現在朕的面前,若朕輸了,大不了是將最壞的局面弄的更糟糕一點;本來就已經夠糟糕了,朕不在乎再多一筆。”
素玄明白,此時此刻的皇上是將自己變成了一個賭徒,他幾乎將全部的籌碼都壓在這上面,雖說是一種難得掌握主動權的辦法,但是這種大不了就魚死網破玉石俱焚的做法實在是太危險,也太沖動。
看出素玄的猶豫和難言,楚燁跌坐回龍椅上,頭疼的皺緊了眉心,語氣中透露着疲憊:“朕很想阿昭,想陪她說說話,想看她衝朕發發小脾氣的樣子,這幾日雖說只是短短的一段時光,可朕卻覺得格外漫長難熬;朕想抱抱她,可懷裡卻坐着另一個女人,朕想對她笑一笑,可是在看見周蘭的那張臉時,朕就渾身僵硬,連動彈一下都像是要扯出靈魂一樣費力;這種日子太難過了,太折磨人了。”
素玄的心狠狠的酸了一下,這幾日皇上的憔悴他是看在眼裡的,那佯裝起來微笑的樣子簡直比他小的時候苦還要讓人難受;他這樣一個旁觀者都有這種感受,更何況是皇上本人。
素玄低下頭,本是猶豫的面色變的肅然,徘徊不定的眼神也漸漸變得堅定:“屬下一定不負皇上重託。”
楚燁欣慰的看向素玄,嘴角出現這幾日以來的第一個會心坦然的笑容。
勤政殿外夕陽已臨,如綵緞般嫣紅絢麗的雲彩將幽藍的蒼穹襯托成寶藍色的寶石;如此瑰麗的景象,要不少行走在宮道上的宮人們都看呆了眼;同時,棲鳳宮紅色的宮牆內,在一片蔥鬱盎然的春意中,徐昭也擡着頭,看着天邊難得一見的美麗景色。
*
綠珠倒了杯溫水遞到徐昭的手中,開口:“娘娘,您還是進內殿歇歇吧。”
小丫頭一邊說着,一邊擔心的看着不過短短數日就瘦了大一圈的皇后娘娘;尤其是那張本就小巧的臉頰,因爲突然間的消瘦整張臉幾乎都快沒了;只剩巴掌般大的臉上瑩白的肌膚雖然看上去依舊健康,可卻少了些許血色,嫣紅的嘴脣上正紅色的口脂襯托着精緻完美的嘴型,幾乎要人有種一親芳澤的衝動,本就大大的眼睛此時看上去似乎比以前更大了一圈,沉氳的眼底似乎總盤桓着一縷縷的水潤霧氣,帶着讓人心憐的疼愛。
徐昭摸索着杯沿光滑的邊緣,水蔥般的手指乾淨而修長,修剪的極爲整潔的指甲上並沒有塗抹其他女人們愛抹的各種各樣的鳳仙花汁,而是乾爽的露着如貝殼般粉嫩的指甲,反倒要人瞧着頗爲素淡乾淨、惹人喜愛。
“這幾日皇上還是依舊去天禧殿嗎?”
聽到皇后娘娘的問話,綠珠真不知該怎麼回答纔好;她真的是越來越不明白皇上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難道這世上真有人會一夜之間轉了性子,突然喜歡上自己從未喜歡過的人嗎?
不過,皇后娘娘也讓她看不透,明明丈夫都快被天禧殿裡的狐媚子勾搭跑了,她竟然還能穩得住?聽着這幾天天禧殿的那位可是天天煲湯往勤政殿送;現在整個後宮上下,已經有不少人在背後偷偷傳皇后失寵貴妃寵冠六宮這樣的話了。
“娘娘,您說皇上是不是生病了?”
徐昭詫異,回眸看向古靈精怪的歪着腦袋說出這番大逆不道之言的小丫頭:“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奴婢只是覺得皇上最近好生奇怪,按照您和皇上的感情,他沒道理說不來咱棲鳳宮就不來了;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是不來,他也不會任由看着後宮裡的奴才們在背後這樣編排咱們棲鳳宮吧,這不是在變相欺負您嘛。”說話間,小丫頭就抽步上前,用懇求的眼神可憐兮兮的看着她:“娘娘,天禧殿的那個狐媚子天天送湯給皇上補身子,這簡直就是在紅果果的喧賓奪主,您就不要再忍氣吞聲了,咱們也去天禧殿找皇上吧!”說完,小丫頭還賣乖般的眨了眨眼睛,就差擺出一副純良無害的表情天真憨態的看着她了。
徐昭看這個綠珠長嘆一聲氣,真不愧是她爹選進來紮在楚燁宮裡的暗樁子,瞧這毫不認輸、衝鋒陷陣的勁頭,還真是宮斗的一個好苗子。
徐昭愛憐的摸了摸綠珠額頭前厚厚的發簾,語重心長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本宮在忍氣吞聲了?”
綠珠炸毛似的向後跳了一步,鬼吼鬼叫道:“還用的着奴婢的眼睛來仔細看嗎?娘娘您現在這模樣分明就是一副失寵失憶黃花消瘦的慘樣好不好。”
徐昭頭頂一頭黑線,這小蹄子,說話也太直接了點。
綠珠繼續道:“瞧瞧您這臉色,看看您瘦的能一手掐住的蜂腰,還有這微微緊皺的眉心,娘娘您可知道您今天都嘆了三十四聲氣了,難道這還不是有苦往心裡掩的模樣?”
說着,綠珠就嚶嚶嚶的哭了起來,手中的小手絹一下一下的抽出來沾着淚水的小圓臉,眨巴着滿是盈淚的眼睛哭的抽抽搭搭,順帶還不忘問候周蘭家的十八輩祖宗:“娘娘您還說天禧殿的那位不是狐媚子?我呸!要奴婢看,這世上最不要臉的就是那隻妖精了,也不知她用了什麼法子竟然能勾住皇上的魂兒,攪擾的皇上連咱們的棲鳳宮都不來了;奴婢真恨不能變成一把尖刀扎進狐狸精的胸口裡,挽出她的心仔細瞧瞧,那顆心究竟是紅的還是騷的。”
嘖嘖嘖!瞧瞧,這孩子都暴力起來了,看來周蘭在她心目中的位置絕非自己能夠想象的。
徐昭嘖嘖稱奇的看着一邊能哭的梨花帶雨一邊還能咒罵周蘭的綠珠,委實爲她的這項技能拍手稱讚;但想到她近日來神經不太好一直都吃素,還是不忍心讓這孩子太血腥。
於是,開口勸着:“綠珠啊,你要記住,這世上不是所有男人被女人那麼輕輕一勾就乖乖地咬鉤的;事態反常必爲妖,很多事情越是奇怪,我們越是要冷靜的當個看客,等把一切事情都摸清楚了,再發威也不遲。”
綠珠雖然恨極了周蘭,但關鍵時刻還是挺長腦子;她仔細將皇后娘娘的話在心裡揣摩個三四遍後就明白娘娘這話裡至少藏了兩層意思;第一層,皇上很有可能就是那個不會咬鉤的男人;第二層,她不是不怒不惱,而是現在還不是發作的時候。
想明白這兩層意思後,綠珠更加敬佩起娘娘來;難怪老爺將整個家族的命運都交託到娘娘的手中,光是這份膽量和智慧,都夠她們這樣的小嘍囉學上一輩子了。
“奴婢知道了。”綠珠立刻笑得眉開眼笑,那模樣就跟已經看見周蘭好運到頭,將要倒血黴的樣子似的。
看綠珠笑的毫無心機,徐昭自然也是心生歡喜,正準備伸出手再摸一摸這丫頭厚厚的發簾時,一粒小小的石子敲擊地面的聲音還是讓她敏銳地察覺到;看吧,是誰說她成天只知道唉聲嘆氣宛如昨日黃花的?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她的戰鼓早就敲響了。
找了個藉口支開陪伴在自己身邊的綠珠,徐昭獨身一人回到了內殿。
桃花木雕琢的紅木圓桌前,段清一身風塵僕僕的端坐在圓凳上,手邊,整齊的擺放着三個茶杯,很明顯茶杯中剛纔還斟滿了茶水,可現在裡面卻是除了剩下的茶漬什麼都沒有。
徐昭一邊整理着腰邊垂掛的吉祥如意結環,一邊好笑的衝着段清說道:“瞧瞧你這一身行頭,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大宛堂堂鎮北小王爺去當土匪了呢;喝口水跟拼命似的,一口氣連飲三杯,你也不怕撐着。”
段清沒有徐昭那麼的心態,微微蒙着灰的臉上帶帶着一路趕來的塵埃,可是他卻連擦拭的時間都沒有,飛快走到徐昭面前,抓住她的手就直截了當道:“今天晚上我來接你,跟我走。”
徐昭睜大眼,看着段清又變成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冰臉模樣,本是重見好友的好心情漸漸隱去,臉色也跟着嚴肅起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段清一臉爲難,可態度依舊堅決:“你什麼都不要問,立刻跟我走就是了;我們回大宛,今晚就出發。”
“你發什麼神經?你要我跟你走最起碼也要告訴我個理由不是嗎?可你卻又要我什麼都不許問?”說到這裡,徐昭被氣笑了:“段清,你要知道,我雖然是大宛的公主,可我同樣也是大梁的皇后,在這裡我有丈夫,有親人,我知道如果不是發生了讓你都震驚的事你是不會說出這番話的,可你總也要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麼事對不對?也許,我能解決這件事呢?”
“不!你解決不了,這個時候只有回到大宛,只有你的皇兄能夠保護你,徐昭!”段清緊緊地抓住徐昭的肩膀狠狠地晃了晃,那急切的樣子像是要將她晃醒,眼神中充實的恐懼和擔心,要徐昭的心口一陣陣的發涼。
徐昭被段清搖晃的一陣頭暈,甚至連好不容易壓着的噁心感也差點涌上來;她用力按着翻騰的胸口,眼神審視的看着段清;逼迫自己冷靜下來,這個時候段清已經不夠冷靜了,她必須要冷靜,只有這樣她才能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段清說,這個時候只有上官無痕能夠保護她,那就證明了她可能要遭遇的對手十分強大;而面對這樣強大的對手其實楚燁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可他卻捨近求遠,連楚燁提都沒提,也說明了一個真相,那就是他不信任楚燁,甚至他還懷疑楚燁。
難道這件事和楚燁……?
徐昭的後背生出密密麻麻的一層冷汗,額頭上滲出來的喊住凝結成豆大的結晶緩緩地順着她的鬢髮慢慢滾落。
徐昭一把抓住段清的衣領,用近乎扭曲的聲音,低低的湊到他耳邊,問:“你是不是查到了什麼和楚燁有關?”
段清身體一僵,難以置信的看着如此敏銳地徐昭。
而就是他這一僵,卻是讓徐昭的心都狠狠地揪起來;噁心感再次滾滾而來,幾乎快要逼的她張口就吐,但更讓她痛苦的是他眼底晃動的真相。
徐昭在段清的瞳孔中看到了臉色蒼白的自己,這樣的她,哪裡還有一點皇后的尊貴華麗,倒像是一個被拉入冷宮的婦人,近乎失魂落魄。
“你說!”徐昭狠狠地搖了一下段清,低沉的聲音陡然拔高,嘶聲力竭的在他耳邊炸響。
段清嘴脣顫抖,犀利的眼神依舊清亮澄澈,明明白白的將眼前這個故作堅強的女人的脆弱照的清清楚楚:“我懷疑,是楚燁殺死了上官無策!”